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荷夕(1 / 1)
得了洛舒的许可,谢雨华也不多做耽搁,立马向后场走了回去。
她心内焦急,自然走得极快。多亏如此,她千钧一发地要找即将离开的那人。
正是招魂之章时的那名舞者。
面纱已被取下,露出一张绝美的脸。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一举一动皆有弱柳扶风之姿,一颦一笑更添姣花照水之貌。是一个不输于谢雨华的美人。只是,谢雨华的美是张扬的恣意的,如天上的云隼,而这舞者的美是柔软的安静的,如笼中的画眉。而此时,这女子眉梢微蹙,面色含愁,郁郁之色溢于言表,让人纳罕。
谢雨华紧悬着的心放下一半,笑嘻嘻地一拍女子的肩膀:“好久不见,荷夕。”
荷夕本是宁州最盛名的舞姬。据说,她幼时也是富家小姐,然而却逢上了那百年未见的大旱。家破人亡自不必多说。其后几经辗转后,总角的她被卖于臻华楼,被鸨妈妈看中,悉心培养。她亦是聪颖,于舞之一字上最是天赋异秉,竟领悟了失传已久的飞燕舞,更在此基础上,改编为独一无二的惊鸿舞。若说名声,比之叶离,臻华楼的荷夕姑娘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绝世一舞千金难买,便有好事者嚼舌根,为荷夕安了个“千金姑娘”的名头。
荷夕虽是长于烟花之地,性子却是出了名的温婉沉静。因着其绝世舞艺,鸨妈妈对其多有维护。然而,正如戏文话本中那样,清如初荷女子总会逢上多金多情又英俊潇洒的男子。于是吟诗赏词西窗,山盟海誓月下。然而,又如戏文话本中那样,男子或是厌倦了女子的温顺,总之抛下佳人,只身离开。女子忧思成疾,苦苦寻觅。
她便是那个时候被荷夕邀请到宁州,并被委托寻找那人。然而,那些时日她成效甚微,之后又被段昀秋一事扰得心思烦乱,实在没心思继续。不多时,她请了辞,本以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但心里却一直耿耿于怀。
她原以为,这不过是涉世未深的女儿家的一场春梦。梦碎了,人便也醒了。可此后的发展,却并不如她所预料的。
荷夕不知从哪儿得到了消息,说那人赴往云州,便纵身欲往。鸨妈妈苦劝不得,知其心思已定,然而忧心荷夕不知世事,时近端午祭,便托给了端午祭的一干舞者,随行而来。而后几番波折,便有了如今的演出。
合上了听风间的门,亦将一片喧嚣声隔于门外。谢雨华回过身看着垂头不语的女子,叹了口气:“荷夕,之前未能为你寻得那人,便是我谢雨华欠你一次。今次正好还上。说吧,你有何愿望。”
荷夕垂着头,半晌才低低地回答:“荷夕的愿望,从始至终都是一样的。”声音柔和,然而谢雨华却听出其中那一丝不觉察到的沙哑。
她踱到在荷夕身旁,她停下,负手而立:“你既已下定决心,我也不劝你。但是有几个问题我必须先问你。”
荷夕讶然抬头,她却不许她有时间反应,便问道:“第一,你打算怎么找?”
那双眸黯了一黯。她却恍若未见,缓缓道来:“且不论这云州,单单是这渐黎城便有几千户人家。你人生地不熟,难道挨家挨户地问?先不管所需的时间,就算你也未必能找到人。你的秋郎,唉……秋郎秋郎,毕竟是个假名。”
荷夕的脸色陡然苍白了几分。她偏过头,不去看:“第二,找到了又如何?”
叹了口气:“你终归是要回臻华楼的。可他呢?你也说过,秋郎俊赏,非富即贵。你也是聪明人,其中利害自不必我说明。”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荷夕。后者紧咬着下唇,贝齿留下一圈雪白的痕迹。然而她却依然说了下去,语气中多了惋惜的意味:“第三,荷夕,如今你能舞到第几个莲盘?”
