44 守果人（1 / 1）

这样快的速度，却也坠了半个时辰。

空了那么久的双脚，终于落地，踩上了柔软的草地。荼冥无聊地抹了抹迎风流的泪，微微眯着眼打量四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不是花香，倒像是雨后的空气的味道，嫩绿的草地自脚下向远处延伸，似乎看不到尽头。荼冥抬头，看到一轮金乌正挂在空中，草地在金乌光芒的照耀下似乎每一片叶子都在发光。

罗生树呢？

荼冥转身，四下看着，发现了远远地，有一个金色的光点，一动不动的。她想了想，飞速朝那个光点移去。很快她就看清那个光点其实是棵还不足一个十岁孩童高的树，因树的叶子都是金色的，映着光便如金子一般。在团簇的叶子中间，一点赤红一闪而过。

罗生果。

荼冥眼睛一亮，接着看了看四周，什么异常都没有，太过平静，反而有些不正常。这样想着，荼冥反而几个大步，大大咧咧上前就要摘罗生果。就在她刚伸直胳膊的时候，一股劲风就以排山倒海之势从左侧劈来，荼冥一个侧身避开，看清了那股劲风的来源，是一柄跟普通樵夫砍柴用的斧头别无二样的……斧头。

荼冥还没看清抡着斧头要砍死她的是人还是神，是男还是女，那斧头又毫不客气的横着向她劈过来，荼冥连退了三大步。终于有空隙看清了那人的脸，普普通通的脸，但十分英气，眉飞入鬓，眼形凌厉，脸型棱角分明，身形魁梧，古铜色皮肤，上身□□，只在下身穿了个金色的裤子，看那质地，十分像罗生树的叶子。

迅速观察完，荼冥问道，“你是守果人？”话音还没落，那斧子又不屈不挠的砍了过来，速度比刚才那两下更快。荼冥只能连连闪避，根本没有机会再问话。

两人一个砍一个闪，在罗生树周围闪躲腾挪，身影都快得看不清。

荼冥还想着能商量商量，来个平等交换什么的，谁知道人家上来话都不多说一句直接拎着斧头就砍了，中心思想表达的一清二楚——平等交换可以，我砍不死你，你就砍死我，再拿罗生果，十分简洁明了。作为一个讨厌啰啰嗦嗦的迂回战术的神，荼冥很欣赏这种做法，但她发现自己有点处于下风。

这倒是她成神以来的头一回。

荼冥不是好斗的人，此番的目的也不是来比试神力，却被此人渐渐引出好胜之心来。于是……她发现这人十分注重罗生树，每每她落在罗生树旁，他都要将她逼开，所以……她开始利用罗生树，步步都绕着罗生树转，终于仗着这一点，渐渐又与此人战成平局。

荼冥的确要赢，且即使不择手段也要赢，但不是因为好胜心，是为了罗生果，因而她压下想和眼前人坦坦荡荡酣畅淋漓打一场的想法。

守果人见荼冥次次都拿着罗生树当保命符，不由怒火中烧，一双眼瞪得铜铃一般，手上那把斧头恨不得两下将荼冥劈作四瓣。然而，他这样恼怒，仍然斧斧都小心翼翼的绕开了罗生树，生怕弄坏了它一点。可这样下去却不是办法，软肋被敌方死死捏着，这样下去岂不是要被敌方夺了罗生果去！

思及此，守果人眼中凶光顿盛，攻击的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

荼冥以为是对方累了，刚刚打的全神贯注，此时也不由得随着对方的速度也慢慢缓下自己的速度，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此时，对方的斧头正冲着她的肩砍下来，速度并不快，所以荼冥抬起左手想抓住斧头拦住它下砍的趋势，另一只手前伸去摘罗生果。那人竟然也没有转去砍她摘果的手，仍然抡着斧去砍荼冥的左肩。

然而，就在荼冥的手触到罗生果的那一瞬间，她突觉一阵寒意，全身猛地一个战栗，像是一根极细的针猛地钉入脑中一般。荼冥扭头一看，那柄并没有什么稀奇的斧头此刻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已经携着死亡的气息直直劈下，她一只手根本当不住这一斧下砍的力量！

电光火石之间，荼冥狠狠咬住牙，一边向下降低身子，减少那一斧砍在肩上的力道，一边伸长胳膊一举摘下罗生果。与此同时，斧头已经深深砍入荼冥的肩膀，几乎将她的左臂连肩砍下！

荼冥忍痛看了眼伤口，竟然发现但凡被那斧头碰到的地方皆化作虚无，甚至神魄都被劈出一道裂缝。

原来那守果人此刻动作虽慢了下来，斧头却也产生了变化，不论砍中什么，都会将被砍中的地方变作虚无。虽然没有疼痛感，但那彻骨的凉意似乎从肩膀的豁口一直在蔓延，整个左臂也没了感觉。

守果人显然没有料到荼冥竟然舍了一边臂膀也要摘得罗生果，一惊之下，见到已被摘下的鲜红色罗生果更是怒火大增，一双眼几乎要冒火，抡起斧头便又是一斧朝荼冥砍过去。

荼冥出了一头冷汗，勉强一闪身避开这一斧。然而这么一闪身，冰冷的寒意犹如剧毒一般沿着荼冥的身体蔓延开去，好像置身于冰水中一般。荼冥一边咬牙凝神抵御寒意，一边将罗生果收好，展开身形向来时的方向奔去。她深知此刻失去左臂的自己决计斗不过这个盛怒之中的守果人，罗生果既得，当速速逃脱此地。

