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花谢叶离（下）（1 / 1）
第五个人，是一位少年。
少年迷了路，兜兜转转走不出。那样子让她想起初见阿离的时候。
于是忍不住出言指点。
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是在数月之后，阿离一面气鼓鼓跟她说起那个误入林中、打断她唱歌的人，一面央着她把后半首唱完。她便笑了，说临时想的歌哪还记得，一面催着阿离赶快回去。
阿离说起时她应该没挂在心上。然而却不想不几日就再见了那位少年。山沟之间天然的花海，那是阿离和她的秘密之地。少年折一枝火红的花朵，转过头对着她温和地笑笑，比划了一下，道，“阿离，这花很衬你。”
她错愕了一瞬。然后听任少年将火焰般的花朵别在她的耳际。
阿离在说起少年时总是一幅气呼呼的样子。她却逐渐着迷于他口中关于村子外面、更广阔天地的故事。他说这个王朝叫周，疆域之内共分九州。临海的瀚州，葳蕤的青州，帝都的中州以及她的所在，云州，等等等等。
阿离若是喜欢听，不如日后来渐黎城找我。少年许诺道，听说云州的山水是极好的，若有机会，该当亲自去体验一番。
她想了想，说，好。
于是少年俊朗的眉眼，弯出了好看的弧度。
——————————我是表示以上应该归上一章的分割线————————————————
十二年后，长大的女孩常常想起那匆匆而去的一年。
那一年里发生了好多事，于是好多事情她都记不太清了。然而她记得的是，那年二月她遇到了和自己镜子般相似又相反的女孩；三月开始了时不时的互换身份的游戏；四月的时候爹娘大吵了一架；七月里村里来到了来自外面的少年，并在九月山花灿烂的时候与之告别。
然后在十一月的某一日里，她失去了珍视的一切。
她记得那一日是个阴沉的日子。她和女孩因为某个原因产生了争执。她气鼓鼓地跑开，在一大丛常青的灌木中藏好，等着女孩如往常一般寻来。
她等啊等啊，数着那些枯黄发黑的、依旧不肯离去的、在风中颤颤微微的树叶。
她数了一遍又一遍，可每一遍的数字都不一样。就像女孩一直没有来一样。
她渐渐觉得后悔，便摸索着找到了女孩一直居住的山洞里头。石地上堆着一层干燥的枯叶，用石头搭成了简易的床，床上铺了一层薄被。
肯定猜不出她在这里。先吓吓女孩，再道歉。她满意地点点头，守着山洞，怀着轻快的心情甜甜睡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昏黄的森林里传来阵阵低啸的声音，让她有些害怕。女孩还没有来。她瘪瘪嘴，裹紧了衣服，依着记忆往村里走。
她大约是迷了路的。不过也没差啦，反正她也看不出路在哪里。只是牢牢记着女孩一直以来零零碎碎教给她的东西，安静的、无声的、不打扰的行走在林中。
这就是女孩一直生活的地方呢。这么一想，那些黑黝狰狞的树枝也没那么可怕了。“谢谢！”她对着四周的树木轻声细语，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
“树木呢，都是活了很久很久的老人。”女孩曾经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所以有礼貌的孩子会被他们偏爱呢。”
这样的话，如今的她已经能听懂女孩一本正经的语调之下隐藏的戏谑。然而，她却再也无法分清这句话的真假。
待她兜兜转转，稀里糊涂的在林子中打转。她出来时便已近黄昏，此时早已是夜深人静。整个林子都沉浸在黑漆漆的夜色中，她虽不怕，心里还是略略有些打起鼓来。
此时她面前的树枝忽而晃了一晃，冲出一个跌跌撞撞的人影来。她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战战兢兢地看着来人，连跑都忘了。
人影看到了她，便向她这边跌跌撞撞地前来。她这才看清来人的面容，以及来人怀中那个小小的身影。
娘和……小华？
她大惊，见娘摇摇欲坠的身形忙扑上去扶住，触手所及却是一片湿润粘稠的液体。
“娘！”她尖声叫了出来，却还未出口就被娘捂住了口。
“嘘……”
一个动作就似乎用去了娘所剩无几的力气。娘靠在树枝上，仿佛四肢没有了力气一样缓缓滑下。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眸中是深深的疲惫和浅浅的欣慰。
“还好……还有你……还有你……小华……”娘喘着粗气，平日总是一丝不苟的盘起的长发散乱的披在肩头，若非夜色她定然可以看出娘脸上透出的不正常的青紫。
“娘，娘！你怎么了？”还有小华，小华她怎么了？为什么不动、也不说话？
“娘……不行了。”娘腾出一只手，神情恍惚地抚着她的脸颊。“娘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不能陪你了。”
“娘不称职啊……给不了你一个正常的人生，还留你一个人……”
泪水停不住，她拼命摇着头，呜呜地哭了出来。喉咙中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她拼命地开口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华……来，看看，这是你……同胞的妹妹，名字是……叶离……花谢叶离……你们的名字都包含了对方……呢……”
娘……我是阿离啊……
“来……抱抱她吧……”
“可惜……啊……你们姐妹俩……都还没好好……说过话呢……”
说过的，说过的，阿离最喜欢小华了！
“雨华……我们天阑谢家……只剩你一人了。”
她紧紧地抱住了女孩渐冷的身体，娘重重地抱紧了她们俩，用力地彷佛这样就不用分开了。
“你妹妹先走一步……娘也要去找你爹了……”她拼命地摇头，可娘却肯不停，依旧是用着轻柔的语调缓缓道，“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谢雨华……”
说不出口的话，娘再也没办法听到。抱住她的手臂逐渐滑下。她紧紧地抱着女孩。紧紧地闭着眼睛。拼了命地告诉自己这不是真实。只是一场梦境。
醒来就好了。醒来就好了。醒来就可以感受到爹拉碴的硌人的胡子，可以听到娘柔柔软软的声音，可以和女孩手拉手在花丛里奔跑，肩并肩互靠着入眠了……
可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呢？
不枯林，不哭林。她在没有眼泪的树林中哭到声嘶力竭，只剩下她一个人的世界找不到人来阻止她。
十一年后的今天，回雁山下依旧是一片花海。彼岸花开开彼岸，仿佛连接了两个世界的人。疏眉朗目的男子紧紧地抱住了她，让她想起那个夜晚，她也是这样紧紧地抱住女孩。
推开一点，她仰起头看着男子黝黑的眸子，忽然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一啄。
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带着雨水湿润的触感，尝起来微微有几分咸味。女儿家柔软的唇瓣带着泠泠的气息，然而忍不住沉迷于这份一触即逝的温柔。
洛舒的双眼因为惊讶而睁大，脸上浮现几丝红晕。
作为罪魁祸首的某人却朗朗地笑了起来。
“你要负责。”她眼中闪现恶作剧一般的光彩，抽抽鼻子指责道：“因为你，叶离嫁不出去了。”
“恩，我负责。”
洛舒好看的眉眼逐渐柔软了下来，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阿离，这一次我不会放开。”
他一字一顿地承诺道，星眸中是盛满了柔情。
他已经错过了她十一年，他再不会放开她的手。
“那么——叶离不才，请洛大少爷多多指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