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因缘皆难测(1 / 1)
“啪”一声,方涯若干干脆脆敲了她一个爆栗。
“哎哟你干什么干什么!好痛!”常羲捂着额头惨叫。
方涯若横她一眼,环抱起胳膊:“什么淫贼不淫贼的,小姑娘家家哪学的这乱七八糟东西!”
常羲红着脸,委屈道:“我偷听人说书听到的,说是非礼人的都叫淫贼……似乎是常欺负姑娘家,还有欺负好看小哥的……那个,你是长得很好看,但我不会欺负你的……”
方涯若听着不像话,忍不住去揪她辫子:“谁欺负谁?嗯?”
“你欺负我你欺负我!”常羲抱住头躲开他的攻击,“说你欺负人你还高兴吗?什么人啊……”
“能欺负人说明我够强。”方涯若毫不在意,“欺负算什么,巴不得有朝一日那吐蕃赞普说本将恃强凌弱!”
一说到吐蕃,说到烈营,总能在这位年轻将军的眼睛里看到火苗跃动,就如烈营营旗燃烧在茫茫戈壁之上、塞下罡风之中。即便形容疲倦,那眉宇之前依旧能看到风发意气,看得常羲竟也与有荣焉。
“你一定能打赢的。”常羲放下手臂,双手交叠在身前,挺直了脊背,郑重其事说道。
翌日一早,副将来报,灵州朔方节度使派了人来。
算算日子,也的确该到了。
当日他传信与顶头上司,信中对无诏偷潜回长安供认不讳,将所有罪责一并揽于自己身上称部下死谏但自己一意孤行,也认了不禀报就擅自行动的罪,只恳求大帅再给他几日时间,待鸣沙县疫情控制住,如何处置他绝无怨言。
“这小子就是认准了老夫会保他!”那日,节度使狠狠一摔信,气急败坏,“胆大妄为、当真是胆大妄为!”
现任朔方节度使贺昭乃镇国公旧部,前任节度使方勖尔逝后暂代此职。若非有这层关系在,方涯若也不敢连请示都不请示一声就自作主张潜回长安。
宽限的那几日,这位大帅愁白了一半头发。
方涯若并不意外,自若地向部下交代了接下来几日的必要事务,便换了身正式些的衣服,命人将来人请来。
毕竟有些场面,还是要做的。
方涯若恭恭敬敬候在堂内,待贺昭派来的几人进门,正准备迎上去,却忽听来人厉声令下:“将方涯若拿下!”
两名一身甲胄的将士迅速上前,一人一臂地将方涯若按住。
方涯若自是不会反抗,静静看着来人。
那人咳嗽一声,朗声道:“本将贺帅麾下经略军使赵进。贺帅有令,方涯若有违军纪,即日押回灵州城。”
方涯若勾唇,道:“自是听候大帅发落。”
身后两人也没使多大力,被“押”着经过赵进身边时,方涯若听到后者低声抱怨:“我说你急什么,跟大帅商量一下再决定能误几天事儿?你是脑袋一热就走,让大帅怎么处置你好?”
方涯若目不斜视:“拖一天都是人命。再者即便商量,大帅会同意我去?”
赵进无力:“这都两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个性子,得亏了是在朔方节,要是调到南边去,你早被人打压死了!”
方涯若嗤笑,不以为然:“有劳赵兄关心。”
赵进捏捏眉心,无可奈何。
然而,还未走出大门,又有来报,长安使者抵达驿站了。
赵进失色:“这么快?!”
方涯若不以为意:“赵兄,真是不巧。”
包扎完伤口,裹上心爱的斗篷,常羲推开房门,小心舒展着筋骨,感慨活着真好。
“长安来人,要带走方将军。”
恬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常羲回头,见是齐雪站在拐角之处,静得像是雪下凝结的池水。
“咦?为什么?”
“皇帝派人来确认他身在何处,问是否曾回长安,他承认了。”齐雪淡淡道,“他要被带回长安,还不知会如何处置。”
是皇帝派来抓他的……如何处置,她知道会如何处置,方涯若说过,会……会死。常羲一言不发,掉头就跑,甚至不顾自己伤势未愈。
“……”齐雪垂眼,身形一闪,消失不见。
腹部伤口牵扯钝痛阵阵,常羲却不敢停下片刻,一直跑到城门才追上方涯若。
与她想象的身负枷锁不同,方涯若衣冠楚楚,仅是卸了甲胄。
见她追来,方涯若略显惊讶:“这么跑,嫌伤太轻?”
常羲喘着气,左右看看那几个长安来使,忧心忡忡道:“他们是要把你抓到长安去?”
有先前的误导,方涯若自是知道她担心什么,拍了拍她安慰:“没事,你回去养伤。我交代过,待你伤好便可自行离去,没人会拦你。”
鼻子发酸,常羲摇头:“我跟你一起去!”环视一圈,她也不知道哪个是管事的,索性大声嚷嚷起来:“我跟他一起潜回长安的!施法阻拦守卫的就是我,我应该算共犯!”
