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洛淮（1 / 1）
谢雨华一直很好奇洛舒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藏不住事，有一次就直接向碧儿问了出来。碧儿笑笑，只说和洛舒有七八分像，或许过些日子就见到了。
谢雨华默默地想啊，平日见惯了洛舒年轻，呃，貌美的那张脸，要接受与之长得七八分像，却沧桑了近一倍的脸，嗯，俗话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她可能需要些时间。
不得不说的是，作为一个诚实、从不说谎的好孩子，谢雨华原原本本地把她这些想法告诉了洛舒。于是，在风和日丽的某一天，洛大少爷极不小心地把一张即将完成的山水画毁了，然后破天荒地对着毁了的画盯了半晌，才以平静的语调告诉谢雨华完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后来碧儿去收拾书桌时，看到那山水画上最后一笔，啧啧，真是力透纸背的好笔法啊！
且醉轩。
小炉中火光微微颤动，映红了女子白皙的肌肤。无论心中是如何作想，行动却是未有丝毫差错。预先烧过的木炭再用于煮水，丝毫没有恼人的烟。竹具轻轻搅动，凝神听其沸声。初为松声，片刻后便见缘边如涌泉连珠。不慌不忙地舀起一些水出来，暂放一边。接着一边用竹具搅动沸水，一边往水中心撒茶叶，顺手再把刚才的水倒回，以保持水二沸。在腾波鼓浪的三沸前，离火，倒入两个早已备好的白瓷杯中。
颇熟练的动作。
谢雨华微微颔首，示意静立一旁的碧儿将其端与详谈中的洛家父子。此时已有些时候，再凉些时候，恰可润润喉咙。趁茶水犹热，将小计送来的新鲜的虾仁，用剩余的茶水浇过。虾仁不多，茶亦不多，莹白的虾肉半浸着碧绿的茶水，煞是好看。
小计见着有些心疼。这可是御赐的茶叶啊？！
谢雨华抬抬手将一壶新水放到炉上，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叹息：“焚琴煮鹤。”她忙着煮水，无暇分心，只得循循善诱道：“小计，你这就说得不对了。子曰：食色性也。美食应该是我们一生的追求。”
“食色性也？”他重复了一遍，又疑惑道：“什么意思？”谢雨华舀起一勺水来，漫不经心道：“大概是说，追求美食和美人是我们的天性。”
身后传来“咦”的一声。
谢雨华解释道：“就比如，你和洛舒或者洛舒他爹一起吃饭，哪种情况吃得好些？”
抛下了问题，谢雨华对着拉拉她袖子碧儿笑笑，将煮好的水倒入小壶中，将已经泡过一次的茶叶再次浸泡。旋转着茶壶，她转身笑笑：“嗯？……呃！！”
背后，洛家少爷端着碧儿不久前才送去的茶，悠悠道：“雨华，你觉得呢？”
“在下一介平民自没有能与左相大人同桌共饮的机会，”女孩子面不改色道。
“至于您嘛……”她作高深状打量两眼，“我更愿意和碧儿姐姐一起吃。”
碧儿恭谨地低着头，虽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样子，却不着痕迹地往后缩了缩。小计只得甚为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洛舒并没来得及说什么。倒是绘着工笔花鸟的屏风后传来压抑不住的笑声，随后踱出一人来。
“你竟被这丫头拒绝了？”那人似颇有兴趣，随即对谢雨华笑道： “丫头，能不能给我个面子？”
她怎么能拒绝呢？
玉佩上精致的青云纹无声地说明了他的身份。何况他们已经见过。
洛舒俯身行礼，道：“父亲。”
解了毒，剩下的功夫自然难不住有神医之称的温衡玉。几日调养之后，洛舒自觉好了个七七八八。此地事毕，他们一行人拾掇拾掇，便回到了渐黎城。回来之后第一件事，自然便是洛舒恭恭敬敬地向其父汇报他几人的诸多事宜。谢雨华本以为这事和她没啥关系，心里老早就盘算好了回渐黎城之后要干的一二三四事——比如找七娘狠狠敲诈一笔工伤补偿费之类的——却听到了洛淮他老人家淡淡吩咐。
“那个女孩子——是叫谢雨华吧——你是否还欠老夫一杯茶呢？”
她一愣，在记忆中搜肠刮肚终于想起来那一句无心的承诺。
得，再多事情都先推后吧。
宴无好宴。
谢雨华突然想起这一句话。
