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四野无相见(1 / 1)
还未走出小镇,前方窜出个孩子,举着根树枝手舞足蹈:“不许过来不许过来!小心我揍你啊!”
“你倒是给我揍揍看?”凶悍的少女冷笑着走过来,干干脆脆揪住孩子的耳朵,“敢逃学?反了你了!”
孩子犹自挥舞着树枝:“这这这这树枝是神仙的法器,有法力的!你你你,你快放开我!”
“法力?”手用力一拧,那孩子发出声惨叫,少女冷声道,“你给我施个法看看?叫你整天不务正业学人看什么均竹笔谈,我回去就把你那些画册撕了!”
“别别别!”孩子急了,哭丧着脸,“我说的是真的!真的有神仙!我昨天就看到个红衣裳仙女,哧溜一下就不见了!这树枝就是她留下的!”
“还胡说!”少女夺过树枝咔嚓一声折断,抬手打孩子屁股,“让你不好好念书!”
孩子哭喊如杀猪:“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告诉爹爹去你打我!啊啊啊啊姐姐我错了!”
墨泠目光一沉,箭步上前拉住那少女:“你说,你见到过红衣仙女?”
孩子满脸泪水,见到他如见救星:“我见过我见过!大哥哥救我我就告诉你!”
少女不客气道:“这位公子你别听他胡说,这小子为了逃学什么瞎话都编!”
孩子奋力挣扎:“我没有!我真的见到过!那个仙女衣裳上有两只兔子,长得可好看了比你好看多了!”
“找死啊你!”少女柳眉一竖,作势又要打。
安之素见状扑上去止住她:“姑娘!这孩子说的似乎与我们要寻的朋友相似,可否让他说完?”
墨泠上前一步,弯腰问那孩子:“你可有听到那仙女说话?可有说去了哪里?”
那孩子抱住他的腿哭得声泪俱下:“我告诉你们你们带我走行不行?不然我会被这个母老虎打死的!”
“你、再、说、一、遍?!”少女咬牙切齿。
墨泠扶住他肩膀:“你先说。”
孩子抹一把眼泪:“我好像有听到仙女说树枝指到哪就去哪。”
安之素急急道:“树枝指到了哪?”
孩子想了想,指往一个方向。
西北。
墨泠与安之素互视一眼,二话不说就要走。
那孩子抱着墨泠不撒手:“哎哎说好了啊!你们不能不管我!”
墨泠蹲下身与孩子平时,严肃道:“学业为重,均竹笔谈,还是少看为好。”
起身就走。
那孩子愣了一会,跳脚:“骗子骗子骗子!”
话音未落,耳朵又被人拧住,头顶传来熟悉冷笑:“还、不、给、我、回、去、念、书?”
“我不要念书啊先生讲得无聊死了姐姐你放我一马好不好哇姐姐你最漂亮最温柔最可爱最贤惠最……”
声音渐渐变小,那孩子已被姐姐拖着走远了。
三九寒天,滴水成冰。少年一身裋褐,擎了一柄长枪,专注练习着一招一式。
寒日里,呵出的气化作白雾扑面而来,少年恍若未觉,额上渐显晶亮,风一吹,冷意刺骨。
“大哥……”一旁蹲了许久的孩子怯生生道,“今天是腊八,你不休息一下吗……”
少年一枪横扫:“行百里者半九十。习武之道,一日不可荒废。”
孩子歪着头,犹豫了许久,啃着糕饼道:“大哥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呢……”
“喝!”少年全力刺出一击,尖利枪刃在雪地划出直直一道,在迸散的雪中回枪收势,拂去肩上残雪。
“涯若,你可知,于我方家而言,最为自傲的是什么?”少年理顺气息,走到孩子身边,摸摸他的头。
孩子想了想,肯定道:“爹是骠骑大将军!”
“错了。”少年摇摇头,“我方家最值得自豪的,不是这国公之位,不是骠骑大将军之职,而是烈营。”
当年大将军方琮北击突厥扫平疆患,其麾下嫡系烈营数次以寡击众,威名赫赫,被敌军称作虎狼之师。因烈营屡立战功,方琮班师回朝后,皇帝下诏留下这支军队驻守朔方节,破例扩大编制,保留烈营番号。
驻守之军,却以行军编制,史无前例。此事遭到众多言官反对,但皇帝力排众议,甚至亲自手书营旗赐予烈营,以示对烈营无双信任与无上荣宠。
“烈营,是我方家赤胆忠心、累累战功的证明,古往今来绝无第二。将来我方勖尔必要做上烈营营官才不枉此生!”
