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1 / 1)
唐昊到底没亲自出面,而是派了自家二把手来接机。邹远松了口气,也好,今天她实在太累,真见上了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她不担心自己输给唐昊,她只担心给百花丢脸。小时候张佳乐教他们,说可以输人,可以输命,但就是不能折了骨,丢了皮。道上混的最讲脸面,没了脸面就是个鲜血淋漓,她不想露怯,现在就更加没资格露怯了。
百花在南京也有几个窝,但于锋这次另外搞了套小洋房,大隐隐于市,出门几步就是一整条街的俗世喧嚣。于锋邹远住二楼,几个手下住一楼,原本驻扎在南京的人手就呆在离这边百来米距离的某酒店,随时待命,安全工作可谓滴水不漏。
他们这趟来南京算秘密行动,于锋性子稳重,办起事来较平日更加小心谨慎不露痕迹,邹远在旁边看着,打趣说不如送他个外号叫铁锁横江算了。
于锋摆摆手,说,“别在南京说这话,这地太邪。”
邹远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自己碰巧犯了忌讳。大家都是脑袋悬在裤腰带上的命,平日里求神拜佛不说,言谶这种东西,还是颇有几个人信的。更何况于锋出身蓝雨,广州那地方,就算平头百姓也会带个福物保平安。
她自知失言,连忙岔开话题道,“我不喜欢那个叫刘皓的。”
于锋一听这话倒是来了兴致,“怎么?”
“眼神不正。”邹远嫌恶地皱皱鼻子。
“那人原本是嘉世的。”于锋说,“后来陶轩跑路,嘉世改换门庭,他辗转好几个地方,最近才在呼啸落脚。为人还行,就是油了点。”
“反正我就是觉得他奇奇怪怪的,当我多心吧。”邹远难得有些任性的样子,“你说他是新加入呼啸的,那他上位也太快了些吧,事有反常必定为妖,我们还是小心为好。”
“是是,小心点总没错的。”于锋应着,手下依然动作不停,给昆明那边回邮件。
邹远已经洗漱完毕,坐在床沿上一边擦头发一边安安静静看他动作,看着看着,忽然就噗嗤一声笑出来。
于锋没回头,“怎么?”
“没什么,”邹远笑着说,“只是刚才突然觉得,你这样还真像是来出差的啊。如果我告诉别人你是个卖保险的或者炒股票的,他们也会信吧。你们蓝雨出身的人,难道个个都学得跟喻文州一样?”
于锋忙不迭摇头,“别别,我可不敢跟喻总比。再说,喻总那风范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学的。”顿了一顿,他又补充,“一把西瓜刀砍翻半条街,那是十年前的事,现在大家都是生意人了,要上税的。我不是还给他们买社保吗?”
“蓝雨也买社保?”
“买啊,还带公积金的。”于锋说,“广州房价太高了,有需求。”
“……”
又一次微妙的冷场了,邹远张张嘴,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最后只勉强挤出一句:“小心点。”
于锋“嗯”了一声,而后伸手旋暗了桌灯。
等他忙完手头事合上笔电,回头发现邹远已经睡着了,蜷在被窝里小小的一团,大概是正在做梦,一直喃喃地说着什么,凑近了却又听不清楚。
于锋怕惊醒她,轻手轻脚的从柜子里扯出另一床被子铺在地板上,合衣就钻了进去。在百花时都是他睡卧室外间,如今出门在外又不便分房睡,只能将就一二。
邹远这两天精神一直不大好,三十几个小时连轴转的飞来飞去,还因为大雪在开普敦机场堵了半天,刚踩上春城土地没来得及喘口气又要去南京,整个人都恹恹的,不知道是因为没休息好还是因为水土不服,当天晚上就发了高烧。
于锋早上起来一看她脸色就吓了一大跳,立刻准备送她去医院。邹远却不干,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开,夹七夹八地说胡话,一会儿说不要打针,一会儿又让他不要走,还一叠声地叫“哥哥”,声调里带了哭腔。
于锋知道她认错人,只能含含糊糊应着,顺着她的话头哄她吃药。折腾了好一阵邹远终于沉沉睡去,于锋帮她掖好被角,去楼下打电话。
跟呼啸的会面要延期,昆明那边的日常事务要一一确认,千端万绪纷繁冗杂,张伟还打了个电话来问邹远的情况,于锋简单说了下,张伟在千里之外叹气。
快挂电话时于锋突然想起件事,“我听说孙哲平不喜欢唐昊?”
