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章 瓷人(1 / 1)
黄昏的时光仿佛中了魔,每个人的心房都脆弱起来,那么容易被孤独入侵,也那么容易被温暖的灯火吸引。
“樱桃,”她轻声叫道,“你怎么在这儿?”
无论他来干什么,这时候遇见他,她其实是幸运的!因为,他打破了她的孤独。
——如果他不来,她定会独自很久吧!
樱桃瞥了她一眼,又使劲瞪了她一下,真是不甘心呐!每次被惹恼了,刚刚下定决心要杀掉她,就会因为她的下一个动作、下一句话变得心软。
她看向他的眼神那么温暖,她叫他的名字时声音那么柔和,让他总忍不住想在她的手心里多蹭一会儿。
更多的时候,他就像一头护食的狼,恶狠狠地说道:
“是谁惹你不开心?小爷去杀掉她!”
他用手指轻轻地拉动她的唇角,只觉得那么委屈抿住的模样看了分外碍眼。
他白天在花园里无意中看见她,就迫不及待地想与她独处说话,可惜,那个叫吴良的仆人实在太可恶了,一直守在她不远处!
“没有人惹我,”晴天急忙抓住他的手,“你不要乱来!”
樱桃悄悄地咧开嘴角——
被她着急地抓住手的感觉也不坏!
“那你要跟我去一个地方。”樱桃竭力板住脸道,眼睛里却明明白白地透出了喜悦!
那别扭的样子让晴天见了总忍不住要捏捏他的脸,真是太可爱了!
“好。”晴天一口答应。
翌日晨时,晴天在房内留书一封,出门去寻樱桃。
在街道拐角处,樱桃坐在早点摊上,漫不经心地吃着东西。晴天也坐下来吃早点,她看得出来,樱桃一直心神不宁。
“走吧!”樱桃没吃多少东西,就抛下几枚铜板,抓住晴天的手说。
晴天挣了挣,没有挣开,也就随他去了。
樱桃今年十五岁,他腊月的生日,一出生就算一岁,不到满月,就赶上过年,又长了一岁,整好虚两岁,说是十五,其实才是个十三周岁的少年。
他平时喜欢穿红着紫,今日却反常地穿着素色的袍子。他本就生得瘦小,如今正赶上抽个子的时候,穿着宽大紫衣时还不显什么,如今穿着素衣,越发显得瘦的厉害,好似在风中要打起晃来。
晴天瞥了他一眼,实在忍不住捏捏他的手腕,说道:
“你要多吃些。”
“知道了,多嘴婆!”樱桃讥讽她道。
不知道为什么,晴天觉得这一日,就连他的话都少些。
两个人手拉着手穿过大街小巷,亲密如同姐弟一般。不知道谁家的黄瓜、丝瓜架子搭在了墙根,那花朵热热闹闹地开了满架,还顺着墙探出了头来,那落花也铺了一地,似乎在路上着了锦。两个人踩着花走过去,似乎前面有一个月亮门,一颗高大的槐树守护在那儿,细细密密的叶子,掩映着蓝天白云,投下沁人的幽凉。
一位山羊胡子的老人就坐在树下摆摊子,他脸上的皱纹多得像河流。
他看见樱桃打了个招呼,将一个白布口袋递给樱桃。
樱桃接过来,在摊子上放了一锭银子。
他并不像别的买卖人一样口气里充满了热络和笑意,而是话淡淡的,透着些亲切。
在他们离开时,老人说了些话,那些皱纹里透着慈祥和通达。
“姑娘,”他说,“从他五岁起我就年年看到他。今年有姑娘陪着他来,真是太好了。他总算不再是一个人。”
“唔。”晴天含糊地应道。
樱桃放慢了脚步,珍惜地抓着她的手,向后面摇了摇。
山色笼烟迷远近,芳草萋萋失路行。
他们二人离了城,行走在山野间。上京城一面临江,一面靠山,临水富,靠山穷。临水的人们几乎人人会水,除了捕鱼,渡人过江,还能种两季稻子养家。而临山就不同了,懂打猎挖草药的人只是少数,大部分的农民只能在山里开垦出贫瘠的土地,然后种些抗旱的农作物——土豆,谷之类,然后靠天收。临江的人们可以引水灌溉稻田,而靠山的人们只有虔诚地祈祷上天赐予雨水。
