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1 / 1）
邹远是被吵醒的。
先是铁门轴吱嘎吱嘎缓慢转动的声音，然后是刹车声，人声，接连不断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遥遥传来，又被玻璃窗隔了一隔，模模糊糊的，倒也不怎么扰人。不过邹远这段时间一直犯着各种各样的春病，不舒服，连带着也休息不好，才躺下没多久睡得不沉，这么一闹就立刻惊醒过来。
她坐起来，摸索着按下床头坐钟的报时按钮，机械而冷漠的合成女声立刻响起：“……现在时间，凌晨一点十五分……”
这么晚，又这么大阵仗。邹远走到落地窗前，掀起窗帘侧边，看见还有黑色的轿车陆陆续续跟着开进来。
那就只能是唐昊回来了。
她犹豫一下，还是披了件晨衣走出卧室，还没走几步，脚下忽然一凉，一不留神差点没站稳。邹远这才发现自己没穿拖鞋，卧房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赤脚踩上去也没感觉，她睡得昏昏沉沉，居然就这么走出来了。
邹远只好折回去穿鞋，这一来一回的折腾下来脑子反而清醒些了，衣帽间里还想起要对着镜子整理下头发。就这么磨磨蹭蹭好一阵，从底楼传来的响动声倒是渐渐地散去了，邹远突然有些退缩地想干脆就这么脱了外衣爬上床，假装自己没被吵醒过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好了。
还是不行。做不到。
她大概清楚唐昊会在哪个房间里，不是底楼朝东那间书房就是二楼起居室。果不其然，下到二楼就看见走廊里灯火通明，几个黑衣的男人守在楼梯口，看见她时一下就站直了，笔直，像是比着尺子划出来的，“大小姐。”
邹远问他们，“唐昊呢？他在哪里？”
已经有机灵的手下自发自觉替她引路，闻言，动作反而顿了一顿，看上去就颇为可疑。
“大小姐，老大……那啥……”那个手下吞吞吐吐地说，“喝了点酒……”
邹远盯着镂花栏杆出了回神，余光一扫，瞥见他们个个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反而想笑。
“我知道了。”她平静地说。
唐昊是喝酒了，喝得还不少，邹远一进房间就闻到酒味，这么大一间屋子的清冷空气都没完全稀释掉，好在人看上去还算清醒，四仰八叉歪在沙发上，居然还在跟面前几个人交代着什么事。邹远一走过去，他们就收声了。
都不是熟悉的面孔，邹远象征性点点头，绕到房间另一头的吧台后泡了杯红茶，等她端着杯子走过来，那几个人已经都出去了。
而唐昊却坐正了，一瞬不眨地盯着她。邹远知道他是喝多了，他酒劲上来了就这样，定定地看着什么东西，难得的专注和安静，不过她猜不出唐昊这是喝了多少酒，她不清楚唐昊的酒量，也从来没见他真的喝醉过，这人喝多喝少都一个样，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
“难受不？”邹远把玻璃杯递给他，“喝点茶吧。”
唐昊接过那杯茶，要喝不喝的架势，开口时带了浓厚的鼻音，声线都发沙发哑，“吵醒你了？”
“没睡，我在看书。”邹远下意识应道。
唐昊迟迟疑疑地“哦”了一声，“看书啊……都这么晚了……吃晚饭没？”
他说话时眼神发直，明显是酒精渐渐烧上头了，而且还有越演越烈的趋势，邹远看得好笑，轻轻踢他一脚，“去睡吧。”
“我先喝茶……”唐昊嘟嘟囔囔地，低头抿了一口，又呸呸呸全啐在地毯上，皱眉抱怨，“怎么这么苦。”
“苦点解酒。”邹远耐心地说，眼瞅唐昊还是杵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样子，心知不能跟不清醒的人计较，只好坐到他身边去，托着茶杯一点点喂他。
离得近了，才发生唐昊身上不止沾着酒气，还有至少四五种香水味，或浓郁或浅淡，乱七八糟搅在一起，挥发在酒精的气息里，有股说不出的淫靡放浪。半夜三更胃是空的，被这味道一冲邹远就有点不舒服，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避过头去。
唐昊突然猛地一抬手，准确无误握住她手腕，邹远吓得手一抖，杯子摔在地上，杯里剩下的小半茶水全洒出来，把地毯上那一小块洋红图案洇成了更为刺眼的玫红色。同样刺眼的还有唐昊颈子上的红痕，他大概嫌热，抽了领带敞着两颗扣子，房间光线昏暗，隔得远时看不出什么异常，凑近就能很清晰地看见，衣领遮掩下，若有若无的亲热痕迹。
为什么突然凑这么近，邹远脑子短路一瞬。她还没想清楚，唐昊的影子就覆过来遮住了她的视线。他扳着邹远肩膀，低头亲吻她，舌头也顺势滑进去，跟她的抵在一起。
猝不及防间邹远差点被他压倒在沙发上，反应过来后又惊又怒，一把推开他站起身来。
“唐昊！”她动了真怒，声音也冷下去，“你看清楚，是我。”
唐昊还维持着被她推开的那个姿势倒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是一瞬间昏睡过去，又慢慢撩起眼皮，吃力地看她一眼，“小远啊……你……你怎么来了。”
还在犯糊涂。邹远没办法跟他生气，只能说，“你先去洗个澡吧。都回家了。”
“哦，回家了。”唐昊摇摇晃晃站起来，“我……我没喝多少，你别告诉张佳乐……”
他走得也摇摇晃晃，差点一头撞上墙边古董架，邹远到底心软了，追上去扶着他，“你以后少喝点。张叔叔没劝劝你吗？”
她说的是张伟，唐昊这倒还听得明白，“出去玩玩……而已，没带他。”
“少喝点吧。”邹远不知道该怎么劝他，“明天又要不舒服了。”
“没事，没事。”唐昊居然还反过来安慰她，“你不是给我倒了茶的嘛。”
走廊上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邹远想喊个人来搭手都喊不到，一路磕磕绊绊，还好唐昊房间就在二楼，不用上楼。好不容易把唐昊送回房，塞进浴室，邹远又怕他出事，一直坐在沙发上等他出来，等着等着，等到水声停住，她自己都快睡着了。
浴室拉门重新滑动时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你好了？”
唐昊看起来已经彻底清醒了，衣服穿得规规矩矩，“嗯，没事了。”
他清醒时的声线反而更低沉一点，夜色里漾开来，有点说不出的味道。邹远来不及细想那是什么，她是真困了，脑子里搅着一团浆糊样的东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迷迷糊糊就站起来往外走。唐昊反而走过来，试图拉住她，“你睡这儿吧，我去找间客房就行。”
邹远条件反射般避了一避，但还是快不过唐昊的动作，她也没太大反应，只是重新挣脱了，又后退两步，跟唐昊拉开距离。
唐昊脸上表情立刻就有些微妙起来。
“我没事，你休息吧。”邹远浑然不觉，自顾自问道，“你明天还出去吗？”
“明天再说。”唐昊回答。
对话就到此为止，实在太晚了，有什么事都可以明天再商量。唐昊目送邹远走出房间，一路拐上楼梯，脚步看上去倒还沉稳，看来犯迷糊也就是刚才那一瞬间的事。
那么，就在刚才那一瞬间里，邹远究竟在想什么呢。
唐昊想不明白。
他也不急着想明白。所有事情都可以明天再说。他有信心，也有耐心。
信心适用于所有事情，而耐心只针对于邹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