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九章(1 / 1)
傲梅酒楼是孤傲山庄所开,大公子白傲雪奉父命来上京城巡视产业,正巧遇上了朋友司徒朗,就邀请他来做客。
就在傲梅酒楼里,他第一次见到了洛晴天。他第一次见到她,就决定了不喜欢她。
那天下午,阳光静好,他们坐在二楼雅室,琴声悠扬,茶香袅袅,手捻玉石棋子对弈。
“傲雪,我最不耐烦下棋了!要不是看在你面子上,我才不会一坐半天。”司徒朗大肆渲染着友情的重要,爽朗笑道,“所以,你得允我悔棋!”
白傲雪微微笑道:
“允你一次!”
“太好了!”司徒朗立刻拿回一枚白玉棋子,换了一个位置,得意洋洋地看向他。
傲雪广袖轻舒,从容落子。
不一会儿,司徒朗再次大肆渲染着友情的重要:
“傲雪,我可是你好友哎,认识十年的好朋友,难道还比不过一枚小小的棋子?”他一边说,一边熟练地第二次悔棋。
“一码事归一码事!友情与下棋无关!”傲雪伸手去拦。
“下棋本就是玩儿,你不必太当真嘛!”司徒朗嬉皮笑脸道。
傲雪自是不允,二人在棋盘上施展小擒拿手,你来我往,最后胜者司徒朗再次成功悔棋。他得意地看着傲雪的那张糗脸,笑道:
“白兄,你自小就被赞为冰雪之姿,原因就在于你那张脸,再英俊也总是板着,太严肃啦!”
傲雪回以一声冷哼。
这时候,楼下传来一阵喧哗,司徒朗最喜热闹,伸头看去,惊喜道:
“呀,是他!”
傲雪稳坐于室,打发仆人去探究竟,这时候见司徒朗认识,也探出头去看。
他看见一名少年正在门口与店小二吵架。而另一名男子如一头猛兽,全身戒备,准备着一旦谈不拢,就随时攻击!
“你们俩不长眼啊,这是什么时间就往店里冲!还没有到晚饭的点儿,我们店恕不接客!”店小二怒气冲冲地阻拦道。
少年撸起袖子,一脚踏在门槛上,气势十足道:
“呵,店大欺客啊!你八成是看我们穿的素,欺负我们没钱吃饭!你放心,我待会儿就把银票换成铜板,一麻袋都砸你头上!今儿这门,我还非进不可了!”
“拿再多钱来,我今儿就不让你们进这个门!”店小二气急了,吼道。
“那你们生意也甭想做了!到了晚饭的点儿,我就站门口,拿那袋铜钱赏人,不怕全城的乞丐不过来!”少年作势唾了一口,十分狡黠道。
“真是十足的小人架势!”傲雪在心里表示不屑道。他本就性情孤傲,最看不起这种不懂礼数、胡乱纠缠之徒,但看在司徒朗的面子上,他还是做了一个手势,让随从下楼去放他们进来。
“我家公子在里面,还不快放我们主子出来!如若不然,看我烧了你们的店!”吴良双眼血红道。
“哦,准备打架的那个是我的侍从吴良。这名少年叫做晴天,是我刚认识的一位蛮有趣的朋友。他们是来找我的,这是一场误会!”司徒朗笑着解释道,“也不怪他们误会,我和我父亲在前不久刚遇到了一次暗杀!他们是太紧张了。”
“哦。”傲雪点点头。
“主子你没事吧!”片刻后,那名野兽般的男人冲进门来,见主子好好地坐在那儿喝茶,就迅速地收起了獠牙,温顺驯服如同绵羊般,低头拜道:
“主子,你不是回平京了吗?怎么在这儿?”这也是他非要硬闯的原因,他怕他的主子遭遇了暗算。但他的问题可就问的出格了,主子的行踪,怎么是一名侍从可以打听的!
