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多情庭中雪(1 / 1)
易兰旌的事终于告一段落,算起来,不知不觉中距常羲离开四明洞天也将近一月了,天气越发地冷,转眼又是大雪,年关将近。
常羲趴在窗台痴痴看着自厚厚云层纷飞而下的雪,伸手去接。
“年关将至,兰旌可是该回洛阳?”身后墨泠盘算时日,准备拟定归程。
“这么急?”徐筠不舍,“兰旌这身子还没恢复呢,南边都这么冷了北边恐怕更甚,兰旌撑得住?”
易兰旌笑着摇头:“我又不是弱不禁风,阿筠不必担心。”
墨泠又皱起眉,细细考量:“今年冷于往年,运河不可用。若是车马,兰旌身体赶不了急路,回到洛阳约需七日。”
易兰旌看了眼略显失望的徐筠,道:“今日已是廿四,若阿泠送我回洛阳,可没法在年前赶回开封家中了……不如今年我就在庐州过年,百凌门事务繁多,阿泠还是先行回去为好。”
墨泠摇首:“我不妨事,来之前已交代过弟子,再传信告知一声便可。”
徐筠眼睛一亮,拉着墨泠可怜巴巴道:“那阿泠不如也留下来过年?我爹娘妹妹都在宣城,一年内不许我回家,我正孤零零无处可去呢。”
常羲闻言回头,心有戚戚焉:“你这么惨啊……”
墨泠横他一眼:“徐世伯要你外出游学历练,你却整日躲在庐州别院,还说无处可去?”
徐筠一脸无所谓:“那等过完年,我与你一同送兰旌回洛阳,也算是历练了。”
墨泠无可奈何:“不求上进。”
“我既不求富甲天下,也不求出将入相,这么上进做什么。”徐筠笑嘻嘻,“就这么说定了!我们三个还没有一同过年过呢,这次我做东,你们两个也好好放松放松!”
常羲看了看窗外大雪,摸摸脑袋:“那……我能和你们一起吗?”
“哈,求之不得!”徐筠满口应下,只是奇怪,“姑娘不回去与令师过年么?”
“师父让我出来找爹娘……”常羲老实交代,“可是我还没找到呢。”
“姑娘是与父母失散还是……”徐筠好奇。
“应该算失散?”常羲撑着下巴嘟哝,“我是师父在野外捡来的,可能是爹娘不小心把我弄丢了吧,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
墨泠望过来:“可有线索?”
“唔……”常羲想了想,道,“我那会还是婴儿呢,什么都记不得。大概是姓容吧,那会随身锦帕上绣着这个字,其它也就没啥线索了……”
一双眼睛清澈见底,丝毫不见阴影。易兰旌犹豫了下,还是提出一个可能:“姑娘是否想过,再粗心的父母,应当也不会将还是襁褓婴儿的亲生骨肉失落在野外,会不会……”
“哦,你是指他们会不会故意把我丢掉的?”常羲倒是大大方方,丝毫不避讳,“师父说,没有父母不疼爱孩子的,会遗弃亲生骨肉多半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要么养不起要么就是不能养我,不管哪种他们心里肯定很难过很难过的。现在我长这么大了,也不需要他们再操心啦,他们要是知道我还活着,就可以不用内疚难过了,多好!”
原本还担心这个极有可能真实的猜测会不会让她大受打击,现在看来是他多虑了。易兰旌放下心,敬佩道:“令师不愧高人,将姑娘教导得这样好,若令尊令堂知晓,应当会庆幸吧。”
“那是!我师父嘛!”常羲一挺胸,满满的自豪。
“但这没什么线索啊,天底下姓容的那么多,岂不是大海捞针?”徐筠泼上冷水,“令师当初是在哪里发现你的?”
常羲并不在意:“师父问过附近的人,没人丢孩子,何况若是有意遗弃的也不会承认啊。师父说血浓于水,冥冥中自有天定,随缘就好啦。”
徐筠感叹:“令师心真够宽的。”
沉默许久的墨泠开口:“那么姑娘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啊……”常羲一指易兰旌,“你们不是要送他去洛阳吗?我也去好了,正好路上也能教他几个心法,可以强身健体凝神固魂,很有用的!”
易兰旌失笑,俯身一礼:“多谢姑娘。”
接收到易兰旌眼色,徐筠一拍脑袋才想起来,忙遣人去取了厚厚一叠衣物,递到常羲面前。
“咦?这是……”常羲好奇打开,上好绸缎覆面,肩膀处精巧地绣着自朔月至望月一个轮回;下摆是两只两相对望的玉兔,举着药杵栩栩如生;兜帽上毛茸茸双层滚边,看上去质地甚好;领口系带位置别出心裁地佩了个玉扣,花纹繁复,似乎是什么纹章。
一件火红火红的斗篷。
徐筠笑道:“姑娘曾说过想要件红斗篷,也没说什么样的,我与兰旌想着姑娘名常羲,古有常羲沐月之典故,便让人赶制了这么一件,也不知姑娘是不是喜欢。”
“喜欢喜欢!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斗篷呢!”常羲点头如啄米,抱着斗篷爱不释手。
易兰旌示意那枚玉扣:“这玉不算稀奇,只是上有我易家独门纹章,若姑娘日后有需要,可持这玉扣寻易家产业。凡易家所属,均会不遗余力帮助姑娘。”
常羲瞪圆了眼:“这么有用……”
易兰旌颔首:“作为姑娘救命之恩的谢礼,并不算什么。”
常羲盯着斗篷,眉间蹙起,也没道谢,像是纠结着什么。片刻,常羲下定决心,一脸毅然地捧着斗篷递回去:“我、我不要了……”
易兰旌与徐筠俱是意外:“姑娘可是不喜欢?”