樱桃拉着晴天走过那些荒烟蔓草,绕过那些贫瘠的田地,一时间远眺,一时间在附近仔细地寻找,晴天忽然不想问他要去哪里。
她能感觉得出,樱桃一直有些紧张。他会神情恍惚地忽然捏痛了她的手,再忽然松开,转眼间又轻轻地拉住她。
在一面向阳的山坡上,樱桃跪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土包前。他拔了几把野草,从白布袋里掏出烟火香烛贡品,一一摆在坟前。
“母亲,我来看你了。”他语气欢快地说,“还带着朋友!我过得挺好,你放心吧,缺什么就托个梦。”
晴天在坟前也恭敬地拜了拜,诚恳地说道:
“伯母,我是他朋友,我会尽量照顾他的!”
山很荒凉,似乎除了齐膝的野草,连树都不长一棵。山脚下有一个小小的贫穷的村庄。
有风吹过,云朵的影子忽然飘了过来,一会儿又随风远去。
“以前,母亲领着我住在那儿。”樱桃看见晴天站在山上眺望那个小小的村庄,解释道。
“哦。”晴天轻声应道。
回去的路似乎松快许多,一进了城,樱桃就指手画脚起来。
“小爷要那个瓷人,你去给我买来。”他傲娇地说道。
“好。”看在今天他心情不好的份上,晴天尽量满足他的要求。
他站在街上,看着她无可奈何地去跟那些奶娃娃们一起扎堆,去抢回来一个小瓷人,嘴角抑制不住地上翘。
——那是一种被宠爱的感觉吧!他隐约还记得久远以前,母亲还在的时候,他感受过的那种被宠爱的味道。就像今天一样,天暖暖的,风很柔,那个瘦弱的背影为了他而忙碌,他坐在台阶上,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
“哇哇哇!我要瓷人,我就要瓷人!”小孩子们一哄而散后,挑着空担子的大叔无奈地看着躺在他面前打滚耍泼的富家小少爷,有些无措。
“少爷少爷,咱们下次再买吧!”一位老仆人蹲在地上,使劲劝着。
“这位小公子,请你把手上的瓷人让给我家少爷吧,我们出双倍的钱。”另一位年轻机灵的仆人走上前来问道。
晴天看了看樱桃手中的瓷人,只见那个胖娃娃圆滚滚的肚子,戴着鲜红的肚兜,头上还扎着冲天辫,可爱极了,怪不得那个小孩子没有买到手,就急得在地上打滚。
她又看了看地上的小孩子,只见他听到那句问话后,就含着泪珠侧着身望了过来,一动不动地听着音讯,生怕一个响动就得不到了似的。他身上的锦衣沾了灰尘,小脸胖嘟嘟圆乎乎的,眼睛黑白分明无暇剔透,睫毛上沾着泪,头上用红绳扎着冲天辫,和那小瓷人有得一拼。
“不行。”樱桃断然拒绝道。
小孩子又哭闹地打起滚来。
守在小少爷身边的老仆人实在没辙了,想再接再励劝说这位小公子放弃瓷人,就抬起头来看向他,突然大惊失色道:
“少……二少爷!”
樱桃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也是一变:
“你家主子姓周?”
“是……二少爷。”老仆人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答着,脸上悲喜交加,似乎要哭了出来。
“我是周家少爷,什么都是我的!”地上的小孩子见哭闹不顶事,一咕噜爬了起来,上前来抢。
樱桃勃然大怒,将手中的瓷人一扔:
“什么破东西,小爷还不稀罕!”