“哦,我父亲传来消息,说他的身体无碍,让我一路巡视产业,徐徐归去。”司徒朗丝毫不以为杵,解释道。从这句解释倒也可以看出,这名侍从在他心里的地位是与其他下人不同的。
“公子!”不会轻功的洛晴天这才气喘吁吁地跑上楼来。她一眼就看到了司徒朗,看见他的时候,她的眼睛瞬间就如同鲜花、星辰般明亮,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那一瞬,春风拂面,大地上鲜花绽放;乌云被风吹散,满天的星辰闪耀。
那时候,白傲雪不懂得那个眼神,他只觉得明亮的耀眼,换句话说,让他觉得亮得有些碍眼,所以,他决定了从此要讨厌她!
“来来来,坐这里,这是我最爱吃的点心千层雪,你尝尝看。哈哈哈,和铜锣烧相比,哪个更好吃?”司徒朗半是取笑,半是期待地看着她。
“嗯,好吃!”晴天尝了一口赞道,只觉得心里甜如蜜。
“切,没见识的乡巴佬!”吴良讽刺道。
“喂,这是公子递给我的点心,跟别的点心可不能比!”晴天反驳道。
“你以为你是谁呀,还得劳烦我们主子递点心!你是没手啊,还是没脚啊,不会自己拿?”吴良气道。
“你这是嫉妒我!哼,公子递给我点心,没有给你!”晴天做了一个鬼脸道。
“好了好了,”司徒朗笑着将盘子递给他们俩,“给你们吃的还塞不住你们嘴!”
司徒朗身边的其他仆从闻言狠狠地瞪了他们二人一眼。真是好命啊,他们跟了主子这么久,也没吃过主子亲手递过来的点心!
傲雪在一旁冷静观战,这时候插话道:
“吴良什么时候跟的你,我怎么在你身边从未见过?”
“他是半年前父亲赐给我的,有时候我会派他外出处理些事,再加上白家大少爷这么忙,怎么可能有空认识一名侍从!”司徒朗哈哈笑道,“怎么,白家少夫人的人选定下了没有?你别是逃避亲事才出来的吧!”
“母亲逼我定亲,我不愿意。”白傲雪静静地说道。他黑发如墨,头顶白玉冠,宽袍广袖,孤冷得如同雪地里的那一树梅花,冷的傲骨,冷香彻骨。
白傲雪的母亲是梅花剑门派首席大弟子的女儿,行走江湖时与孤傲山庄庄主白凌天邂逅,继而相恋,演绎出了一段江湖上人人称羡的浪漫传奇,最后名士佳人,珠联璧合,成亲生子。
然而,三年后,随着梅花剑门派的衰落,孤傲山庄再次张灯结彩,迎来了另一位夫人——蜀山派帮主的大女儿宁美琳,一年后得子白傲山。
蜀山派乃是除了司徒家族之外的最大门派,宁美琳、白傲山母子水涨船高,在孤傲山庄人人都高看一眼,而原配夫人与其子白傲雪则是备受冷落了。于是白傲雪养成了冷漠孤傲的性情,最厌恶落井下石的小人。
庄主白凌天将最重要的武者青竹交给白傲山使唤,保护二少爷的安全,却将大少爷白傲雪随便打发到了外面做生意,这在大部分人看来,都是要将山庄的武力通通交给二少爷继承之意,只是,这默认的少主还在喜色贪玩的年纪,不大靠得住。
大夫人梅若舞想趁此机会为儿子娶一名有地位的女子做少夫人,来巩固大公子的地位。白傲雪却不愿意。他并不是自尊心强到压根儿不想借助妻家的势力,他只是单纯地不想多出一个陌生人来分享他的生活罢了。换句话说呢,就是此人极孤僻,能得到他认可的人这世上寥寥无几。
晚上休息的时候,被晴天他们得罪的那位店小二故意将二人安排在了一个房间,意思很明显——下人也配住单间?借此来寒碜他们一下。
吴良倒是没有察觉。他和其他随从多日未见,被他们闹得吃多了酒,一进屋就躺倒在床上。
晴天却站在门口,扫视了一下室内,口齿清楚却坚决地说道:
“我不能跟你住一间房。”
“为什么?”吴良迷迷瞪瞪地问。
“因为我是女子。”晴天说。
“女子怎么啦?女子……”吴良一团浆糊的大脑突然暂停了一会儿,接着,他忽的翻身坐起,酒都醒了一半,上下打量着她,惊讶道:“你是女子?”
