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 12 章(1 / 1)
那天晚上邹远是坐于锋的车回去的。
于锋坚持要送她,她就很痛快地把车钥匙寄存在了酒店前台处,结果坐上副驾驶座后又有点莫名其妙的别扭感。
于锋没注意到她脸上的微妙神情,他一边开车一边还忙着接电话,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脸上就带了点隐隐约约的笑意,跟刚才对着邹远时那种礼节性的、风度翩翩到无可挑剔的笑容完全不一样,有点无可奈何,又有点甘之若饴。
是跟最亲近的人说话时才会在流露出的神态,自然而然,自觉而不自知。
邹远突然反应过来哪里不对劲了。
是有点像的,不是相貌,是神韵。而且看样子连喜好也差不多,车载香水都用的同一个牌子,十多年了,那个系列居然还在出,连味道都没变过。
怪不得刚才脑子一热就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虽然确实是神经绷到紧无可紧时随手抓了根浮木靠着喘口气,到底也是根看着顺眼的浮木。
这思路太危险了,偏偏于锋打完电话后顺手拧开了电台,电台里又正放着一首老歌,女歌手的嗓音空灵而透亮,仿佛月光下的潮涨潮落,碧海银沙寂寂无声。太熟悉了,周围的一切都太熟悉了,就好像是一弹指间,时光倒流不知道多少年。
邹远把头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楚,除了偶尔从旁边漫射而来的,一晃而过的车前灯光。不过邹远也没打算看夜景,她只是想起了孙哲平,想完孙哲平又去想张佳乐,最后几乎是无可避免的,想起了那时候的唐昊和那时候的她自己。
她太投入了,骤然回过神来,才发现于锋已经绕着昆明城开了小半圈。
就快到了。
“前面停下就可以了。”邹远给于锋指路,“我自己走一截。”
车子还行驶在山坳低处,而那片明灭连缀的灯火远远浮在半山腰。于锋没有问邹远为什么,想想也知道原因,他倒不介意让邹远自己走上去,横竖对方也不是什么身娇体弱的大小姐,送到这里自然也不用替人担心安全问题了,就是……
春天夜晚的温度绝对算不上多亲和宜人,而邹远就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发动机熄灭后,能清楚地听见夜风穿林而过的呼啸声。于锋没想太多,直接就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邹远。
“冷,先将就着披披吧。”他叮嘱道。
邹远先是一愣,然后笑着接受了。
“于先生真是个好人啊。”这是她下车前最后一句话。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于锋就这么一边不对味着,一边调转车头往山下开去。他在后视镜里最后看了邹远一眼,自己的外套对邹远来说太大了点,松垮垮地往下掉,邹远也没挽起袖子,就这么甩甩嗒嗒地走着,看背影倒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于锋拐了个弯,很快地,那个背影就从镜面里消失了。
夜空无风无云,看样子明天会是个好天气,月光洒落下来,道路两侧的茶树叶都覆着薄薄一层皓白色,稠且黏密,像是在拂晓时分才能见到的、那种将化未化欲滴未滴的秋霜。
大门和铁栏杆就藏在黢黑的夜色和同样黢黑的草木剪影遮掩下,前方是最后一片山茶林。邹远早给门岗处打了电话,值班小弟知道是她,提前开了门禁,等来等去等到人走近了,才发现就她一个人,不仅一个人,而且还是这么硬生生走上来的。
邹远就这么披着于锋那件宽大的男式西装外套,在一干小弟的目瞪口呆中施施然走了过去。
进门前想了一想,还是把外衣脱下来搭在臂弯上。
得找个机会还给于锋。
邹远亲自去了趟洗衣房,仔仔细细叮嘱一番,强调洗熨好后要第一时间直接送到她手上,然后才往自己的房间走。走到二楼看见起居室大门敞着,唐昊正端着杯咖啡走出来,四目相对,两个人都呆住了。
邹远是不知道什么好说,唐昊大概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个人僵了片刻,邹远扭过头,假装什么也没看见,继续上楼。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唐昊跟了上来,他也没走近,就这么维持着几级台阶的距离,在邹远身后说,“你去哪里了?”
邹远没理他,唐昊又继续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邹远还是没说话,唐昊突然加快脚步追了上来,他个子高,手长脚长的,几步就拦在邹远侧前方。邹远下意识后退半步,却忘了自己正走在楼梯上,脚下一踩空差点滑下去,还好唐昊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邹远脑子还有点发懵,没顾得上甩开他。唐昊就这么一直握着邹远的手,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很用力地捏了一捏,然后才放开。
邹远蹙起眉头看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说,“我真的没干什么……你能不能让让。”
唐昊沉着脸,不说话,过了半天,才用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语气恶狠狠地说,“你最好想都别想。有本事就尽管去找你张伟叔叔,看他是帮你还是帮我。”
邹远被他这通莫名其妙的逻辑堵得发梗,到底生气了,“你发什么神经?”
唐昊脸上表情怔愣一瞬,邹远趁机绕开他,继续往上走,努力忽视背后那道刀子一样钉在自己背上的视线。
她都走到房门口了,唐昊的声音突然又传过来。
“他又寄信过来了。”唐昊像是突然就换了一个人,神情自若拾阶而上侃侃而谈,仿佛刚才那尴尬一幕从来就没出现过,“你要不要看看?”
邹远略有些惊诧地转身看去,唐昊站在灯光下,冲她扬了扬眉。
信是张佳乐寄过来的。这两年他过得很是潇洒,卸下肩头重担后带着孙哲平或者说被孙哲平带着环游世界去了,每到一地就一口气拍个十七八张照片制成明信片寄回来,这些明信片往往十停里有七八停都消失在国际邮政的浩瀚黑洞里,可张佳乐还玩得乐此不疲。
从那些历经艰辛漂洋过海偶尔也能顺利抵达的照片中,倒也能看出那两人的行程。上个月是小皮卡开在纵深沟裂的美国西部峡谷边,这个月又是亚马逊流域茂密雨林的绿意盎然,唐昊都看得有点羡慕,跟邹远说干脆我们也去普罗旺斯住个把月体验下农家生活好了,那时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还挺和谐,邹远抿着嘴唇笑笑说何必那么麻烦随便找个古镇玩玩就好了啊,于是唐昊就不说话了。
偶尔的,张佳乐也寄信过来,大概是闲得没事的时候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两个小的要关照关照,不能光寄明信片这么不着调。不过他也不问百花的事,就说说身边见闻什么的,唐昊看完就不管了,都收在邹远那里。
这封信也不例外,天马行空的一大堆,没什么实质性内容,就结尾随随便便提了一句,说他们在法国买了个小牧场,准备多待一段时间。
邹远认认真真看完,又认认真真原样折好塞回信封里,跟以前的明信片什么的放在一起。唐昊抱着手臂靠着门框,看着她在起居室里走过来,走过去,把抽屉拉开又合上。
最后还是再也没说什么。
进一步,退一步,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拉锯,风平浪静之下各自的心照不宣。
反正注定不会是想得到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