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相惜(1 / 1)
顾麻生瘦得重心不稳,又心不在焉,险些被荼冥这一巴掌打得栽倒到地上,他捂着后脑勺圆了一双包着泪的眼看荼冥。
“来,说说吧,你觉得蛇妖的心结是什么?”荼冥双手环胸,无视顾麻生的一干无聊情绪。
顾麻生有些委屈低落的道,“不是蝉夏姑娘的死吗?”
“是啊。”荼冥点头,“谁说不是呢?所以要怎么解开?”
顾麻生卡壳了,手握成拳头抵住自己的下巴开始思考,奈何脑子因为蝉夏的死而乱成了一对浆糊,想要转起来实在有些困难,他缓慢的想着,蝉夏姑娘死了,杜兄很伤心,他是不想让蝉夏姑娘死的,可是,死了就死了,能怎么办呢?脑子转来转去,就是没有转到对的地方。
荼冥看着顾麻生拧的死死的眉头,没有说什么,反正她压根就没想过要靠这个书生来解开心境,那样问他,不过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不要再因蝉夏的死而产生类似于怨天尤人的扭曲思想。
想不出来解开心境的方法其实这也不能怪他,在这个心境里,他看到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形的杜己,恐怕杜己此刻在他心里同别的凡人没有什么差别,自然不会联想到心境外那条他连直视都不敢的大蛇,也不会想到玉凛曾经说过,蛇妖之所以掬她的心是想要生人的魂魄,之所以想要生人的魂魄,是因为想要复活自己的妻子,蛇妖的妻子是谁?一定是蝉夏啊。蛇妖想复活蝉夏。要怎么复活一个魂飞魄散的人呢?正是因为想知道这个,荼冥才决定来寻这个蛇妖,此刻看来,蝉夏的情况又和既诸的情况有些不同,因为她看到,蝉夏彻底消失之后,一片冰晶落在了蝉夏消失的地方,因当时天上本就不断有薄薄的冰晶落下,所以不论是杜己还是顾麻生都没有注意到那片和其他的看似没有什么区别的冰晶。
然而荼冥知道,那片冰晶是蝉夏的原身。
只要将那冰晶重新送回她曾经生出的北极之地,千年万年之后,蝉夏就会回来了。
清了清嗓子,荼冥清朗的声音响在黑色延展到尽头的心境里,“蝉夏死时留下了自己的真身冰晶,若你能找到她的真身,将她放于北极之地,有一日,她便会回来。”
还在冥思苦想的顾麻生听到荼冥这么说,脑袋里缓慢运转的浆糊顿时豁然开朗了,他亮了一双眼睛,揪住荼冥的衣角,连连追问道,“真的?真的?”俨然比杜己还要上心几分的样子。
若按荼冥原本的性子来,必定会诓顾麻生,说是假的,但想到也许杜己也真以为是假的,那这心境不是打不开了么,不好,只好按住了自己的性子,回答,“真的。”
她说是真的,顾麻生立刻就信了,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连带着周围的一片沉黑也没有那么可怖了。可是,听了荼冥这番话,这心境该怎么黑还是怎么黑,一丝反应都没有。
荼冥默了默,叹口气,“蝉夏能有机会活过来已经是万幸,还想奢望杜攻也能复活,是不是有些贪心?”就连她也只是希望一个人能活过来而已。
周围仍然是沉沉的黑,对荼冥的话一丝反应都没有。
刚刚还因为蝉夏能够活过来的好消息高兴的顾麻生闻言,连忙问道,“杜攻死了?”
