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好梦总难成（1 / 1）
“背他走啊。”常羲侧过脑袋，“我刚才下手有点重，他大概要昏一会儿了。”
徐筠涨红了脸：“怎能劳烦姑娘，还是我来背阿泠。”若是让他堂堂七尺男儿空着手眼睁睁看着，明天这庐州城就该传遍他徐筠没脸没皮铁石心肠了。
墨泠比常羲高出许多，算起来，常羲大约只到他胸口。努力背起墨泠，常羲腾出手来摆了摆：“我看你体质挺单薄的，跟刚才那个落水书生没差多少，你背肯定吃力。放心吧，我可是高人，还有借力术呢，举手之劳！”
徐筠看看四周，似乎已经感受到了异样目光，浑身不自在：“姑娘稍待，我还是去叫辆马车来。”
“你浪不浪费啊。”常羲努努嘴，径自背着墨泠走出几步，“这里离你家不远了，再叫马车费时又费钱，还不如把那钱给我呢我还能再买些蜜饯……”
徐筠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快步上前，二话不说解了她臂上的包袱，无奈道：“别让我两手空空。”
随你咯。常羲不再说什么，朝着徐府走去。
借力，是借他人之力，施术者因是偷用他人精力，作用时间极短，且将在施术几个时辰后承受较大反噬。
舒望传授这个术法的时候曾再三强调，但因他自己功力深厚，反噬时也并未表现得多严重，在常羲看来便是师父危言耸听，此刻既有需要，便毫无心理负担地随手就用了。
故而，此时的她，只为自己的聪明机智暗自窃喜，并未预料到后果。
力气一分分漏走，常羲觉得不对劲，只当是自己功力不够术法失效。偷偷重新凝神聚力，却依旧无法控制手脚渐渐疲软下去。徐府分明就在眼前，脚步却一步比一步更沉，每挪动一步所需的气力正在被慢慢抽干。
一旁徐筠步履匆匆，急着结束这尴尬境遇。
毕竟是自己拍着胸口大包大揽，常羲不好意思坦言，咬咬牙，抓着墨泠手腕的手指更紧了几分，简直要在他腕上掐出痕迹。
好……重……啊……
常羲心中哀叹。
有东西刺痛脸颊与脖颈，墨泠迷迷糊糊睁开眼，在眼前晃的是一根样式再普通不过的银簪，簪头扭成蝴蝶停枝的形状，那时不时戳到自己的，便是蝴蝶足下的树枝。墨泠呆了一呆，发现自己双手正环在一个软绵躯体之上，有双温暖的手正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腕。
墨泠一个激灵，见是常羲背着他，拖着沉之又沉的脚步缓慢挪动。大冬天的，额上晶亮，有颗水珠滚落，坠在发梢，随着动作颤悠悠落下。
墨泠腾地红了脸，连带着耳朵也热得要烧起来：“姑……姑娘？常羲姑娘！”
脚步一下子停了，常羲松了手，下意识直了直被沉沉压迫的脊背，一个不小心把墨泠四仰八叉地摔回了地面：“你……你醒啦！”
墨泠摔在徐府门槛之上，背上重击让他本能闷哼一声。
正招呼小厮帮忙的徐筠听到动静迅速回身，与小厮一同一拥而上：“阿泠你醒了？感觉如何？”
额上有筋突突直跳，墨泠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无事。”
常羲扶着门大口大口喘气，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徐筠颠颠跑过去：“姑娘感觉如何？”
常羲深深喘口气，强笑道：“没事没事，说了我会术法嘛，小菜一碟！”
意识到是一介弱女子将自己从河边一路背到徐府，墨泠简直想就地挖坑把自己埋了，不免腹诽徐筠行事不妥毫无君子之风。
徐筠叫屈：“阿泠别瞪我，是常羲姑娘坚持不让我背的！”
常羲靠着墙，一手背在身后锤着腰：“先前敲昏你是事急从权，时间太紧来不及征求你同意，不好意思啊。”
墨泠默了一默：“我若不同意姑娘就不动手了么？”
“那不行。”常羲想了想，“师父说了，要救溺水之人必须先把人打昏。”
“……”墨泠站起身拂去衣上尘土，闭了闭眼，看得出来深吸了口气，“令师不曾解释为何？”
常羲转转眼珠：“我忘了……反正记得怎么做就好了嘛！”
“常羲姑娘你……”徐筠不知改如何评价，还是望向脸色正在青黑二色间变换的墨泠。
