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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 3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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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铁塔般的大汉就杵在房门外寸步不离地守着自己,这要怎么好好休息。邹远辗转反侧了一整夜,一直在想唐昊的事,想着要怎么跟张佳乐开口,第二天早上顶着两个黑眼圈梦游似的晃下楼,结果一进饭厅就跟冰水当头淋下一般,瞬间清醒了。

她看见张佳乐坐在餐桌旁翻报纸。

那本来是孙哲平坐惯了的位置,他离开百花后张佳乐就挪到那里。张佳乐越来越像孙哲平了,语气,神态,做事的手段,有时候邹远跟他说话都会恍恍惚惚地吓一跳,觉得孙哲平就住在那个名为张佳乐的躯壳里,以自己惯有的眼神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百花的一切。

她不敢多说什么,只能乖乖走过去坐下,佣人把早餐端出来,她食不甘味地吃着,连自己是在喝豆浆还是在喝牛奶都不知道。

调羹和瓷碗磕出一声脆响,吃完了,邹远茫茫然抬起头,张佳乐正好收起报纸,视线越过桌面跟她在空中对上,“吃完了?”

邹远继续茫然,机械地点头。

“你跟唐昊……”张佳乐顿了一顿,手指在桌沿上一扣,“多久了?”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细如蚊呐,“两年……”

“昨天是第一次?”

这次她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继续点头,脸上的红晕都快滴下来了。

张佳乐把什么东西推给她,“你先吃药,吃完药我们再谈。”

邹远拿起那东西,看清楚的那一瞬间脑子里就“嗡”一声炸开来,实在是太耻了,耻到恨不得把脸埋进餐盘里。

那是一板避孕药。

张佳乐还盯着她,她不敢耽搁,急匆匆抠了两颗咽进嘴里,急到手抖,人也跟着发抖。张佳乐见她这样又忍不住叹气,“小远,你别怕,我不是在怪你们。”

他沉默了很久一段时间,久到邹远把所有可能性——最坏的,最好的,通通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没想到张佳乐再开口时却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还是先把生日礼物给你吧。”他说。

张佳乐给她准备的第一件礼物是一柄格洛克,小而轻巧,很趁手,邹远握着它,觉得自己像握住了一簇烧灼的炭火。

“从明天开始你每天都有两个小时的射击练习课,时间你自己定,有什么不懂的也能问我。枪可以在训练场随便挑,我个人不是很喜欢Glock,不过听说适合女孩子。”张佳乐耸肩,“老实说我不知道你在这方面天分如何,所以我对你也没什么要求,但是记住了,命是你自己的,你不能指望别人庇护你一辈子。”

第二件礼物是一对翡翠手镯,邹远对玉石一窍不通,不过看成色也知道价值不菲。

“他留给你的。”张佳乐说,“年轻的时候我们去缅甸玩过几年石头,他留了块好的,说是留个纪念,哪天高兴了就去雕个摆件放着,没想到后来还真磨了出来。”

第三件礼物就有些奇怪了,是一个红丝的锦囊。

“先别动,王大眼说二十岁的时候才能拆。”张佳乐把那东西随手抛在桌面上,一点声响也没有,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神神叨叨,就他规矩最多。”

“王……王杰西?”邹远呆住了。

“除了那货还能有谁。”张佳乐没好气地说,“找他算个命而已,跟我啰里八嗦讨价还价半天,以前也没见他这么计较。果然是跟叶修呆久了,好的不学坏的学。”

王杰希是微草的当家,双眼一大一小,人送外号王大眼,除了把黑社会这份本职工作干得殚精竭虑兢兢业业之外,业余爱好是研究命理,据说比五台山上的老和尚还灵,一测一个准。不过道上都知道他不轻易给人批命,尤其是微草之外的人,张佳乐究竟怎么讨来这个人情的?邹远想到这点,颇有些惴惴不安。

“也不光是冲我一个人的情面。”张佳乐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补充道,“安心吧,他好赖也叫你一声侄女。”

邹远看着面前这几样全然不一的礼物,突然冒出个很诡异也很可怕的想法:张佳乐不会是因为她生日才提前回昆明的吧。可她不敢说也不敢问,一径低眉顺眼着。

“本来想昨天就把这几样东西给你的,结果还是拖了一天。”张佳乐揉着眉心,“早知道我也不急着赶这个时间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也很自然,但每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得邹远抬不起头。

“对……对不起……”邹远觉得自己都快哭了。

张佳乐诧异地看着她,“你说这个干嘛……哎你别哭啊,别哭别哭,女孩子哭哭啼啼的就不好看了……哎……我没生气……”

“我真没生气,”张佳乐淡淡地说,“我只是很失望。”