“嗮。”荼冥淡淡道,她在杜己和杜攻的屋子里找到杜攻被岩浆烧尽的尸砂。杜攻乃人类和妖类结合而生,没有过什么修炼,原本元神就弱,后来又被那道封印给封住,不像蝉夏那样有真身,又不像凡人有三魂七魄,死亡之后能进入轮回,某种意义上的生生不息,杜攻是真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即使三千世界,也再也没有这个人。
那么既诸呢?由盘古大帝遗留下的精魄应运而生的他,在经历了最严重的天劫之后,是真的如所有人说的那样消失在这个世间了吗?她不信,尽管找了近四万年复活既诸的方法也未果,她也仍然不信。杜己也不信杜攻的死,所以他造了这个心境,想要找寻能解开他心结的人。不过,她得让他相信杜攻不会回来了,因为即使有方法能让杜攻回来,付出的代价想必也不会太简单,杜己这种程度的小妖怪绝对付不起那个代价。就像他掬了别的妖怪的心,迫使他们为自己找来生人魂魄一样,尽管杜己并没有对荼冥说出实情,荼冥还是明白这是杜己为救活蝉夏而应该付出的东西,可积攒了多少生人魂魄,杜己的身上就积攒了多少的罪孽,虽已然是大罪,但以杜己之能,尚可逃脱一死,若再加上为杜攻复活而背上冤债,那可就是一丝生存希望都无了。
所以,不如让他死了这颗心,让这个心结彻底消失,而不是打开。
于是,荼冥接着道,“杜攻死时一丝怨气也无,否则身体不会化成砂砾,随风而逝,可见他死时并无遗憾,你又何必执着于让他回来。倘若逆天而行,让他复活,他就得活回来面对活人才有的油盐酱醋生活,活人才有的变故,若他回来后生活并不能如意呢?有时候死是一种解脱。”也是一种逃避,所以她当初才吞金自尽。
荼冥的话音落下,顾麻生发现周围的黑似乎有了些变化,仍然是一码的黑,却能在这些混为一体的黑中看到周围的世界在微微震动。难道要地震?保命至上的顾麻生连忙迅速靠近荼冥。
好在没有浪费口水,荼冥终于达到了动摇杜己内心的目的。她原本就没有对消除杜己心结抱多少希望,只是希望杜己的心能够因自己的一番话而挣扎一番,那么这个心境就会不稳定,她才有机会在尽量少伤害杜己的情况下带着顾麻生打破心境出去。杜己也不过是个为情痴狂,为情伤的苦命人,眼下既然蝉夏有机会活过来,那么她就不会轻易去伤杜己性命。
震动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连荼冥和顾麻生脚下踩着的虚空似乎都变成了正在剧烈摇晃的地面,显然杜己的内心正在激烈的挣扎着。荼冥放下盘着的双腿,伸手揽住了顾麻生的瘦得跟麻杆似的腰,低声嘱咐他,“准备。”
准备什么?这个疑问刚在顾麻生的脑袋里成形,他的腰就猛的一紧,整个人被荼冥带着以惊悚的速度垂直向上冲了出去。原来是荼冥等到了心境不稳定的最高点,便立刻抓紧机会带着顾麻生准备冲出去。
几乎睁不开眼的顾麻生紧紧搂着荼冥的腰,荼冥嫌他碍事扒了扒他那俩爪子愣是没有扒动,索性不管他,空着的右手不知什么时候抓了一把剑。剑上发出堪比日光的耀眼光芒,没有防备的顾麻生险些被晃瞎,双目晕眩之余赶忙将脑袋埋在荼冥肩上。
远远望去,一片沉黑之中,一团刺眼金光像挣脱了枷锁的金乌急速向上冲去,金色的闪电在空荡似没有尽头的虚空划过,生生劈开了这仿佛天地尚未分开之前就存在的黑暗。
顾麻生觉得全身都很痛。
他睁开眼后就发现自己脸贴着地趴在地上,撑着自己爬起来的时候全身都在钝痛。反应迟钝的他没意识到自己从被吸进心境肉身就直愣愣摔倒在地上至今都没人管,只是看着眼前那条吓人的大蛇发呆。刚才在心境里的一切,好像都是个梦,他从梦中醒来,见到了现实之中的杜己,怎么都没有办法把那个怀抱自己心爱之人,眼看着她消融在烈日之下却无能为力的心碎男人和这条有着冰冷金瞳坚硬鳞甲的巨蟒联系到一起。