墨泠板着脸：“将溺水之人打昏，不过是唯恐他们恐惧紧张之下过度挣扎影响救援者行动。姑娘这样胡乱出手，若他日自己力有不逮，岂非害人害己？”
当时墨泠神智清醒，并且自己本身就会凫水，退到一边也就罢了，甚至还能助常羲一臂之力，见到她水性时墨泠以为是行家，自然不曾想到自己会如此结结实实挨上一下，真是……
“作孽啊……”徐筠喃喃出声。
常羲涨红了脸，背在身后锤揉酸疼腰背的手一僵，头已低低垂下，盯着脚尖嘟哝：“我……我不是故意的……”
墨泠摇摇头，虽是误伤，但人家姑娘一路把他背回来，再问责岂非过分，只是依然忍不住加了句：“姑娘日后，还望三思而行。”
“对不起嘛……”常羲声音更小。
徐筠拍拍她，安慰：“阿泠平日教导派中弟子习惯了，看上去凶了些，并无恶意。”
常羲不说话，一直到墨泠进了屋去归置采办的东西，才抬起头吐舌：“我知道啦，以后注意就是了……其实他说的也挺有道理。”
徐筠温言道：“姑娘不往心里去就好。”
易兰旌病情古怪，徐筠墨泠自是忧心忡忡，常羲也不好让他们久等，只休息了个把时辰，忙着布置了一下易兰旌的房间，便起坛设阵，待冬日的夜幕一降下，便准备入梦。
案台之上青烟缕缕，其后便是两张卧榻并列，易兰旌静静躺着，眉头微蹙。
下人被尽数支走，徐筠与墨泠分立案前两旁，为他们护法。
常羲神情难得地严肃认真，两指在易兰旌额前画着极为复杂的符号。许久，易兰旌眉间渐渐舒展，呼吸变得绵长而轻缓，已然陷入沉睡。
“入梦之事需心无旁骛，最忌外物分心打扰，我和他的小命可就交到你们手上了，记得好好护法啊。”
常羲取出根红绳夹在两指间念了段诀，一端系在易兰旌腕上，一端系上自己的，在躺下之前，目光扫过徐筠，看着墨泠好生叮嘱了句。
墨泠神色凝重，攥紧了刀。
闭上眼的一瞬间，有无形漩涡出现，顷刻间将意识吸走。
常羲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不熟悉的地方，看着是个不小的城镇，两侧也都商铺林立，依稀能窥得平日繁华痕迹，此刻整条街道上却是空无一人。
除了身边的易兰旌。
梦境似乎格外偏爱黄昏，黄澄澄的阳光顺着长长街道投射向目光尽头，一片光影相叠。而在那光影斑驳处，有个身影正一点点凸显一分分清晰。
“咦？那是……”常羲自语，控制不住地朝着那个影子走去。
“无倾。”易兰旌轻声道。
那人竟听见，快步跑来。
易兰旌正要上前，冷不丁被常羲一把扯住，后者目光警惕，紧张道：“先别过去，她是魂体！”
易兰旌心绪复杂：“姑娘的意思是……她是鬼魂？”
“不是。”常羲拉着他后退，目光紧紧跟着那人观察，“我看不出她是鬼是妖，但肯定不是前世记忆，记忆只有虚影，她是实实在在的。”
实实在在……听到这四个字，易兰旌却感到一阵安慰。
那人已跑至面前，奇怪道：“这次见你好像有点不一样……这位就是你说的那个道士吗？还是跟以前一样是路人甲？”
“喂你什么意思！”常羲鼓了脸，见她浑身上下都透着分古怪，说话也奇奇怪怪，且探不出道行猜不透来历，恐怕是个棘手的角色。
易兰旌冲常羲抱歉地笑笑，为她们引见：“这位是常羲姑娘，是在下好友请来的高人。这位，是岳无倾岳姑娘。”
师父说要先声夺人先下手为强，不管你是鬼是妖是人是魔，先探探再说！常羲一言不发，一手迅速结了个剑指，聚起灵力抬手甩出道咒诀。
岳无倾吓了一跳，躲避不及，眼睁睁看着一道清光直袭自己而来。
“无倾！”就在易兰旌惊呼出声的同时，周围景致好似被人折叠纷纷聚拢而来，那道清光一下子慢了许多，空间无端狭小逼仄，有道无形之墙横空亘在岳无倾身前。
清光打在虚墙之上，一分不落地反弹回来，准确击中常羲。
常羲被打得飞出去，重重摔在地面，神魂震荡。
入梦须得魂体，魂体调动周身所有灵力，术法修为会较平时强上许多，但所受损伤也是直接加诸魂体，较平时亦是更甚。
常羲所用的咒诀不过试探，原本也做好了可能反弹的准备，故而咒诀威力并不大，本应是受得起的。但眼下，不知为何，她只觉有另一道灵炁侵入身体，瞬间游走全身冲击着三魂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