晴天镇定地点头:
“我本来就是女子!我从未说过我是男人!”
这时候,吴良想起了她种种奇怪之处:她吃饭吃的少,也没有多少力气……更更重要的是:她在路上跟女孩子搭话从来没有脸红过!(这是什么怪理由!)虽然一路上花钱节省,但是在旅店里,二人确实是各住单间的。
再细想,最初见面,见她一身店小二的打扮,他就将她看成少年了,然后给她买了男子的衣服。也许是因为那身衣服更适合骑马吧,她也从未反对。一路上短不了露宿郊野,做饭露营之时,他还时常叫她帮忙干重活,比如搬石头垒灶什么的,而她总是默默去做,有时候办不到,还会挨他的骂!
他“啪”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脸腾地红了——那不是欺负女人嘛!
他猛地跳起来,如火烧了屁股般,从门口窜了出去,嘴里胡乱搪塞道:
“你忙,你忙,我有事先出去一下!”
晴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对他手忙脚乱的反应,有些无语。
可怜的吴良,大半夜地出来溜达!酒被风吹醒了之后,他不得不在屋顶上过夜!那间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晴天起床后,打开房门,看见司徒朗在花园里散步。
——只一眼啊,就觉得他的身影俊逸不凡,深深地刻在她的心底,让她只剩下卑微地仰慕。
听到开门声,早得了吴良禀报的司徒朗走过来。
晴天能清晰地看见那树叶的影子落在他华贵的天青色的衣袍上,也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为眼前的人“咚咚”地跳个不停。
他好奇地围着晴天转了好几圈,上看下看。
晴天微垂着头。
是了,她在客栈的时候,本是大大方方、毫不扭捏的性子,只是此刻被他的目光一瞥,她就不由自主地垂下头来,如同春风中柔顺的柳枝。
最后,看够了的司徒朗感慨地说道:
“真是想不到,你竟是女子!不知道的时候,怎么看都觉得你是一名少年,知道了之后,倒觉得怎么看都是女子了,真是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晴天垂眸淡然道,“只是因为不起眼儿罢了!因为太普通,所以大家略扫一眼就会放过,再看见时,只会凭借第一印象行事,不会深究了。”
“有道理!”司徒朗大笑着点头,“我就知道你是个妙人!既然是女子,那就穿回女装吧,先说好了,我要第一个看哦!”
晴天低垂下的脸如桃花般微醺,在晨风中微微点头。
第三天是个晴天,花园里盛开着美丽的凌霄花,池水倒映着优雅的亭子,假山上缠绕着碧绿的藤蔓,悠闲的午后是最为惬意的时光。再加上,那一日是五月里最好的天气!阳光普照,天上流动着丝丝白云。那蓝天尤其地美丽,透明如水晶,明媚得似少女柔滑的肌肤。天气既不冷,又不热,就像孩童眼睫上挂着泪珠却又高兴起来的模样,又像花朵半绽的时候,一切都刚刚好。
晴天挽起新月的发髻,插上一支碧玉钗,身着浅黄色上襦,系一条湖蓝色的裙子,穿上一双绣着精致花纹的绣花鞋,心情雀跃地来到了花园里。
风儿撩起她的衣袖,亲吻着她□□出的手臂的肌肤,似乎每个毛孔都从严寒的冬日里苏醒了过来,开始畅快地大口呼吸。风儿渐止,嫩黄色的衣料服帖地搭回手臂上,那触感是那么地新鲜温柔!简直就像是婴孩第一次感觉到一般,只觉得满腔的喜悦!
晴天觉得自己在下一刻就会控制不住,高兴地跳舞了!
——自己是女子,真好!穿着漂亮的裙子,真好!
她站在假山后,等待了很久,她迫不及待地想给那一个人看!