张伟在电话那头明显地楞了一下,“这件事……您是怎么知道的?”
“昨天小远跟我提了一下,但她也没说清。”于锋一字一顿,语气颇重,“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唐昊是张佳乐带出来的人。”
张伟踌躇了很久,大概正飞速盘算要怎么跟于锋解释。
于锋耐心听着电波传来的杂音。
“唐昊的事,现在百花内部知道的人大概不会超过十个,而且也不是件多光彩的事。”张伟的语速很慢,几乎到了斟字酌句的地步,“其实唐昊曾经是张先生亲自选定的继承人。”
于锋吃了一惊,他万万没想到张伟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看来百花还隐藏着太多秘密。
“可唐昊最后离开百花了。”于锋说。
“其实是跑了。”张伟苦笑,“那时候出了点事,张先生很生他的气,让人押他去红河守烟田。结果去红河的路上他抢了枪,打伤了两个兄弟,就这么跑了。”
“人头令都传下去了,说是抓死不抓活,结果不到半天时间,又撤了下来。”
“一年后他才在呼啸冒头,张先生那时候已经在准备隐退的事,听见这消息后也没什么反应,就像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一样,一句话都不说,我们也不敢再提起这个名字。最后这事就这么含糊过去了。”
就这么蜻蜓点水的几句,信息量也实在太大,而且于锋敏锐地感觉到,这背后不知道还隐藏了多少惊心动魄的细节,不过就算这样也够让他不是滋味的了,他几乎控制不住地去想如果唐昊还在百花……
不,没有如果。
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没有如果,只有因果。
“至于孙先生,原因其实就很简单了。”张伟继续说道,“因为孙先生觉得他性子太左,不好管教。”
“那张佳乐……”
“是的,张先生看好他,所以孙先生也从来不多说什么。只有一次说了句,说这小子太阴毒,是个记仇不记恩的,让张先生别在他身上浪费精力,结果两个人就吵起来了,吵到后面孙先生动了真气,差点就动了枪。”张伟波澜不惊地描述,“从此以后孙先生就不怎么管这事儿了。再之后的事,您也已经知道了。”
“那时候谁也没想到,居然真的被孙先生说准了。”
邹远醒来时已近黄昏时分,均匀灵动的金红色柔光一刷又一刷地涂满了整面墙壁,木地板上也是同样的颜色,从窗沿处倾泄直下,一路流淌到房间这头,稀薄的夕阳余晖中,有飞鸟的剪影不住掠过。
触手可及的暖色像水一样充盈了整个房间,也像水一样不住晃动,看不见的波光粼粼,邹远慢慢支起身子,眩晕感依旧强烈,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尾鱼,静静地躺在湖底,仰头望着天光变幻,只等待渔夫收网的瞬间。
她就在南京,和唐昊在同一个城市里,一想到这个事实就让她有种喘不过气的难受,心上像是挂了铅石,沉甸甸地往下坠。
他们已经有很多年没见面了,分开时说的话要多伤人就有多伤人。这些年她一直有意无意避着不沾手呼啸相关的事,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根本没办法做到想象中的无动于衷。
但不管做得到做不到,她都必须去面对。张佳乐临走时斩钉截铁说得清楚,百花就交给她了。百花的老人们都知道孙哲平认她当干女儿,都是看着她长大的,都像她父辈、祖辈的亲人那样爱惜她,她不能让他们失望。
说来说去,只能怪自己当初做错了事。
邹远十八岁生日那天张佳乐正在千里之外的北京跟人谈生意,厨房给她做了长寿面,一个人吃完又觉得没意思,早早就回了卧房躺下休息。
没想到半夜有人敲窗玻璃,声音不响,只一下子,足够让她从梦境里惊醒过来。
不用想都知道会是谁,邹远拉开窗户,看见唐昊单手吊在飘窗下,头发被初夏的夜风吹得乱七八糟,像个鸟窝,让人特别特别想伸手摸一把。
“你怎么回来了?”邹远又惊又喜。
“想你了。”唐昊很直接地说。
他干脆利索地翻身进屋,邹远伸手,意思是要礼物。
