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从来情非缘(1 / 1)
“那么姑姑认为我是从何处知道姑姑的?”
安如媞扬起眉:“小丫头想反客为主?是我在问你。”
安之素笑了:“在姑姑这里果真是混不过去的。多年来安家上下的确守口如瓶,小时候我也只知有个早逝的姑姑。”
安如媞看似漫不经心,敲打着木匣的手指却可见微微颤抖。
“每年除夕,父亲都会去祠堂守上一夜,起初我只当是习俗,但八岁那年,我好奇去探了探。祠堂门关着,我透过门缝偷看,看到父亲捧着家谱发呆,好像还在自言自语。我在那偷看了很久,父亲甚至连动都没动,隔得太远也听不清什么。后来我去问娘亲,娘亲只是抱着我不说话,我才更加好奇,十一岁那年终于寻到机会潜进祠堂翻了翻。”
“呵,敢想敢做,还真是有几分像我。”安如媞道,“家谱上不过是个名字罢了。”
安之素唇角漾开意味不明的笑意:“放家谱的匣子里有个暗格,正是里面的东西让我知道姑姑并没有死。”
安如媞手一紧,下意识问:“什么东西?”
安之素却不细说:“这事我谁都没告诉,自那以后,我也摸清了父亲的规律,也学他那样隔阵子就潜进祠堂看看。我于姑姑不过是个陌生人,但姑姑于我,却已有几分熟悉。”
“莫非……”安如媞失神,“那匣子里,是我的消息?”
安之素点点头:“里面,有姑姑的生辰八字,还有姑姑从小到大的诸多旧事。”
“……”安如媞闭上眼。
“那字迹,是父亲的。”安之素补充道,“姑姑离家后,父亲寻了五年,一直到十五年前才又有了姑姑的消息。之后,每年都会有些姑姑的讯息添加进去,大多寥寥几句,并不详述。”
“他心中还是觉得我丢了安家的脸。”安如媞凉凉道,“何必呢,知晓我的消息,不过让他心中再不痛快一次罢了。”
安之素并不接话,自顾自道:“父亲没有记录姑姑离家的原因,也没有写明姑姑如今身处的具体位置,只明令安家弟子不得靠近晋州一带。我心下怀疑,想着姑姑或许在此处,便来这里试试运气。”
“你是拿我这里当避难所了。”安如媞道,“你既是我侄女,我自然不会赶你,但若你父亲亲自来抓人,我也不会帮你。”她起身,一双眼审视着侄女,就像透过时光审视着当年的自己,“想清楚再做决定,但若一旦决定,就要自行承受后果。”
安之素也站起身:“我已经决定了。从我知道姑姑离家开始就一直在想,姑姑当年为何要放弃安逸生活独自闯荡。这么多年,我总算是想出了一个答案。”
“外面天高地阔,我也不应束缚于家中狭小天地。姑姑可以追求自由,我也可以。”
“自由?呵。”安如媞看了她许久,嗤笑一声,不再多言。
常羲哭了很久,从小到大也没有掉过那么多眼泪,哭到后来反倒累了,眼泪成了浆糊,把眼皮黏在一处。
墨泠找到她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抱着膝盖,头埋在双臂之间,整个人缩成一团,过一会打一个哭嗝。
“常羲姑娘,常羲姑娘?”墨泠俯下身叫了她几声,犹豫着伸手碰了碰她肩膀,“常……常羲?”
除了抽抽鼻子,没有任何反应。凑近了看,似乎已经睡熟了。
墨泠不知道她为什么哭,细细想了一阵,觉得大概是受了伤,加之迷路见不着人,或许还有些想家,诸多原因撞在一时,触景伤情吧。春节刚过,清寒料峭,她这样睡着不是办法。墨泠想将她叫起来回房去睡,但见她睡梦中都鼓着脸,似乎十分委屈的模样,又有些不忍。
四周无人,墨泠叹了口气,除下身上大氅覆在她身上,又去拣了些枯枝树叶生个小小火堆。
聊胜于无吧。墨泠默默坐在不远处,仰望瀚瀚星河。
常有人作比天幕如盘星如棋,但就墨泠看来,漫天星辰杂乱无章,毫无规律可言,不如棋局经纬纵横泾渭分明,但就是有人观着星就参透了人生大道。现在,墨泠第一次认认真真观星,也希望这凌乱的星辰能为自己凌乱的心绪指点一二。
“我记得阿泠不爱观星。”有人迈着缓和稳重的步子走来。
墨泠没有动:“兰旌。”
易兰旌与他并肩坐下,看看常羲,放轻了声音:“阿泠准备如何?”