终于,她听到月亮门那边传来了脚步声,还有那熟悉的太阳般明朗的声音。她紧张地提了提裙子,打算走过去给公子看。千万别在走路的时候被裙子绊倒啊!她心里乱糟糟地想道。
她藏在心里的话有那么多啊!她在梦里,在清晨无人的时候,曾对着风说:
“公子,我……”
就在她给自己鼓劲正要迈步走出去时,她听见了另一个熟悉的女子的声音,那声音娇俏地笑道:
“你送我的雪莲花我最喜欢了!”
她,蓦地停住了脚步。
风停了,云止了,阳光渐渐地暗淡下来。
人群如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着鲜明妍丽的司徒公子、宁小姐向高楼上行去,她,孤独地站在爬满凌霄花的假山的阴影里没有露面。
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明明刚才还是明媚的白日,眨眼间就是黄昏了。
在暮色四合的花园里,她轻提着沾满了尘埃的裙裾,慢悠悠地走回去。身后那辉煌的灯火她看不到,身后那美妙的乐声她听不到,还有那身后满楼的热闹,都彻底与她无关。
她清冷地独自一个人,沿着□□走着,走走停停,注意着脚下不要踩到长到小径上的花朵。
她抬头看着黄昏的云朵,它们在长空的风中开开合合,汇演着历史的烟云沧桑,又如大河中的帆,在风中饱满地鼓起,来来回回。
她向天空伸展出如迎春花般柔软的手臂,腰肢轻摆,绣花鞋在小径上轻踩出几个舞步,顿时,这个寂静的角落就像是被谁上紧了发条,如等待了几千几万年般瞬间活了起来!
各色的花朵飘落,飘渺的乐声幽幽,悠悠的长风盘旋,盘旋在高空中的蓝天云朵,通通都成为了背景!她裙角飞扬,刹那间就活泼了一个夏季!
——当花瓣离开花朵
暗香残留
香消在风起雨后
无人来嗅……
她一边尽情地舞着,一边轻声唱歌。
在短暂的花期中,她知道自己的美丽,这就够了!
在适合的天气里,不管有没有人来,她都会开花,给自己看!
这是她一个人的黄昏,这是她一个人的寂寞,这是她一个人的美丽,与其他人无关!
生活中无论甜也好,苦也罢,她品尝到了,这就说明她还活着,有滋有味地活着,舌头完好地活着!
为了这,就要感谢上苍,不是吗?
她舞动的裙角落下,手臂合十,她向着黄昏的天空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如同谢幕的演员,尽管观众也只有一人。不知道哪个人说过:自己永远是自己最好的观众。这句话真是棒极了!所以,她为自己的精彩鼓掌,然后,慢慢地走回去。
民以食为天,她一向善待自己,于是,她先去了厨房吃晚饭——不自己想着饭点儿,那楼里欢宴的大人物们,可没有谁还记得赐食给她这个小人物啊!
厨房里人们瞪了她一眼——她竟然没有等着和仆役们一起吃饭,而是先来获取食物——不过,由于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厚脸皮,她统统都无视了。
那个一直愧疚把她当做男孩子来骂来使唤的人,远远地看到她大大咧咧的性子,饿了就径直去厨房找吃的,而旁人顾忌她客人的身份,也并没有骂她,就放心地离开了。
吃饱后,晴天走回自己的房间。她刚一进屋,就被人大力扑倒在地上,她还来不及反击,就听见一个少年的声音兴奋地说道: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生出了一种遗憾:她第一次穿女装竟是被一个小鬼看到了!
他察觉到了她身体的僵硬,便越加逼近她,冷冷地倔强地说道:
“你在恨我,是吗?可惜啊,你心里想的那个人,现在可没有空!”
她看见那双惊喜璀璨的眸子瞬间变得暗淡,还有那樱桃般翘起的倔强柔软的唇。
她忽然觉得万分抱歉!
——那是因她而点亮的眸子啊!那是因为在意她才会暗淡下眸子的人!
在那间冷寂的屋子里,她忽然觉出了淡淡的温暖,她怎能辜负他这般的好意!她不由得伸出手摸摸他乱翘的头发,歪着头,抿起嘴笑。
“樱桃。”她轻声叫道。那声音里如浸了夏日的果汁,轻柔的,酸酸甜甜的味道,还萦绕了一丝莫名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