方涯若忍俊不禁:“蠢,哪有人抢罪名的。”
常羲拽住他袖子,斩钉截铁:“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两人做事也没有让你一个人扛的道理。我跟你一块去认罪,有人分这罪也没那么重了。”
方涯若大笑,伸手去捏她鼻子:“你当是分糕点?嗯?多一人就少一些?”
常羲拍掉他的手,气愤:“喂我在帮你!”
“好好好。”方涯若抽着嘴角,平日凌厉的眉梢都柔和下来,“想去就去,最差无非死一块。”
“我也同去。”雪色身形显现,齐雪拂去衣上沙尘,缓步而来,“方将军若要自辩,贫道算是个证见。”
方涯若皱眉:“此处疫病还需托付前辈。”
“药方我已留下,该如何照顾我也一一交代,之后的事,本也不再需要我。”齐雪道,望向常羲,“我与你一起。”
沉静目光里似乎有一丝执着,常羲缩了缩,还未来得及细想便已脱口:“齐前辈,师父不让我说他在哪的……”
“无妨。”齐雪定定,那样子让常羲无端想到了一句“执念为魔”。
“我跟着你。”
几乎同时,墨泠与安之素自晋州出发,快马向着长安赶去。
易兰旌果真传了信到晋州,告诉他常羲身在长安。
他已无暇去想为何先前还往晋州西北方向去,一眨眼竟至长安,他眼下有另一个消息,想要告诉她。
于她,是寻回至亲有望;于他,是终于有了一个理由去出现在她面前。
安如媞的话犹在耳畔。
安之素以仇人近在咫尺,劝她搬离寨子时,安如媞默然半晌,只说了六个字,我知道、不会搬。
安之素当她还惦记着报仇,苦口婆心劝她,一则那家人并非泛泛之辈,有权有势非她一介草民可以相拼;二则当年那姑父干的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严格说来对方居其职谋其政也怪不得人家。
安如媞摇着头问她:“你可知,此处叫什么?”
安之素莫名其妙,自是不知。
安如媞苦涩一笑:“此处叫容安岭,我的夫君……也是姓容。”
“只是一个名字,就值得你冒险留在这里?”安之素无法理解,急得差点冲上去摇醒姑姑。
“当日我与几位兄弟流落于此,千辛万苦终在此地立足,或许,就是他的意思……”安如媞如若自语。
“姑姑你……执迷不悟!”安之素跺脚,此时才明白什么是恨铁不成钢。
气氛登时僵住。
她二人虽含糊其辞并不明言,结合鸣沙县后一路来心事重重的安之素,墨泠也能猜得七七八八。姑侄二人相持不下,一旁的墨泠却突然开口:“请恕墨泠无礼。寨主可有孩子?”
安如媞猛地回头,目光如刀刷刷飞来:“你是什么意思?”
墨泠抱拳行礼:“并无他意,只是未见少主,贸然一问。”
安如媞冷冷道:“墨少门主似乎不是多管闲事之人。”
见她反应如此失常,安之素也奇怪起来:“姑姑似乎很忌讳说到此事?”
安如媞顿时翻脸,扬手就下逐客令。
原本不过抱着一线可能,眼下却是更重了几分怀疑。墨泠上前道:“墨泠有位朋友姓容,正四处寻生身父母。”
安如媞一个错神:“是男是女,哪里人?”
墨泠沉声:“女,江南人。”
安如媞身子一晃,险些站立不稳:“不……应当不会……”
安之素上前扶住她:“姑姑!”
“她说她……姓容?”安如媞颤着声音。
墨泠如实道:“她说自小随身一方锦帕,绣着容字。”
“我的……女儿?”安如媞喃喃,一手捂住了脸。
“姑姑真有女儿?”安之素诧异,“那为何不抚养?”
“我这身份,有女儿又如何,难道让她跟着我东躲西藏?”安如媞闭着眼,紧紧咬着牙关,似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她还那样小……那样虚弱……跟着我,也不知能活多久……”
“所以姑姑,就将她送人了?”安之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我命人……将她送去江南……”安如媞声音发苦,“那时,我怕自己会忍不住找她,给她带来危险,刻意不问究竟送去哪里……从送走她那天开始,我就当自己从未有过孩儿,几年前送走她的兄弟病逝,我只当再也……没有机会见她了……”
“姑姑为什么不送回安家?”
“安家……那时安家早将我逐出家门,我怎知他们会如何待这孩子……”安如媞握紧了手,后悔不迭,“若当初送回安家……”
“实不相瞒。”墨泠面沉如水,掩去心中骇浪,“墨泠所说,正是那日与我等一同来此的常羲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