目中茫然与天上星光相互辉映,墨泠没有回答,反而重又站直身体,歉然地向易兰旌俯礼:“墨泠在此多有不便,既然易兄来了,就劳烦易兄照看常羲姑娘。”说罢,也不等易兰旌回应,便逃也似的走了。
易兰旌看在眼里,也没有叫住他。抬头望去,星辰明灭,天幕就如同望不穿的浓墨,也不知浓墨那头,究竟是什么。
“从来情非缘……”易兰旌轻声自语,“无倾,不知你如今,过得可还好?”
常羲缩在那个地方直睡了半个时辰,一直到墨泠把安之素寻了来才被送回房间。期间常羲只迷迷糊糊醒了一次,朦胧间只见自己的胳膊搭在一人肩头,连是男是女都没看清,糊里糊涂地喊了声师父,就又一脑袋睡了过去。
无端被认老一辈的安之素好笑之余,也瞪了易兰旌一眼:“你们就这么让她在风口睡着?”
易兰旌满怀歉意:“毕竟男女有别。”
安之素摇摇头:“你们真是麻烦……既然找到,你和墨泠两个人早就可以把她架回房的,或者叫醒也成啊,非要让她在那冻半个时辰来找我,这不是舍近求远么!”
易兰旌只是笑笑不语。
安之素又忿忿道:“墨泠也是,把我叫来自己一下就跑了,也不知道帮把手,太不负责任了!”
“阿泠并非……”易兰旌下意识想解释,又发现不知该从何解释,索性还是保持沉默。
墨泠的玄色外袍还在常羲身上,看样子安之素并未注意到。
许是连着几天辛苦真的累了,常羲这一觉睡得安稳,翌日一早醒来时还愣了好一会都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怎么到了这个陌生房间的。
她的行李也好端端放在桌上,昨天的事就好像一场梦,梦醒了,他们甚至还没出发去找安之素。
所幸这与客栈全然不同的房间提醒她,这里应当还是在山寨。
睡了一觉,昨夜的郁结心情散了不少,常羲抖擞抖擞精神,出门去找墨泠他们。
不同于昨晚,一夜休息后,大多山贼都重新居职,路上遇到的众人也都笑容满面地打招呼,指个方向更是举手之劳。
常羲认出几个昨晚被她伤过的山贼,摸着脑袋赧然道歉,一溜烟照着他们指的方向跑去了。
“安师妹,与我回去。”
“墨师兄,你我并非良配,此种为合作而行的联姻太过荒谬,我绝不会回去。”
远远地便听到声音,常羲好奇过去,房内几人似乎起了争执,甚至没注意到她进门。
墨泠皱眉:“并非如你所想,家父与安世伯早有婚约。”
安之素提剑,警惕地盯着他:“之素不愿,师兄要逼我吗?”
常羲看不过去,忍不住打抱不平,倒吓了几人一跳:“你干吗不愿意?”
安之素见是她,语气也缓和了些:“不喜欢。”
常羲更想不明白:“墨泠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啊?”
“比他好的多了去了,我都要喜欢?”安之素冲易兰旌与徐筠抬抬下巴,“别人不说,我看那两位公子就比他好。”
常羲左看右看,看看易兰旌又看看徐筠:“徐筠啰嗦,易兰旌无趣,明明是墨泠比较好。”
易兰旌苦笑。
徐筠摸摸鼻子:“不讲理,我哪里啰嗦……再说明明阿泠比兰旌无趣多了。”
安之素无力:“就算他们俩不如墨泠,天下之大也有比墨泠好的,我为什么非要嫁他?”
“不可能!”常羲却摇头:“不可能有人比墨泠还好的!”
“咳……咳咳咳咳。”正在喝茶的徐筠呛住。
安之素不悦,眉间蹙紧,说话也不斟酌:“他那么好,那你去喜欢啊?”
“我……我……”像是被窥破了天大的秘密,常羲脸腾地红了,结结巴巴“我”了半天,突然一跺脚,鼓着脸气势汹汹:“我喜不喜欢不关你的事!反正就是不许你欺负他!”
谁欺负谁啊,安之素腹诽,正要反驳,却是墨泠面无表情地拦住常羲:“这是在下与安师妹的私事,无需姑娘插手。”
常羲愣住,像是骤然吞了颗夏日里尚未成熟的青杨梅,吐不出来又难以下咽,堵在心口被迫着一遍遍尝那种最酸最涩的滋味。虽然她向来爱吃酸食,此时却被这种味道折磨得几乎难以呼吸。
墨泠再没有看她,只是面沉如水地望着安之素:“无论如何,你都要跟我回去。”
雾气蒙住双眼,大约是沾染上的水珠太过沉重,眼睫被坠得垂下无力抬起,常羲失神盯着地面,抬手抹了抹眼:“你们的私事,我不管了。”一转身便跑。
安之素也瞧出端倪,细想之下更为失望:“这位姑娘好心帮你,你却这样冷声冷气待人家,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你好的。”
墨泠不答,只沉沉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