“其实我考虑过把你嫁给唐昊。很久以前就考虑过。”

邹远惊得立刻就抬起了头。

“很意外?”张佳乐笑笑,“不,当然不是冲着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你们现在肯定把彼此之间的情分看得比天大,可对旁人来说那就是个一钱不值的狗屁玩意儿。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我想让唐昊来挑百花的担子。”

“这几年都是我在管事。但大家都还记得,百花的第一任话事人,他叫孙哲平。”

“我不忘记,我想你们也不会忘记。”

“还记不记得你十岁生日那次,老孙给你办了场生日宴,说是女孩生日要做整,干脆就做个大的,昆明这片地界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过来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认你当干女儿。所以我觉得,将来无论选谁来继承百花,最好就直接把你嫁给那个人,这样才是最合理,最名正言顺的做法,兄弟们都会服气。”

“百花现在也不是铁板一片……说多了你也不懂,总之这是我和老孙半辈子的心血,我不想它毁在内斗上。”

“至于唐昊……”张佳乐微微沉吟,“他很好,很聪明,也有股狠劲,能成事,就是性子太孤戾了些,不过这都没关系。以前老孙总说他是条狼崽子,我觉得挺好,挺好的,外面就是人吃人的世道,只有狼才活得下去。”

“他是不是经常跟你抱怨我对他不公平?最苦最累最搏命的活都让他去干,到头来还不如那些动嘴皮的人得的甜头多。呵,那些都是虚的,我们这种人,最后还不是靠手里的刀子说话。他还年轻,在底下摸爬滚打个四五年,时候到了我自然会把他提上来。他觉得自己吃苦,其实一直到现在他都没吃过真正的苦头,我如果还让他舒舒服服地过日子,那才真是在害他。”

“所以我昨天为什么发那么大火?我发火是因为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我让他办的事他就这么脑子发热丢下不管了,出事怎么办,责任谁来担,眼睛只看得到一寸长,百花这么大片基业我怎么放心交到这种人手上。是,我知道他才十八岁,我也有过十八岁,但我不会永远都十八岁,否则今时今日就不是我坐在这个位子上。”

“今天跟你说这些,是因为你已经长大了。你必须知道我在干些什么,百花会发生些什么,同样,将来无论是唐昊还是别的什么人,你都要跟他一同承担起百花这个责任。你明白我意思吗?这是你的责任。”

“我说完了。”张佳乐往椅背上重重一靠,长舒一口气,“有什么想问我的没?”

邹远脑子里浑浑噩噩搅成一片,半是明白,半是不明白,她看了看张佳乐脸色,小心翼翼地问,“这些……唐昊他知道吗?”

“他不懂,我也不指望他现在就懂,我还能撑几年,到时候再看着办吧。”张佳乐说,“我希望你别告诉他,不然我现在所做的这一切都没了意义。”

“那……我还能不能跟他在一起。”

张佳乐看着她,良久,眼底渐渐浮起一片清浅的笑意。

“可以。”张佳乐轻描淡写地说,“你现在无论干什么,无论跟什么人谈恋爱,我都不会拦着你,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但你也要答应我,当有那么一天,当百花需要你来做出决断的时候,你要在心里明白自己应该干的事情。能不能做到?”

邹远脸色煞白,但还是用力点头。

“这我就放心了。”张佳乐轻声说,“你是个好孩子。”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轻得一阵风就能刮走,可邹远听得清楚分明,这么多年她第一次平视面前这个男人,忽然就在他眉眼间看见一层再明显不过的倦意。

一直到现在都清晰可见,历历在目。

于锋进门时正看见邹远拢着被子靠在床头,眼神空荡荡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轻咳一声,又敲敲门框,“你醒了?”

邹远闻声看着他,脸色苍白,显然是还在病中。

“想吃什么不?我让他们去订。”于锋说。

“不用。”邹远艰难地笑笑,“我没什么胃口。”

于锋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怎么了?”

“嗯?”

“你情绪不太好。”于锋单刀直入地说,“发生了什么事?能不能告诉我?”

“我……”邹远张张嘴,头又开始疼了,脑子里像是有把刀正翻来覆去地搅,死活想不起自己要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她最后还是挫败地低下头去。

这抗拒姿态太明显,于锋皱眉,他看得出邹远心里有事,病来得也蹊跷,搞不好是一体同源的心病。思来想去,这边大概也只有他能帮邹远排解一二,虽然一想到要听小女孩倾诉心事他就一个头两个大。

最后还是怀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悲壮心情走上二楼,没想到邹远摆出这么一副非暴力不合作态度,弄得于锋是既气闷,又好笑。

女人啊,女人,真他妈难搞。他在心里感慨。

邹远忽然抬起头来,语无伦次,“干脆我们回去吧,我心里乱的很,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孙先生出事那次也是这样……”她一把抓住于锋的手,“我们回去好不好?”