他总觉得,杜己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呀?你们回来啦?”倚着姜墨坐着,不知道在发什么呆的武思浅见顾麻生突然动起来,荼冥也蓦地出现,惊喜的叫了一声。姜墨已经和她讲了心境的事,她也知道其中的凶险,虽然觉得荼冥和姜墨一样只看着就觉得牛逼哄哄的,但带了那么个一看就是拖后腿的货的顾麻生,她还是有些担心的。
“唔。”散发着牛逼哄哄气息的荼冥牛逼哄哄的应了一声,见经年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想了想,拿出既诸的萧,放到她的手中,蹲在她身旁,也不管她现在能不能听到,低声道,“既诸留给你这个萧,可不是给你当兵刃用的啊。”
经年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应,倒是一旁刚刚站起来的姜墨听到既诸两个字,侧过脸,看了荼冥一眼,荼冥也抬头看向了他,两人对视了片刻,姜墨十分不客气的道,“上神答应弟子的事……”
“哦——”荼冥面无表情的拖长了尾音,末了换了个假模假式的困惑表情,“我答应你什么了?”
姜墨的脸色猛地一沉。他是真没料到眼前这个看起来衣冠楚楚、有上神品阶的神仙竟然装傻赖账,太没节操了!没有对付这类厚脸皮上神经验的姜墨默了默,能为武思浅加固魂魄和肉身的机会十分难得,不能轻易放弃,所以他决定和荼冥打打太极。他笑了笑,拱手道,“上神说笑了……”
话音刚落,后面的话还没接上的功夫,他就见眼前的无节操上神脸上的困惑立刻烟消云散,换了一副‘小子有前途,我看好你’的表情上前拍了拍自己的肩,无比认真道,“被你看出来了,我就是在说笑。”
“……”姜墨无语了,决定这次告别后,绝对要和这上神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无期。
难得找到能懂自己幽默的知己啊,荼冥乐呵呵冲武思浅招手,武思浅走了过来,她道,“把右手伸出来。”
武思浅伸出右手,荼冥便变出个小刀划破自己的手心,滴了三滴血在武思浅的右手上,三滴血落在武思浅的手心,顿时如水滴落入沙土之中一般消失无踪。武思浅仔细看了自己的手掌,翻过来,翻过去也没有看到那三滴血,正惊异,抬头就看到刚双目紧闭忥完加持咒的荼冥睁开双眼,一只还在流血的手朝她的额头拍了过来。只听荼冥轻斥一声,一掌拍在武思浅的额头上,手心上的血沾在了她光洁的额头上,也随即隐去。武思浅身子一软,直直倒了下去,姜墨连忙接住了她。
“一个时辰内她就会醒过来。”荼冥念咒将手上的伤口愈合,顺便化出个鹤来,帮姜墨将武思浅扶到了鹤的背上,“这里山路行走不易,便让这鹤送你们一程。”
姜墨一个揖作下去,诚恳道,“多谢上神。”
“唔。”荼冥脸上淡淡的,“相爱相知相伴不易,愿你们能相惜。”
“弟子会的。弟子告辞。”说完,对顾麻生点头示意,翻身跃上鹤背。那鹤便展开双翼,背负着二人冲天而起,向山脚下飞去了。
顾麻生还在傻呵呵的冲已经看不清影子了的白鹤挥手。荼冥几步走到杜己面前,将那支扎在杜己身上的树枝除去,简单直接道,“把掬心术解了。”
直视杜己那海碗大的金瞳,“背负太多罪孽,小心小命不保,那么即使蝉夏活过来,也是生不如死,我想这种感觉,你很明白。”
杜己一双金色的眼瞳像懵了尘一样黯淡无光,“蝉夏真身在那人手中,我只能这么做。”
荼冥眉心一拢,问道,“谁?”
“枉死城主,莫起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