她正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前，小口小口抿着方才的茶。
真累。
第二次，她总共泡了五杯的量。苏姨常说第二次泡是茶叶最好的时候，于是她特地多泡了些，想让碧儿和小计也尝尝。可惜这些小心思在洛淮面前完全不够看。本想趁着没人注意，偷偷倒给他们喝，可没想到二人却毫不迟疑地拒绝了。然后她半哄半骗强买强卖，好容易准备把一杯塞给小计，结果前方传来“不经意”的一声咳嗽……
小计的手抖了抖，惊恐地缩了回去。
谢雨华回想起之前这事，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目光重新回到面前。
檀木桌上摆了十多个大大小小的碟子，盛放着各式各样的菜。然而这一餐却只有三个人。以及六人服侍。
她平日随便惯了，来栖云院之后洛舒也多有迁就，这么正儿八经的宴席倒是第一次见。真是……不习惯。
洛淮轻轻拨开茶叶，将谢雨华的一举一动收于眼中。这个孩子似颇不习惯这种宴席，然而……他放缓呼吸，让茶香徐徐散入。一定不会错。这般茶艺，又岂是寻常人家所能。
“请问谢姑娘何方人氏？”
“殇州天阑。”
“哦？”瓷杯碰在桌上，发出轻微“嗒”的一声。天阑城吗？倒是个不同寻常的地方。“请问令尊现在何处？如果方便，也当结识一番。”
“这个不太可能。”谢雨华一哂，“我是孤儿。”
“抱歉。”
“没什么，反正习惯了。”她夹起一筷子菜，辨认许久才想起这是茄子，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洛舒瞪了她一眼。
她忍住笑：“没事，我只是在想做这个菜用了多少只鸡。”
洛舒表示没有听懂。
谢雨华回想了下：“比方说，听说有这么一式菜，做起来极是麻烦。首先要将茄子取净肉切碎，再用鸡油炸，之后用鸡脯子肉并着各色菇笋豆干切丁，还得以鸡汤煨干，香油收味，外加糟油一拌，最后拌上炒的鸡瓜才算完工。做出来的茄子它看似是茄子，实际上也是茄子，吃起了一点儿都不像茄子。”
洛舒接着表示没有听懂。
谢雨华凛然道：“没关系，因为我也没听懂——洛伯伯？”
洛淮神色似乎有些奇怪，被她一唤，略不自然地夹起离他最近的虾仁放入口中：“无妨，想起一位故人罢——”
“了”字还未出口，却陡然听了下来。惊讶之色溢于言表：“这是……”
微红的虾仁浸在浅碧的水中，恰似润泽的美玉，再点缀以零星的绿叶，煞是好看。送入口中，鲜嫩的虾仁竟混合了微苦与清新，一种奇异的味道渐渐弥散开来。
谢雨华骄傲道：“这可不是焚琴煮鹤，是—物—尽—其—用。”
洛淮咳了一声，掩饰一瞬间的失态。父子二人又赞了几句，三人聊了几句闲话，洛淮便问及菜名。
“不知道，苏姨没告诉我。”她耸耸肩并不在意。
“苏姨？”洛舒敏锐地注意到这个人。
“恩……她教了我很多东西。”是很重要的人。
洛淮正打算开口，然而谢雨华却抢先一步开了口。“洛伯伯，很抱歉，对于您想知道的问题，我应该无法给出令您满意的答复。然后……”她坦率地说出了一直想说的话，“虽然这样很失礼，但是抱歉，看来我并不适应这种宴席。恕我先行离开。”
她欠欠身行个礼，便在众人惊讶的眼光中举步离开。
“你就不怕给我留下极坏的影响？”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说：“我认为，您想认识的是真正的我。若我已不是我，就算您影响再好又有何意义？至于其他……”她微微一笑：“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相信左相大人一定可以理解的。小女子先行告退。”
谢雨华先行离席，原本就只勉强算得上热闹的宴席更是完全冷清了下来。洛淮沉默不语，洛舒亦是沉默，几位丫鬟小厮更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场面持续低气压。洛舒打算开口解释几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依旧只有低声叹了口气。这也确实是谢雨华的风格。当初段秋来时，似乎她也是先行离开，留下二人无言以对。
最终还是洛淮打破了沉默。
“舒儿，你可是遇上了个与众不同的小丫头啊！”洛淮拈起一个虾仁，得出了最后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