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1 / 1)
南京这几天三五不时就下场暴雨,唐昊的脸色也跟着有些阴晴不定。赵禹哲他们几个都以为他在为昆明那边的事烦心,办起事情来个赛个的自觉,半句抱怨都不敢落到唐昊耳朵里去。
只有阮永彬看出点苗头,跟刘皓感慨了一句,“何苦来,出去嫖都比这省心。”
这话刘皓自然是不敢拿去劝唐昊的。说到底,都是唐昊自己的私事。
找来找去一直没找到于锋,一大活人就跟在南京地界上凭空蒸发似的。唐昊给喻文州去了个电话,卢瀚文接的,倚小卖小东拉西扯了半天,半天都扯不到重点。
唐昊心知喻文州这是既不打算撇清干系也不想跟呼啸翻脸,算盘打得两头精,冷笑几声就径直掐了电话,盘算片刻后决定暂时不去管蓝雨那边,反正现在也不会跟喻文州对上,至于以后的事,大可以留待以后再说。
他这段时间一直早出晚归的,进进出出动静颇大。这天回来时已近午夜,邹远还没睡,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膝头摊了本书。玻璃小几上搁着个细颈酒瓶,瓶口敞着,于是空气中就弥漫着一股涩而清冽的果香味。
等走得近了,唐昊才发现酒瓶已经倒空了,透过深棕曲面能看清几面的木漆纹路,剩下一点澄黄酒浆盛在矮脚杯里,不多,酒香也同样寡淡。他端起酒杯闻了闻,又把酒液随手泼在地毯上,于是空气中原本若有若无的气息就骤然浓郁了十数倍。
邹远没动作,连眼睛都没眨上一眨。
唐昊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邹远这么晚没睡是为了等自己,可他刚才在邹远面前搞了点小破坏,心情良好,口头便宜还是要占的,张口就一句,“在等我?”
出乎意料的是邹远合上书本,“是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的关系,她的语气格外平和,唐昊反倒被她搞得愣了一愣,他盯着邹远打量片刻,脸色正常,没上头,不知道是不是真喝醉了,他从来没见过邹远喝酒,不知道她酒量如何,不过十几度的果酒也就跟饮料差不多,一瓶而已,大概还不至于迷糊。
邹远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在她开口之前,唐昊已经自发自觉地挨着她坐下,手伸过去环上了她的腰。于是两个人都沉默了,维持着一个相互依偎的姿势。唐昊凑过去,亲吻她的头发。
这一刻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对再平常不过的情侣。
“你想不想换个地方?”唐昊突然咬了咬她的耳朵,含含糊糊地问。
邹远盯着自己脚尖前的那一小块地毯,心无旁骛地研究上面的图案,像是没听见唐昊那句话,过了许久,才回答,“怎么了?”
唐昊又开始玩她的头发,撩起一缕发丝慢慢绕在自己手指上,漫不经心地说,“没什么,我可能会暂时离开一段时间。这边太大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我不放心。”
邹远低垂下去的睫毛微微一颤。
“你要去昆明?”
唐昊脸色一凛,邹远没看他,径直说了下去,“要去昆明的话为什么不带上我。你费尽心思算计了我,不就是为了对付百花吗?如今正该是派上用场的时候,我都不在乎,莫非你还害怕担了虚名。”
邹远难得有说话这么尖锐的时候,唐昊听着倒觉得有趣,“哦,你想跟我一起去?”
“难道不是么?”邹远反问他。
“没必要。”唐昊想也不想地说,“你留在南京就好。”
“我不明白……”邹远慢慢地说。
“你不用明白。”唐昊打断她,“跟你没关系。”
邹远瞪大眼睛看着他,眼神中全是困惑的光,渐渐地,又沉落下去,她再次开口时声音也同样沉甸甸的,像是蘸满了露水,“是这样吗?”
唐昊抓着她的手,凑到唇边一下下地亲吻,牙齿在指腹上不停切出细碎啮痕,他玩得不亦乐乎,回答时也就显得尤其心不在焉,“嗯……是啊……你知道就行。”
邹远凝视他,良久,她推开唐昊,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眺望窗外沉沉如铁的夜色。
“唐昊,”她转过身来,神情肃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到孙先生的事。本来你都要走了,是他把我们都留下来。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他那样的人,为什么会突然在意两个小孩子的去留,可最近我突然想通了,他不是在意我们,他只是在意张先生罢了。”
唐昊脸上表情一丝丝冷了下去,“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真的不懂么?”邹远的语速很慢,语气却足够坚定,“其实是张先生想留下你,孙先生看出来了,就替他开了口。张先生一直很喜欢你啊,你那时候不肯答应他,他也不生气的。”邹远笑了笑,“我想明白这件事后突然很羡慕他们,孙先生总是能知道张先生的想法,而张先生也是一样,这样子的默契,要相互了解到什么程度才能练出来。”
“我对他们不感兴趣。”唐昊生硬地打断她。
“你听我说完。”邹远说,“但是我就一直不明白你在想什么。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走,也不明白你心里究竟拿百花当什么。如果我问你的话你能不能回答我?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到现在也觉得当年张先生对你不够好?”