她脸颊两侧都透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睛却亮得可怕,像烧得炽透的炭,因为发烧的缘故手心冰凉,但于锋触到一片湿乎乎的潮意。

“镇定些。”于锋第一次见她失控成这样,吃惊之余倒还沉得住气,他刻意放缓了语速,一字一顿,隐隐有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你真的想回去?”

他看进邹远眼底,重复一遍,“真的想回去?”

邹远僵着没动作,黑白分明的眸子静得像一潭死水,可水面上又有穿不透的雾霭弥蒙,完美阻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于锋耐心等待着,等着那些水汽被阳光一丝丝晒化了蒸透了,池水又渐渐恢复清明,风平浪静,水波不兴。

邹远慢慢抽回手去,“对不起,”她满是歉意地笑笑,“我……我烧糊涂了,说胡话……”

很好,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邹远,这才是当初主动向他提出合作请求的人。

于锋满意地拍拍她肩膀,“不舒服就再休息会儿。还是吃点东西,起码喝点粥吧。”

“嗯……你吃了没?”

“我出去吃,”于锋说,“晚上约了人。”

“不是呼啸……?”邹远欲言又止。

“在南京还有点其他事情,正好这次人过来了就一道处理掉。等你好点我给你说说。”

邹远摇头,“不用,你自己处理就行。”她眼神又有些恍惚,“小心点。”

于锋出去了,邹远心中还是隐隐有些不安,这种不安感的确很多年没出现过了,她不是在说胡话。

也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直觉。

白天睡太久,晚上也一直昏昏沉沉但就是睡不好,梦境浅而纷乱,五年,十年,十五年前的记忆都绞碎了杂糅在一起,以最诡谲的手法剪切又拼接,来来去去都是同一个人。

那个人拉着她的手一直一直跑下去,没有天,没有地,没有阻碍,也没有尽头。

脚步声,枪声,以及夹杂在其中的、轻而又轻的、指节叩击玻璃的声音。

邹远悚然惊醒,南京的天气实在太热,她发了一身的汗,脑子倒是清醒过来,不是幻听,确实有人在楼梯上急速跑动,这种老式洋房隔音效果并不好,脚步声又太重,她在房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大小姐。”一个手下把房门敲得哐哐响,却不敢进来,声音里透着火烧火燎的急切,“不好了,出事了。”

邹远立刻坐起来,她忽然不忐忑也不紧张了,一种奇异的冷静在血管中涌动,一路蔓延,连手指尖都能立刻捻到那种迫人的寒意。

摸摸额头,很好,已经没发烧了,她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扬声说,“你进来吧。”

于锋没回来,他们联络不上他,收到的最后信息是一个兄弟十分钟前发回的半条短信,用了百花内部少数人才知道的联络短码,意思是情况紧急速度支援,没有任何具体说明,估计是情势太紧张连数字都来不及打。

邹远一边往弹匣里塞子弹一边问,“他带了几个人出去。”

“五个。”

“是去哪里?”

“过江了,按回程时间来算大概是……”那人擦汗,“莫愁湖一带。”

“好,叫几个人跟我去那边摸摸情况。”邹远语速飞快地交代,“开一辆这几天没动用过的车,改过的更好。谁认识路?行行,四个人就够了。人多未必管用。剩下的随时待命。”

一屋子的人都在跑来跑去,有人去开车,有人在搬运枪支弹药,还有些人正忙着联络更多的人。邹远看着眼前的纷乱景象,心情一点一点沉下去。

太大意了,她还是太大意了。她应该早点提醒于锋,应该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说出来。按理说应该不会有事的,可在南京这片地方如果真发生了什么意外,其可能性大概就只会明确无误地指向唯一一种答案。

她应该是最了解那个人的,都是她的错。

“大小姐,车开过来了。”一个人跑进来向她报告。

邹远倏然起身,几个人跟在她身后鱼贯而出。她心里装着事,步子也迈得飞快,没注意到自己跟其他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那辆改装过的翼虎车就停在街角,开车过来的人叼着根烟守在车旁。邹远认出那是于锋上位后百花最早派驻南京的几个兄弟之一,她点点头,对方回以一笑。

那个笑容有点莫名,但邹远来不及想太多了,她急着出发,手指已经触到了车门把手。

——为什么他们还没跟上来。

她略有些焦躁的回头。视角盲区里,那人已经悄无声息绕到她身后。

手刀敲击后颈的钝痛感几乎立刻就让邹远失去了气力,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她顺着车身向下滑去,最后的知觉是有人捞住她,把她扔在汽车后座上。

发动机的咆哮嘶吼中,她终于彻底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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