旁人听了可能只觉得莫名其妙,然而荷夕却猛然抬头,怔怔的目光扫过她平静的面容,复而又更深地埋下头,只见得脸色苍白如纸。
她喟然一叹,不再咄咄逼问。
“谢雨华。”
她冲洛舒摆摆手,表示自己自有分寸,然后放柔了声音,亲昵地捏捏荷夕的脸颊:“别垂着头嘛,这么漂亮的脸蛋愁眉苦脸可不好。”见荷夕依旧神色郁郁,她半蹲下来,郑重地承诺:“荷夕,我会帮你找到他。我谢雨华说到做到。但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你追逐的到底是什么。”她的声音安稳,让人不自觉的感到依靠,“荷夕,你所拥有的并不只是这份感情。你可是臻华楼的顶梁柱,臻华楼的姐妹们还等着你呢。”
晶莹的泪珠滴落在荷夕的衣襟上,浅绿色慢慢加深,像荷花缓缓绽放。
轻轻合上门,谢雨华长舒一口气。这样应该够了,荷夕那般聪慧的女子,也惟有在情之一字上会犯糊涂。现在当务之急是寻找那位“秋郎”。她在心里默默下了决断。
“睡了?”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对洛舒点点头,轻声道:“先回去吧。铃儿会照顾好她的。”
回栖云院的路上,谢雨华沉默异常,连桂花糕忘在挽夕阁都丝毫没有注意到。
“簪子很漂亮。”
洛舒突然出言,打破了一直以来的沉寂。她正思考着荷夕的事情,一时间思维转不过弯来,下意识地回答:“刚买的,你喜欢就送给你好了。”
“好。”洛舒含笑道。
半秒后,她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追悔莫及地挽回:“不……我的意思是……”
“我谢雨华说到做到。”洛舒学着她的语气,越是惟妙惟肖也越让人觉得可恶,“怎么,要反悔了?”
她看着洛舒,头一次觉得他似笑非笑的样子无比可恶。她一把将簪子抽出来,“啪”得一下拍在洛舒身上,也不顾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而下,恶狠狠道:“给你就给你!”然后头也不回地大踏步向前走去,仿佛再多看一眼都不愿意。
“女孩子披头散发的,成何体统。”
“……”还不都是你害的。
回答她沉默的,是一阵闷闷的笑声。
她停下步子,转过身来瞪着洛舒,没好气道:“你笑什么啊!”
见他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谢雨华一跺脚,蹭蹭蹭地冲到洛舒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抢过簪子,对着洛舒张牙舞爪:“哼~抢过来的就是我的!”
“我会帮你的。”
她身形一滞。然而洛舒却神色如一,眉目温和,端良如玉:“我会帮你的,别担心。”
她知道,她一直以来的担忧和忐忑已经被眼前这个男子看透。他看透了她那些小小的心思,用这种方式来安慰自己。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一种温暖自心底升起,将自端午祭时起一直笼罩在心头的抑郁一扫而光。没有立即回答,她忽然对着天空大喊:“不管你是谁,就算把渐黎城翻过来,我也会找到你的!!”一句喊完,谢雨华长舒一口气,一扭头,鼻子里蹦出“哼”的一声:“谁担心了。不就是找个人么。这种事小菜一碟罢了。不过你若是诚心诚意要帮忙,”凑近一点,抬起洛舒下巴,回想着以前臻华楼里看到的情景,模仿着公子哥的样子,“看你这皮相甚合小爷口味,小爷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洛舒愣了一下,面上浮起一丝红晕,偏过头避开她的视线,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谢雨华大吃一惊,好奇之下更是凑近了几分,想看个清楚。
洛舒脸上红晕更盛,连连咳了四五声,然而谢雨华却恍若未闻,全然不知二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几乎不到一拳。
“咳,谢姑娘,该走了。”
谢雨华这才意识到,她正一只手揪着洛舒的长襟,两人之前间隔不足一拳,呼吸可闻。她行走江湖倒不注意那些虚名,但对于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而言,这姿势实在出格。
她颇为遗憾地收了手,退后一步,跟在洛舒身后走去。
啧啧,不愧是洛舒。她心里犹自感慨,在她的目光下还能保持气息有条不紊,几息之内便回复了以往的镇定自若。唯有那一丝尚未褪去的红晕,彰显着片刻前的狼狈。
谢雨华摸摸鼻子,她好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了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