荼冥快，守果人却比她更快，刷刷几斧又将她逼了回去。她重新又回到了树的身旁，并且险象迭生。她刚避开了几斧，守果人怒吼一声，速度极快地转回到她正面，一斧劈下。眼看荼冥就要被砍中，神魄彻底消失，却听得耳边一声嘶喊：

“仙人！”

一个飞扑出来的瘦巴巴身影挡在了她面前，替她挡下了这一斧。

顾麻生。

……荼冥反应极快，在顾麻生的身子摔落到地上之前向前扑出，接住了他。这一斧从顾麻生的肩膀一直劈到肚腹，伤口极深极长，且他不比荼冥的神之体，伤及了本体的魂魄。人的魂魄本就十分脆弱，自然扛不住这一斧，眼看就要绷不住魂飞魄散。

刚才那一斧，由于砍在横插出来的顾麻生身上，导致斧头余力未消，不巧波及到了那棵自盘古大帝归于混沌就存在了的罗生树。树被波及的地方，金色的树叶，深棕色的枝干也渐渐消失，在枝干上留下突兀的伤口。

守果人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伤了树。

很快，脆弱的树所有树叶开始变黄，从树枝上脱落，树干也开始枯萎干裂。守果人吼叫一声扑到树前接住不断掉落的树叶，却不知道怎么办好。即使他是那斧的主人，也无法再让这棵自世界初成就存在的树恢复如初。

眼看着顾麻生的魂魄就要崩碎消失，荼冥强压下脑子里一瞬的空白，努力搜寻着自己几万年来看的书，想寻个办法保住这个该死的书生。

顾麻生也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他艰难的抓着荼冥的衣服，嘴巴一张一合想要说什么。

荼冥在苦苦思索破解固住顾麻生魂魄的咒，奈何此刻脑子里却像被冻住了的水一般，怎么都转不起来。她没有注意到顾麻生的动静，直到他用力扯了下她的衣服。

“小生想和，和仙人说一件事的，现在不说，就晚了。”顾麻生目光直直看着荼冥。

荼冥知道他要说什么，下意识的出口道，“什么晚不晚，我定能保住你，有什么事以后再说。”说道这里，她语气不禁柔和了一些，“以后，我认真听你说。”

顾麻生摇了摇头，“并非是小生质疑仙人之能，实是光阴转瞬即逝，该当活于此刻。有些话，心里明白了，便该立刻说明，拖得一刻，世事无常，也许便突生变故，令人后悔。”他性格本就不强硬，因一生中以唯唯诺诺、顺随他人之意居多，此刻既明白自己心意，竟然一刻都不愿意再拖了。

顿了顿，顾麻生勉强吸了口气道，“目中百花虽美，心中唯君一人。”

“……”荼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论大义，论友情，论爱情，她都明白，可其中唯有爱情，她明白，却从没从中体会过。她没有过怦然心动，没有过情之所至。甚至陈衍君同她告白那次，她没有窘得面红，也没有偷偷的窃喜，她只是迷茫，同现在一样。仿佛七情六欲之中，她自小便独独缺了那一样。

她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她现在也不能回应，因为此刻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做。

顾麻生好不容易说完了自己说的话，抓着荼冥衣襟的手无力的一松，落在草地上。他心愿已了，再没执念，勉强维持着原状的魂魄眼看就要分崩离析。

荼冥的目光落在顾麻生的手心上，突然想起顾麻生一抽空就会在手心写来写去的那个上古神字。没有犹豫的，荼冥以右手取出自己的心头血佐以神力在空中疾书，完成之后右手用力将咒术压在顾麻生胸口，符咒生效，凝固了他的时间，终于阻住了魂魄的灰飞烟灭。

刚松了一口气，荼冥一挥手将顾麻生收进衣袖之中，回头看守树人还在树旁，打算趁这个机会逃出去。然而她刚动了一步，守树人就红着一双眼疯了一般冲了过来，连他的斧头都没有拿。

荼冥心里一沉，也拔步来时的方向冲去。守树人的速度却比她更快，很快就拦在了她面前。知道自己绝比不过这个守树人，荼冥狠狠的咬住牙，电光火石之间做了个决定。她掏出罗生果，硬声道，“你想要回罗生果！罗生果就在这里！”说完，她用力将罗生果扔向远处。

荼冥最开始拿出的罗生果是真的，一甩手的时候却将真的罗生果收入袖中，变了个假的扔了出去。她是想用这一个障眼法甩开守树人，自己再逃出去。荼冥心里是没有底的，因此她用尽全力将这一串动作做的极快，就是担心守了罗生果数万年的守果人看出破绽。

可守树人并没有追出去，准确的说，守树人在看到罗生果的那一刹那就停住了所有的动作，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

荼冥一颗心渐渐沉下去。就在她穷途末路，黔驴技穷，彻底绝望了的时候，守果人突然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荼冥一愣，莫名的回头，却看到盘膝坐在已彻底枯死的罗生树之下的守树人。

守树人闭着双眼，面容平静。直到荼冥将信将疑的迅速离开这个结界，他都没有再动一下，只是有一滴泪自他的右眼角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