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伤心处（1 / 1）

每日辛苦修行之余，经年就这样开展了如火如荼的酿酒研发，大约她真的有几分天分，也大概是因为她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信念，她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跌跌撞撞最终成了一个连酒仙尝了她的酒都要不情不愿说一声还不错的高手。

天下最好酒的既诸终于被她远远传播出去的小酒仙之名给勾了来。

当眼前的陌生男子笑着问她能不能赏个脸，让他尝尝自己酿的酒的时候，经年呆呆看着那陌生男子，直眉楞眼的道，“你是不是既诸上神？”

既诸愣了愣，不知道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小丫头是怎么一眼就把自己认出来的，但这么轻易就承认岂不是对不起他今早出门时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化名，要知道，起名字什么的最讨厌了。刚要否认，经年又道，“你如果不是，就不给你酒喝。”

既诸又呆了呆，扶了扶额，这丫头平日里就这么和别人说话？那不是听不到什么真话了么。刚要开口，经年又再次抢了先，仍然直愣愣盯着那男子道，“你还记不记得我？那个在花园牡丹后哭的护族小姑娘。”偷偷躲起来哭这件事经年一直觉得十分丢人，轻易都不去回想，通常都跳过这段，直接从遇到既诸开始回忆。然而，在既诸面前，她却这样轻易说了出来。

既诸看着经年，皱眉似在回忆，然后装作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啊，想起来想起来了，哎嘿嘿，你看，咱俩都是有旧交情的人了，你那酒是不是让我尝尝呀？”其实根本没想起来。

经年露出一个开心的笑来，一口小白牙整整齐齐。那时经年不过十三四岁孩童的模样，虽然面容并不绝美，但那样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却让既诸微微失神。经年转眼已经从屋后的园子里挖出个大酒坛子，就见她一个瘦巴巴的小人，双手抱着那个遮住了她上半身的酒坛子晃晃悠悠朝既诸走过来，既诸低头笑了笑，几步走过去，接过了那酒坛子，收进他那能收乾坤万物的袖袋里，笑道，“你这个大酒坛子从哪弄来的，都够我喝小半个月了。”

经年累得直喘气，没好意思告诉既诸是自己从酒仙那里死乞白赖弄来的。缓过来后，她对既诸道，“你尽管喝，喝完了我这里还有，你叫我一声，我就给你送过去。”

既诸瞅着这个刚过自己胸口，上来就你你我我不像别的神仙尊神尊神的小丫头，道，“我还没告诉你我是谁呢，你就把酒给我了？”

经年呆了呆，张口道，“你不是既……”

既诸温柔按了按经年的脑袋，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沉稳得犹如直接说进人的心里，“我是既诸。”他想，那化名就留着对付别人用好了，在这个小姑娘面前，他只需要是既诸。

既诸刚说完，便化回了自己原本面貌，低头对看呆了的小丫头笑。既诸的面容是英气俊朗的，并不像那些战出一片天地的传世英雄那样张狂阳刚，也不像那些生来权贵高人一等的贵族那样邪魅阴柔，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么只能是，这就是既诸，不属于哪一派，不用去贴近靠近哪一派，他就是他，这就是他的样子。

他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可她却不是这天上最好看的女子。

经年有些伤心的缓过神时，既诸已经不见了。

往事如云如雾般散去，一千二百年的时间匆匆而过。一千二百年的时间里，经年的成年礼后，作为护族长老选出来的护者，按照族内一直以来的规矩，将自己的元神祭出，融入天界守卫盘龙柱的结界之中。

盘龙柱是天界初成，初代天帝耗费心血建立而成，乃天界根本，若盘龙柱裂个缝，天界就得晃两晃，盘龙柱要倒了，天界也就直接跟着分崩离析了。天帝经历了洪荒时期最后的大战，建立了天界，后便精疲力竭，选了承佑这个凡人做天帝后，便归于混沌。因以元神化成的结界，是最强的，所以初代天君在自己烟消云散之前，选出一直跟随他的大将麦安，赋予了麦安能够提出自己元神的能力。麦安将元神作为结界，守护盘龙柱，从此发展出了护族。

其实在既诸看来，身为护族的人是十分郁闷的，如果被选为护者则更郁闷。比如经年，将自己的元神与身体分离后，身体就不能远离自己的元神，即盘龙柱。她从此没有了自由，被一根绳子拴在了盘龙柱上，更何况，虽说盘龙柱是天界根本，等闲情况下都是安全的，但一旦遇到非等闲情况，必死无疑，想识时务为俊杰，缴械投降留自己一命都没办法。

尽管护族的人都被洗了脑似的认为自己能与盘龙柱共存亡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但既诸仍觉得，没有自由，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他是个尊重别人想法的人，所以即使对于经年去做护者这件事他不太赞同，毕竟她还那样小，甚至没有见过多少除天界以外那些美得惊人的景色，可他还是没有说什么。

