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忽春风刹那(1 / 1)
墨泠与安之素赶到长安,已是四日之后,风尘满面地匆匆上门,见到的是一脸凝重的易兰旌与一个错愕至极的消息。
当日在晋州收到的信中仅有一句话,有常羲消息,速至长安,那时怎会料到这消息竟关乎她生死?
“……方小将军今日刚被带回长安,软禁于镇国公府,常羲也在。”易兰旌将几日来收集情报在桌上一一铺开,推向墨泠。
“……”墨泠一声不吭,将情报依次认真看过。
“长安到鸣沙县,朝廷驿马加急也要四日,自方小将军现身长安至今也就九日,将将只够一个来回而已。难道这小将军刚入长安城就回鸣沙县了?那日盘查那么严,他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离开的……”徐筠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尽数归于常羲术法玄妙深不可测。“不过他到底回来干啥?”
“确定那真是常羲?”墨泠放下最后一份情报,抬头问道。
易兰旌点头:“应当没错。今早他们进城之时,我与阿筠远远看过,身形像极,且那样斗篷,应当不会再有。”
墨泠提了横刀,起身就走。
“阿泠。”易兰旌叫住他,“朝中还未有消息,莫要轻举妄动。”
墨泠顿了顿,立于门前的身体遮挡住阳光,逆光之下也看不清神情:“常羲只是修道之人,与军政大事无关,我不能让她无故受牵连。”
“那么。”易兰旌道,“你想去哪里?”
“先去镇国公府问个明白。”
“阿泠你傻了?”徐筠走过去拉住他,“方涯若被禁足于镇国公府,虽没说不许探视,但这个节骨眼肯定有许多暗卫密探盯着,风口浪尖谁撞上去谁惹事!”
墨泠不为所动,反道:“墨泠不过一介草莽,无关军政,应是无碍。”说罢径自走了。
安之素压根不拦,反直接跟了上去。
徐筠正要再阻,被易兰旌拦住,缓缓摇头:“不可。阿筠与我皆与朝政有所瓜葛,此时不宜插手。”
镇国公府前果真有不少守卫,附近虽有好奇的百姓来回路过,却也无人敢靠得太近,皆是远远绕开,瞧一眼便罢。
镇国公于百姓心中,就如武曲星君下凡保我朝安宁,虽说二十年过去,当年英姿仍是争相传颂。故而,听闻赤胆忠心的镇国公家出事,虽对满身肃杀的士兵心怀敬畏不敢擅自探听,但也忍不住纷纷聚来,远远看一眼也好。
方涯若只是禁足,并未禁止探视,该有的尊重待遇皇帝并未剥夺,只是这个风口浪尖,本也无人会自趟浑水。因此在听到墨泠说拜访镇国公时,看守的士兵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
“墨泠一介布衣,慕镇国公之威名,前来拜谒。”墨泠面无表情,重复了一遍。
士兵回神,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阵。眼前的年轻人玄衣墨袍,仅腰间佩了柄横刀,并无特别之处。
“小女子安之素,同来拜访镇国公。”安之素站在墨泠身边,轻松道。
士兵示意同伴进府通宝,回头指着他们的兵器:“方涯若禁足,上谕探视者不得身携兵器。”
“好。”墨泠并不多话,解了横刀反手递去。
安之素也十分配合,递上随身长剑。
士兵再三检查他二人,确认无有不妥后,通报的同伴也已回来,便将他二人放了进去。
一身常服的镇国公负手立于厅堂,听到脚步声略略侧首,鬓边白发非但未显老态,反更添几分睿智苍凉。
那是曾经出生入死、沙场百战的骠骑大将军,一人一枪于北疆挑平贼寇的三镇节度使。
即使是色调柔和的常服,依然浑身凛然的杀伐之气,举手投足,依稀可见当年胆魄。
许是安如媞的关系,纵然此人英雄盖世,于安之素心中,却仍有一两分隐隐敌意。
镇国公倒是开门见山,十分干脆:“两位小友想必也知此为非常之期,为何会来这镇国公府?”
安之素尚想打马虎眼:“平日里想拜访也轮不到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啊,现在也算个难得之机。”
镇国公捻了捻并不长的胡须,捻出一丝笑,微眯的眼精光闪烁:“小丫头在老夫面前就别逞甜言蜜语之能了。”
对方无意拐弯抹角,墨泠自然也单刀直入:“我二人是为一朋友而来。敢问国公,可有一位名叫常羲的姑娘在府上?”
“常羲?原来你们是为那位小道长而来。”镇国公颔首,也不多问,叫来一个小厮交代带客人前往后院。“老夫自己的朋友都不敢在此时贸然前来,两位为朋友倒是义气得很。小道长与犬子就在后院,两位跟他去就是。”
墨泠拱手:“多谢。”
安之素敛了目光,欠了欠身:“晚辈对国公忠义深信不疑,又非官身,自然没什么顾忌的,倒是打扰了国公。待寻到常羲,我们会尽快离开。”
镇国公转身坐下,端起茶吹了吹:“离开?你二人恐怕是离不开喽。”
安之素一愣:“这……”
“小姑娘莫是不知?”镇国公呵呵一笑,倒是看不出什么愁色,“如今的镇国公府,可是龙潭虎穴,有来无回!”