寒风里,少年的声音削金断玉。
“烈营……绝不容有失……”剑眉锁在一处,睡梦中的方涯若喃喃出声。
常羲揉着眼凑近他,篝火晃动,映出的脸皱成一团,似是睡得辛苦。摸索着抽出张黄符往他额头上一贴,常羲打着呵欠念咒施术。
微凉指尖一碰到额头,方涯若立刻惊醒,一把抓住她手腕,目光阴郁:“你做什么?”
常羲睡衣朦胧,满脸无辜:“你翻来覆去的把我吵醒了……我看你睡得很辛苦的样子,给你安安神。”
方涯若甩开她的手,闷声道:“不必,睡你的去。”
“不要就算了。”常羲嘟哝着,迷迷糊糊又一头栽倒睡去。
方涯若却是睡不着了。手枕在脑后,薄云散去,星辰明明灭灭,梦中的雪景,再也回不去了。
相较于风餐露宿赶路的方涯若与常羲,墨泠二人要幸运许多。此刻,安之素正风尘仆仆,一脸倦容地瞪着逆旅店家。
“你再说一次?只剩一间房?”安之素不可置信,“这么偏僻的小村镇,还有人住逆旅?”
店家不乐意了,大晚上的被叫起来接待本就一腔怨言,对方还挑三拣四的。“这位姑娘,咱这儿小,又破旧,您要看不上就上别处吧。”
安之素正要再说,被墨泠制止:“安师妹,这是失礼了。”
比不得大城镇,远近几个连城门都没有的小村落只有这里一家客舍,若是再挑挑拣拣,难免又要睡野地了。墨泠在心中思量,他一个大男人自是没问题,但安之素好歹是姑娘家,总露宿在外实在不合适,便掏出银子定下:“就那一间房,我们要了。”
安之素抱臂,斜眼挑衅地看他:“墨师兄现在倒是不管男女大防了?”
墨泠认真解释:“墨泠并非趁人之危。连日辛苦,师妹还是好好休息,我自去外边。”说罢就要往外走。
其实不是真的计较,只是习惯性呛声而已。见他如此老实,安之素心中也有愧:“我不用你让着,这两天都是你在值夜,比我辛苦多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一间房就一间房,我信你是君子。”
墨泠摇摇头,态度坚决:“多谢师妹体谅,但君子克己复礼,于礼不合。”
“哦,那随你吧。”安之素本就烦透了他古板迂腐的性子,见他如此干脆甩手不管,自顾自顺着店家指引的方向回房去了。
墨泠松了口气,交代几句马匹喂养,就准备出去寻个地方将就一晚。
“哎这位公子。”店家眼瞅着天冷,犹豫了下还是决定日行一善,“我们倒是还有柴房,你可愿将就下?脏是脏了点,至少有个挡风遮雨的地方不是。”
“也可。”墨泠道了声谢,递上与方才一样数的房钱。
“不用那么多!”店家摆摆手,就取了一半的钱,“不过间柴房而已,随我来吧。”
待到了柴房,墨泠突然后悔了。
小小的一间杂物房,算来也不过并排两张床榻的大小,大半地方已堆了柴火,剩下的一小半也散了一地干草枯叶。角落里倒是有张小桌,也不知多久没用了,厚厚积了几重灰。店家上前用力掸了几下,灰尘弥散开来,随着他的动作纷纷往口里钻。
“咳、咳咳咳……”墨泠忍不住掩住口鼻,一手拉住他,脸色发青,“不……不必了。请问,可有稍干净些的麻布?”
“应该是有的。”店家恍然地点点头,举着烛火就跑了出去。
小柴房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
墨泠捏捏眉心,无力感纷涌而上,身心疲惫。
店家回来时,就看到那位黑衣公子像被定住一般直挺挺站着,冲着黑暗茫然发呆。
将一卷粗布交给他,店家又在门边挂了个小灯笼,嘿嘿笑道:“这房间小,东西又多,小的也怕失火,就在这挂个小灯笼给您照个明。灯笼里的蜡烛也就能烧半个时辰,公子您可抓紧了睡啊。”
“……”墨泠握着粗布,心情复杂。
目光在布满灰尘的小桌和杂乱不堪的地面逡巡片刻,墨泠抬头,在昏暗灯光中看中了房梁。
在心中比比大小,墨泠毅然决然地携着粗布翻身上梁,一手迅速铺上粗布,侧身躺下。
刚刚好。
有只蜘蛛颤悠悠地挂下来,在面前大眼瞪小眼。
额头青筋突突地跳,墨泠默默抬掌,一个掌风拍走蜘蛛,合眼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