既诸第七次游览人间大陆回来，向经年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其实既诸确定自己喜欢上经年有一段时间了，可他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说实话，他不想被这段感情束缚住，他是个待不住的人，最喜欢的就是带着足够的酒，信马由缰，所以他依然和以前一样和经年相处。直到他发现自己在人间晃悠的时候，隐隐有归心似箭的感觉，而那个所归处，正是经年那里，而且他十分确定这不是因为酒馋。

这是漂泊了近十万年的他第一次有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强烈，就像一棵试图萌芽的种子，既诸无视了它，甚至下意识的用泥土压住了它。然而只要种子发芽，就是势不可挡的，它在既诸的心底化成了势如破竹的冲动，当然，这对活了十万多年，一直吊儿郎当，甚至有些厚颜的既诸来说，也是一个十分不容易的心理活动。他觉得这种心底似有什么在涌动的感觉还不错，所以他决定，就不用他那和稀泥的本事把这感觉给糊弄过去了。

于是，他用箭的速度来到了经年面前，表明了自己的心意，经年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拒绝了他。

听到既诸说愿意留在自己身边的时候，经年以为自己会哭泣，喜极而泣，可她那一瞬间只是大脑空白，然后狂喜和惶恐夹杂在一起翻涌了出来，直到最后惶恐占了上风。

经年最初对既诸的感情是崇拜，是敬仰，是自己站在底端对他的仰视，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想要的更多了，她想要和他比肩而立，陪他一起走遍天地，可她离不开这里，更没有资格站在他身旁。他说愿意留下来，她是真的高兴，可她不想看到这样的他。

她就像一只断了翅膀无法飞翔的鸟，她是如此喜欢他，所以不能看着另一只鸟为了自己而废弃一双美丽的翅膀，从此远离那片湛蓝的天空。即使他愿意，但这更让她惶恐，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值得他这么做。心里的欲望越多，她就越发现自己不配那些欲望，在他面前，她就越自卑。

既诸啊，我这么喜欢你。

可是我不能。

被拒绝了，头一回。出师不利的既诸有些糗的摸了摸鼻子，觉得那里似乎撞了些灰。他还没说什么，就看到那从听到他告白那刻起就像罪孽深重一样把头埋得低低的经年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他一时觉得这个场景十分眼熟。

“哭什么啊，我又没有霸王硬上弓。”既诸有些无奈。经年是喜欢自己的，他知道，她拒绝他了，是因为她的心结，这个心结只有她自己能解开，所以他不会勉强她。何况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会成功，他只是，靠着那股冲动，想要告诉她，他喜欢她。

“呜呜呜呜呜，你以后，呜呜，不会再来找我了吧，呜呜呜。“经年抬手抹了抹泪珠子，哭的很伤心。

既诸愣了愣，笑哈哈道，“怎么会，你酿的酒那么好喝，我酒瘾那么重，我那么喜欢你。”话音刚落，经年哭得更凶。

叹了口气，既诸动作温柔的把只到他下巴那里的经年搂入怀里，“那么要强的一个孩子，怎么哭成这个模样。”

经年伏在既诸温暖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她没有告诉他，她要强，是想让自己能够和他站在比肩的位置，她哭，是因为她真的很伤心，因为她发现自己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够资格站到他的身旁。

不是不哭，而是未到伤心处。

然后就是那场让经年和既诸天人永隔的神魔大战。

多年来韬光养晦的魔族终于按耐不住，找了个好时机打入了天界，不知道怎么回事，魔族的人像人人吃了十全大补丸，一夜之间战斗力破表，一个魔族的人甚至能以一敌十。天界很快抵挡不住，大多数的神仙阵亡，天界的两方大将司岳和凤君都被魔族不要脸五打二的大将压制住，只有少数的人还在负隅顽抗，魔族的大军很快攻到了盘龙柱。盘龙柱的结界内，经年和其他护者按方位盘膝而坐，合力撑住结界。承佑在结界之中无能为力的看着一切，他是由初代天君从凡人直接提为天君的，几乎没有什么战斗的力量。

护者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样苦苦撑着是没有意义的，他们没有援军，结界破碎和天界的覆灭只是早晚的问题，一切已成定局。然而并不是做每件事都需要意义，有时候我们只是遵从我们的心，我们的尊严，我们的责任，以及我们该做的事。

所以结界嘴魔族的攻击下渐渐碎裂，裂纹像蜘蛛网一样慢慢生长出来。经年胸口气血翻涌，血一口一口的吐，她的心底是平静的，只是遗憾，不能再为既诸酿酒，早知道这样，她当初就应该教酒仙酿这个酒，而不是死死藏着方法，私心里希望既诸想要喝酒的时候只能来找自己。

就这样想着的时候，经年看到了既诸宽绰的背影。他站在结界外，挡在自己面前，只一击，便将那些砸结界砸得让她吐血的魔族统统化为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