唐昊的神色格外复杂,而更为复杂的是他的眼神,他看着邹远,眼底是一片晦涩不清的暗光,唇线抿得极紧,迟迟不肯回答这个问题。就在邹远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唐昊突然用了一种斩钉截铁般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想过。”
邹远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不是没想过,”她低声说,“你只是不想承认自己做错了。”
她以为唐昊听了这话会生气,可她猜错了。唐昊连眉毛都没拧上一拧,声线坦然,“那又怎么样?”
又怎么样。错或者对又怎么样,承认或者不承认又怎么样。过去的都已经过去,跟现在,现在所发生的一切的一切都再没有任何关系。
邹远在唐昊的眼神里明确无误地读出了这样的意思。
“你……”邹远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她还在犹疑时,唐昊已经走了过来,牢牢地抱紧她。
“你为什么总想那么多奇怪的事。”唐昊在她耳边说话,声音里几乎透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没错,我是要对付百花,这个跟你,跟张佳乐都没关系。我留你在这里是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就这么简单。”
梧桐树梢在风里沙沙的响,唐昊的声音也像是浸透了夜风,既沉缓,又旷远,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着你。邹远,我喜欢你,以前是,现在也是。”
邹远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了,她靠着唐昊,想哭,又想笑。
“我也是啊……”她喃喃地说,“你这人有什么好的,又混账,又自私。”
她闭上眼睛,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滚落。唐昊低下头,一一吻去她脸上所有滚灼的满是咸与涩的液体。
“没关系。你不就是喜欢我这样吗。”唐昊的最后一个吻落在她的唇角。
邹远在他怀里挣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睛。
“是啊。”她低低地说,“我爱你。”
凌晨四点,天边一抹亮云渐渐晕开了墨一样的夜色。江面上晨雾稀薄,有朦胧的汽灯的光线漫射开来,汽笛鸣声悠长,被江风撕扯得时断时续。
除此之外,似乎再也听不见其他任何声响。
这个城市正沉睡在一片微白的雾霭中,日出之前,天光将明未明,一天之中难得的静谧时刻。江潮拍岸的声音沙沙的,连绵不绝,听得久了,感觉就像是从晨光迸裂的云层下遥遥翻卷而来,还带着点依稀而拖沓的回音。
潮涨潮落中,一艘普普通通的货船缓缓驶向江边的某个码头,停泊,等候已久的起吊工人开始卸货,机械巨臂在空中划着弧线,带着蜂鸣般的噪音。
直线距离不到一百米处,一栋破旧的居民楼楼顶,男人在望远镜里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
“走吧,”他对自己的同伴说,“船来了。”
“唐昊一定想不到你会从水路走。”另一个人说,“邹远呢?”
“分别行动。”
“说起来我真的很好奇……”那人意味深长地顿了一顿,“你究竟怎么联系上她的。”
“其实是她自己传消息出来,不然我也不会知道唐昊把她藏在哪里。”男人说,“说实话,我不清楚她是怎么做到的,回头再问她吧。唐昊很快就要亲自去昆明了,走之前他很可能会把邹远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那时候我们应该也离开南京了吧。”
“会有人配合她。”男人简短地解释。
对方似乎想起了什么,唇边弧度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耐人寻味,“你还真是信任她。”
“我只是相信自己的选择。”男人说。
对方不再接话。
他们沉默着,一前一后地走向楼道口。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和邹远的事。”带上铁门时,走在后面的那个人突兀地发问。
“啊……只是觉得不用问吧……”前面那个人挠着头,“你又不会去骗小姑娘。”
“你真是……”男人被这个回答噎得哑口无言,“你究竟有没有什么想干的事?”
“其实还是有的。”
“嗯?”
“比如这件事结束后我想顺便在贵省遛一趟来着。那些文艺小青年不是老喜欢往丽江跑?山清水秀,返璞归真,天人合一什么的。我听说那里家家户户推门就能看见青石砖铺的水渠,里面都是山泉水,清得能直接舀起来喝,有小情侣放河灯,还有风铃和灯笼挂在屋檐下飘啊飘的,想一想,就还觉得满带感。”
“……你说的那都是至少十年前的事了。”男人苦笑一声,“真想住上一两周的话还得去那种没开发的古镇。到时候我带你去找找。”
“算了。你忙你的,我玩我的,大家都开心。”这人摇摇头,漫不经心地说,“要是以后还有机会路过昆明,再来找你喝茶吧。”
他们已经走出了那栋旧楼。地平线上方的天空已经由深墨转成一染莹透得立刻就能化开来的青白色。人的侧脸的轮廓在这样熹微的光线说不上有多立体,却足够清晰。
“好。”男人最后说。
他们一同朝码头的方向走去。晨雾未褪,坠而未坠的像一卷倒悬的白纱,越靠近江面,空气反而越是清明,太阳升起的方向,能看见浩浩汤汤的江水之上有晨星闪耀。
那是拂晓的金星。
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