那瓷人擦破了孩子的脸,瞬间有血流了出来。那孩子骄傲跋扈惯了,此刻被骂又被扔了东西,脸上又是一痛,瞬间被惊吓得懵了,“哇”地一声真真正正地大哭了起来。
挑担子的生意人早静悄悄地走了,只有那个瓷人前一刻还被爱惜地抓在手里,下一刻就被摔在地上,清脆地一声响儿,瞬间便四分五裂,如垃圾一般无人理会了。
“我耐心多的是,你且等着,我要亲眼看着你死!”樱桃恶狠狠地撂下话儿道。
晴天可惜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瓷片,就被樱桃气呼呼地拉着走了。
晴天能猜出这里面定有个故事,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劝解樱桃,只能被他拉得一个趔趄,跌跌撞撞地随着他往前走。
“你不要生气啦!”晴天只能这么笨嘴笨舌地劝他,可是他堵了满腔的心思,根本就听不见!
他们一起挤过闹市,穿过树林,等到樱桃自己发觉的时候,日已西斜,两人已经走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江边。
正前方是浩浩荡荡的江水,托起无数的船只,平缓沉着地流动,江畔的树木郁郁葱葱。而身侧的女子被他一路强拉着,发髻歪了,衣衫被划破了,甚至还差点丢了一只鞋。
“哈哈哈,”樱桃看了她一眼,忽然大笑起来,返回身去替她捡那只绣花鞋,“鞋掉了你不会说一声啊,还硬跟着我往前走,傻瓜!”
“我说了,你根本就听不到!”晴天努力辩解道。
“让我看看,脚没有受伤吧?”樱桃关心地问道。
“没有。”晴天瞪了他一眼,不许他看,弯腰穿上了鞋子。
“有你在我身边真好!”樱桃刚刚一通疾走,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吐尽了胸中的浊气,喜笑颜开道,“我要你以后都在我身边!”
“那不可能!”晴天给了他一个白眼,“拜托,男女有别知道不?洗澡的时候,睡觉的时候,得你自个儿一个人!”
“你不跟着我,那我偷偷地跟着你?”樱桃想了想,认真地说道。
“你想偷看我洗澡?”晴天顿时恼羞成怒,“嘿,你找打!”
她随手折下树枝,劈头盖脸地打去。
樱桃敏捷地跳开,笑嘻嘻地逃走:
“傻瓜,还当真了!我逗你的!”
晴天听闻越发恼怒,越加不停手了。樱桃只好嬉皮笑脸地继续逃走。
一少年,一女子,在江边追逐打闹。阳光洒在江面上,如摇碎了满河的金子,又如落了一江的星星。远远地,有船帆张了起来。
晚上,晴天拒绝了继续跟随樱桃,回到了傲梅酒楼的后花园。她回去的时候,发现她留下的书信还静悄悄地待在原处。她拿起来,谨慎地烧掉它。
明亮的火焰瞬间就吞噬掉了那几个字——若不返,勿寻。
就算昨晚一时心软吧,今天早晨醒来时,她确实后悔了。她不知道跟着那个奇怪的少年会去哪里?去了,还会不会回来?所以,她临行时留书一封。
在她看来,信任这种东西,在两个人之间根本就没有多少!她只是知道他的脾气,如果她答应了又反悔没有去,他会干脆地拧下她的脑袋。他从来就不是善类!这一点,她心知肚明。
她看着酒楼掩映在树木间的点点灯火,不由得轻嘘了一口气。
——她选定的人就在那儿!她选定的路就在那儿!她是一个固执的人,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直到头破血流!她爱他,所以,她毫不犹豫地跟随;她爱他,所以,她准备好了要尽全力地对那个人好;她爱他,所以,她要停留在能看到他的地方;她爱他,她决定了,要不顾一切地爱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