常羲摇摇头,满脸心疼:“我很喜欢,不过就因为很喜欢很喜欢,所以想拿这个跟你们换一样别的。”
见她说得严肃,易兰旌也凝重起来:“姑娘但说无妨。”
常羲深吸口气,转身走到墨泠跟前,抬起脸认认真真道:“那件红斗篷是我到现在最喜欢的东西,现在我不要了,能不能换你呢?”
墨泠没反应过来:“什么?”
常羲睁着双水水灵灵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你愿不愿意娶我啊?”
“……”墨泠彻底愣住,徐筠和易兰旌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目瞪口呆模样,若是平日恐怕取笑不迭,但眼下,他二人也完全傻了。
常羲还在殷切地望着他。
墨泠回神,猛地向后退了几步,抱拳一揖到底:“多谢姑娘青睐。墨泠已有婚约在身,恕难从命。”
心头轰隆一声,常羲只觉得有惊雷在脑中闪过:“婚……婚约?你……已经有妻子了吗……”
墨泠保持着俯礼的姿势一动不动:“姑娘错爱。”
常羲怔怔,眼睑缓缓开阖,才发觉眼睛又酸又胀,湿漉漉的像外面的雪都落到了眼睛里。“我知道了……对不起啊……”无意识地道歉,却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常羲僵硬地转过身,一步一晃地朝门外走去,埋入门外的茫茫大雪。
“阿泠……”易兰旌叹着气,拍拍好友。
墨泠垂着眼,什么话都没说。
徐筠凑上来,唯恐天下不乱:“其实阿泠,效法当年娥皇女英也不是不……”
“徐兄!”墨泠打断他,语气重了些,“家父亲自向安家提亲,岂能委屈安师妹?何况常羲姑娘明朗聪慧,更不敢委屈。”
见他将称呼从名字又换回了生分的徐兄,便知他是真生气,徐筠不敢再玩笑,也随易兰旌叹了一声,取了红斗篷欲追出去。“常羲姑娘可别想不开……”
易兰旌伸手拦住他,接过斗篷:“我去吧。”
常羲并没有跑远,只坐在徐府后门的石阶上,这里人少清静,正是个发呆的好地方。
雪肆无忌惮地落在发上肩膀,随着体温融化,一滴滴雪水落入后颈,顺着脊背没入带起刺骨的冷。
常羲恍然不觉,只抱着膝呆呆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易兰旌倒是很轻易地就找到她。
厚重的斗篷披上肩膀,常羲一惊,抬头正见易兰旌,目光又黯淡下去:“你啊……”
易兰旌笑笑,在她身旁清理出一块地方,裹紧斗篷坐下:“你很会挑地方。”
常羲恹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易兰旌没看她,目光幽深投向远处:“自那日之后,我再没见过无倾。起初几日脑中一片混沌,所思所想杂乱不堪,有次无意发现这里,在这坐着想了一会。可惜你们看得严,没多久阿泠就把我押回去了。”
“哦……”常羲无力地趴下去,下巴抵着膝盖,“墨泠他真厉害,总是能找到你……”
“若这次是他追出来,也一样很快能找到你。”易兰旌道,雪落上眼角,他抬手拂去,“襄州安家与开封墨家俱是武林名门,自小我们便都心照不宣,阿泠将来是一定会娶安家小姐为妻的,无论是两家情分还是合作需要。阿筠胡闹惯了,若是他自不会将这些当回事,但阿泠不一样。阿泠自小便是照着百凌门下一任门主培养的,承担的比我和阿筠都要多许多,也一直都是墨门主的骄傲。”
常羲不了解这些,听得似懂非懂,但也没有打断,只静静听下去。
“前阵子听闻墨门主做主,已向安家提亲,阿泠应下了,只待来年便成婚。阿泠是守诺的人,应允的事绝不会反悔,若早些遇到姑娘,或许一切都不相同,但如今,是绝不会改变了。”
常羲听得不对:“我没有想让他反悔的……”
易兰旌点着头:“我知道。只是感叹缘分弄人罢了。”
常羲又低下头去。
“不过……”易兰旌话锋一转,“若比起我与无倾,姑娘应当算是幸运许多。”
“我哪里幸运了……”常羲闷闷道。
“我与无倾仅仅一梦的缘分,但阿泠于姑娘却是真真切切,至少能时常见到,比起我这般黄粱一梦,还不算幸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