“出来得太急,没带。”唐昊理直气壮地说,“这个行不行。”
他站在月光里,大拇指点上自己的鼻尖。
几个月不见又长高了些,在外面办事一定很辛苦吧,好像晒得更黑了,手上,脸上,都没有添新伤,不知道是不是真像他说的那么平安。邹远仔仔细细地打量他,脸上笑吟吟地,踮起脚尖揽上了唐昊的脖子。
“不害臊,不害臊。”她在唐昊耳边小声说。
唐昊搂着她的腰,低头去亲她,唇瓣,脸颊,然后是脖颈,锁骨,手伸进睡衣下摆,手指抚过少女光滑如缎的肌肤。邹远没有推开他。
她觉得自己像是喝了酒,爱情在月光下发酵成一坛陈年佳酿,情迷意乱的熏熏然,唐昊一点点试探着她的防线,而她也一步步向后退缩,不,城门根本就大敞着,两个人都在等着这一天。
真是大好的时机,张佳乐不在,他们都成年了,唐昊偷跑了几百公里来看她,不发生点什么简直对不起这么清明如水的月色。
她一直在哭,唐昊好几次停下来问是不是弄疼了她,她摇摇头。
其实还是有点疼的,但更多的还是开心,开心到极点,几乎可以划归到“幸福”的领域去了,不知道唐昊是不是同样的感受。事后,两个人对视良久,傻乎乎地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邹远问唐昊,“你是不是没吃晚饭啊?”
唐昊想了想,说,“好像是没吃。”
邹远“哦”了一声,坐起身来,薄被从肩上滑落,“我去厨房帮你找点吃的。”
唐昊连忙把她按回去,“你躺着别动,我自己去就行。”
他翻身跳下床,三下五除二套好短裤T恤,摸着黑往楼下走。走到楼梯口时突然传来“啪”一声响,客厅大灯被人齐齐打开。
明煌光线刺得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再睁眼时,唐昊觉得自己心脏明确无误地漏跳了一拍。
张佳乐就站在大厅中间,慢慢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邹远听见响动声冲出房间,正看见唐昊被两个人摁在地板上,鱼死网破般地奋力挣扎。他力气大,两个成年男人差点按不住他,张佳乐站在一旁冷冷地说,“都愣着干什么,没吃饱吗?”
于是又多了两个人扑上去,四只脚踩在背上唐昊终于老实了,只竭尽全力地抬头,恶狠狠瞪了张佳乐一眼,眼神里全是愤恨和不甘。
“我让你去蒙自盯着那批货,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张佳乐气定神闲地质问他。
“我正准备回去!就出来一晚上,不耽误你的事!”唐昊大声嚷嚷,他被人压着踩着,胸膛跟地板严密贴合,感觉肺都快被挤扁了,喘气都勉强,又因为过于激动,额角青筋都爆了起来。
“我的事?”张佳乐似笑非笑重复一遍。
唐昊不明白张佳乐语气中的嘲讽从何而来,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输了气势,于是目光就越发凶戾,脸上表情也越发的狰狞。
张佳乐长叹一声。
“是我的错,”张佳乐的语气里居然有种异乎寻常的平和,几乎可以称得上温柔了,“当初就应该听老孙的,要不就干脆点一枪崩了你,要不就趁早揍你一顿,不然你一辈子都这副臭脾气,一辈子都没头没脑地犯浑。”
唐昊的愤怒值在今晚简直快窜上一个全新的高峰,张佳乐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怎么又扯上孙哲平了。他刚想反驳就看见张佳乐比了个手势,立刻有只手伸过来,大力卡住他下颌关节,趁他张嘴的一瞬间麻利地塞了俩桃核进去。
“我今天很累了,不想浪费时间听你乱叫。”唐昊还趴在地板上努力地嗯嗯呜呜,可张佳乐看都不看他一眼,自顾自说道,“你给我滚去红河,什么时候想清楚自己错在哪里,什么时候回来告诉我。”
他挥挥手,让人把唐昊架出去。
邹远提着裙角,踉跄几步奔下楼梯,她想追上去,想替唐昊求情,可张佳乐转头望了过来,眼中的森冷寒意把她一瞬间钉死在了原地。
“你们送大小姐回房。”张佳乐随手指了两个人,“让她‘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