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故人君不识（1 / 1）

少年第一次离开帝都，是背着他父亲，偷偷跟出来的。

行前，半哄半骗地诓走了随行的小厮。半壶酒下去，两人便醉的不省人事。

既已醉的不省人事，待人来寻时，既恼又无奈地催了小厮服装的少年稍作打扮，便匆匆随行而出之类的事情也实属无奈。

待父亲发觉时行程已过半。父亲却是动了真怒，眉一横，瞪着少年强作出沉着冷静。然后喟然一叹。少年心一安，乖巧地凑上去端茶倒水揉肩捶背。

那是一向懂事的少年唯一一次违背父亲，后来想起来，却从始至终都不觉得后悔。

出发时，是因为，他坚信他能帮父亲，如同那个奇怪的道士所说，“寻欲寻之人”。

之后，是因为，他遇上了那个孩子。

他们落脚在了一个云殇之间的一个小村子，三十来户的小村子，隔世而立。村长看了看父亲的文书，一边咳嗽一边张罗着腾出空房子给他们一行人落脚。猎人打扮的汉子神色微有踟蹰，说如果不介意女人家在那屋里生产过，倒可以带着他们去村头的小屋。

也是七八年前的事儿了，猎人说。

父亲欣然称诺。

小屋不大，倒也整洁。猎人健谈得很，只说是自家娘子养身子的地儿。清净。

父亲点头称是。

从村头出去不远便是回雁山，少年自恃自小习得的武艺，想想便入了山中。却没想到山里路途几变，开始还记得做些标示，入得愈深，愈加发现许多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待回过神时，茂密的树木已将回路遮挡，少年默默看着丛生纠葛的藤蔓，默默思考“该向何处去”这个严肃的问题。

直到清丽的声音从树上响起，冷冷清清地，怀着微微的敌意与警醒，让他没由来得想起守护领地的小兽。

“你是谁？”

虽然看不见人，也不知道对方看不看得见，少年依旧实打实地行了个礼：“在下乃淮阳洛家长子，洛舒。在下随家父行至红叶村借宿，一时贪玩入迷，迷失道路。”想了想，又问：“敢问姑娘，如何能出这回雁山？”

或许是惊讶于少年彬彬有礼的态度，那个声音似乎思考了一下，再响起时已少了不少的敌意，依旧以着清冷的声线，道：“行三十株木，循溪水可出。”

少年方想开口询问，却听得身旁一处忽而窸窣作响，那声音又道：“循此向。”

“多谢姑娘。”他不便多问，只好再行一礼，全作感谢。

顺着方向走了许久，却依旧不见溪水。待心里默数过百，他停了脚步，依稀感觉四周有点似曾相识。

“……”似乎有轻微的叹息声。他很快就确认这不是他的错觉。

“跟我来。”女孩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少年急急忙忙回头，看见女孩子乌黑的长发。似乎是用了柔软的蔓藤编织起发辫，翠绿的叶子映衬着长缎般的秀发。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一句辞就这么青碧青碧地映入少年眼帘。

回程之时，又一次宿在了红叶村。天阑城一行的无功而返，让父亲多日不展眉宇。少年想起了在回雁山中一度见过的药草，毅然踏上了林间的小道。

然后听到了歌声。

沙沙……

木叶娑摩着，窃窃私语的声音摇曳了零碎的阳光。女孩的嗓音婉转柔和，如一缕潺潺的小溪。

心在一瞬间疯狂地跳动，他顾不得草药，直奔向声音的源头。

脚步惊醒了沉睡的山林，歌声戛然而止。树枝上的女孩在仓促间回头，却一时不稳垂直地摔下。少年一面朗声道了一句“失礼了”，一面将坠落的女孩接个满怀。

怀里的女孩紧紧闭着眼，神色有些害怕，又有些不让自己表现出害怕的倔强。浅碧色的发带简单地挽起长发，素色衣衫有些旧了但是很干净，绣着明艳的花朵。

山鬼姑娘，又见面了。——虽然这么想着，说出来的却是一句普通的关心。

“没事吧？”

女孩蹭得一下离开他三步远，没点头也没摇头。少年微笑行礼：“在下洛舒。”

女孩疑惑的目光逐渐透出恍然大悟的意味。一手指着他，瞪圆了眼睛，鼓鼓的脸蛋好似圆圆的包子：“是你！”

少年点头。开口打算叙旧，却见女孩狠狠地剐了他一眼，恼道：“你不知道……不知道今天是多么难得的日子！”

他愣住了，尚不知这是如何的发展，那边的女孩看他一脸的不着头脑，气得脚一跺便钻入葳蕤的草木之中。

“不许跟着！”生气的包子姑娘气鼓鼓地抛下一句。留下沉默的少年风中凌乱。

这次，他该怎么找到出去的路呢？

晚些时候，少年又见到了女孩。

叶姓的猎人带了些野味，父亲则是回赠了茶叶。爽朗的猎人汉子也不推辞，正待言谢，却从身后攀出支小手拉着猎人汉子的衣摆，传来孩子甜美活泼的声音。

“谢谢伯伯，我娘亲可喜欢了。”

女孩凑出半个头，笑得伶俐可人，却在看到少年的那一刻睁大了眼睛，嗖得一下又藏到汉子身后。

猎人汉子推推女儿，一面笑得抱歉：“我家阿离平日没这么认生的。”

父亲也是笑。他本打算开口，却见那个小女孩躲在爹爹身后不着痕迹地瞪他，嘴唇一开一合。

她说：敢说出来就咬你！

少年悻悻地摸摸鼻子。

他之后才知道，叶家的那个女孩，单名一个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