墨泠毫无意外,只点着头道:“如此,便叨扰国公。”
镇国公挥挥手:“老夫本就是不干活吃俸禄,多两双筷子两床被罢了,谈不上多叨扰。也不知你二人需留几日,闲时或可聊聊,这位少侠倒是颇对老夫胃口,许有缘成个忘年之交。”
墨泠倾身:“国公抬爱。”
“听闻镇国公高义,平生喜好交友,今日一见,倒是能猜测旧年一二。”走过回廊时,安之素回忆起沿途听来的旧事,心有感慨。
院中角落,有一方石桌几张石凳,方涯若提了把小小玉壶倾酒,倒满浅浅两个小杯。军中不得饮酒,难得有空,反正闲来无事,不如就小酌几杯。
常羲趴在桌上,目不转睛盯着清冽的酒缓缓斟入杯中,咽了咽口水。
方涯若好笑,将其中一个小杯推向她:“想喝就喝。”
常羲迟疑,看看酒,又看看他,拿不定主意:“可是……师父不让我喝啊……”
方涯若扬起眉:“修道之人不能喝酒?”
“也不是……师父他自己就常喝酒。”常羲苦恼,“师父说我酒量太糟糕,小时候喝醉过,给他添了好大的麻烦,他就不让我喝了……可是我一点也不记得喝醉什么感觉……”
“哦?莫非你还发酒疯?”方涯若来了兴致,不怀好意地怂恿她,“就一杯应该无碍。试试?”
“真的……可以吗……”常羲动摇。
方涯若凑近她,压低声音:“总该有些酒量,若一杯都喝不了,你成亲喝交杯酒时可怎么办?谁能替你?”
清冷空气之中,呼出的气息灼热,喷在脸颊上。方涯若本想逗她脸红,不想常羲非但没羞赧反兴奋起来:“咦咦咦?原来成亲还要喝酒吗?”
这不对啊……方涯若有些挫败,哪个姑娘家不是说起成亲之事就害羞的?这丫头若是无知,也应该茫然不解吧?这么兴致勃勃的算怎么回事……
常羲小心翼翼取过酒杯,左瞧右瞧,趁着四下无人方涯若也不曾注意一饮而尽。
唯恐方涯若反悔,唯恐被人拦了下来。
方涯若不过一个恍神,再回神时小丫头已咂着嘴在回味酒香了,下意识抽走她手中杯子:“这酒烈,你伤还未好完全,别喝这么急。”
清凉酒液却带着灼烧的热度淌过喉间,腹部腾起热意,连带着全身都暖洋洋起来。热意蔓延到头上,自耳根开始烫起来,烧到脸颊,衬得眸子越发清亮。常羲舔舔嘴唇,巴巴地望向方涯若:“我刚才没尝仔细,再、再一杯好不好?”
难怪小丫头师父不让她喝酒,这样子,若放开了怕也是个酒鬼的料。方涯若虽爱逗她,但也并非想要把人带坏,何况她伤还未彻底痊愈,喝多了总是不好。本该严厉阻止的,但她那小狗一般的神情又让方涯若不自觉松了口:“再一杯,不许再多。”
“好好好。”常羲一个劲点头,捧着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方涯若抚额:“你不是想好好尝味道么?喝得这么豪气做什么。”
暖意再次游走全身,常羲不好意思抿了抿唇,笑眯眯地又递过去:“没尝清楚,再来一杯。”
“你……”小小心思就那么不加掩饰地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方涯若也无奈,去夺她的杯子,“不许喝了。”
“哎哎哎!”常羲护着酒杯躲,“你让我尝的呀,现在我都没尝出味道!你这不是……那个什么,言而无信嘛!”
“谁言而无信,胡言乱语。”方涯若翻了个白眼,也不去夺了,直接拿走酒壶,挑衅地在她面前倾酒入喉。“那你抱个空杯子喝去吧!”
常羲眼睛一眨一眨,看着方涯若豪情干云地一抹嘴,挑着眉毛晃晃酒壶。目光下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了他身前酒杯,仰头喝尽。
“………………”忘了先前给自己也倒过一杯,还没来得及喝呢。“喂,那是我的杯子。”
常羲捧着两个杯子笑:“你又没喝……再说你不是有酒壶了嘛。”
方涯若作势又想敲她脑袋,冷不丁有家丁过来,硬生生打断:
“二公子,有客来访。”
这个时候,竟还有客?方涯若回头望过去,听得那家丁补充道:“说是常羲小道长的朋友。”
常羲怔了一怔,绕过方涯若看去,房檐之下墨泠身形如松,有光辉三三两两撒落在他身上,就像梦境。
忽地风起了,吹面不寒,似是二月的第一场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