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暴昏君（1 / 1）

大常祈平十九年，春。

都城正举行着一场游街，三十位朝官垂头亦步亦趋的跟在囚车之后，每走一步都似走在钉子火板之上。不幸溅落在自己脸上的臭鸡蛋汁，只能捏起帕子默默的擦掉，却不敢呵斥行凶的平民百姓。

他们此趟是为前内大臣各少卿送行的，他们以前多数都是他的人，此番会被‘委派’是为他们触怒龙颜为其求情。

皇帝大怒，却也不杀他们，看似大施恩典，让他们尽最后一份心，为同朝为官数载各少卿代孝送最后一遭，实则是挫其气节，伤其自尊。

六年来，皇帝没少做这种事，多数人都怕受到这种生不如死的侮辱，久而久之，也没人再敢忤他的意。

前年冬，内大臣各少卿被太师慕矜弹劾，共数十条罪状，列为第一大罪的，正是通敌卖国勾结华羌。如今他似疯癫的蹲在囚车里，受人唾骂受人侮辱，再也不见往日跋扈神采。

帝念起年老，又扶政多年，一直尽心尽责。免罪无辜无罪的九族后代，命其一孙女充入琅珍台。

太政殿一如往昔，勾妩独自一人拎着一食盒，懒懒散散的跨过门槛迈步而入。

长宫裔全神贯注的趴在书案上，解决山高的奏折，头也不抬，便道。“回来了？”

勾妩谄谄一笑，卷翘的睫毛似震翅的蝴蝶，开心说道。“今日哪能不出去!”

长宫裔手中的毛病一顿，今日午时正是各少卿被斩的日子。用了整整六年的时间，总算把这个老祸害给处理掉了。

勾妩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把食盒里的糕点一个一个从里面端出来，不正经的抖着一条腿，边问。

“你知道百姓是怎么形容你的吗”

“暴君。”长宫裔淡淡的开口，神色也极为平静。

“不是，是昏君，他们说你应该把各氏全都宰了，该暴的时候不暴，太昏了。”勾妩挑眉笑嘻嘻的说道，斜睨着观察他的神态。

“一人有罪，不该祸及九族。”长宫裔随意扫视了眼少了许多的奏折，抿唇想了想言辞，才缓缓开口。“勾妩，你收拾收拾，前往大齐吧！”

勾妩咀嚼的两齿一顿，含着糕点，忧心的问。“怎么你的暴君做到头了，准备变回明君和华羌大战一场了”

“是，边疆逼得挺急的。”长宫裔眯了眯眼，两手撑在桌上抱着头，妖娆的眉宇间显露出一丝疲惫，却咧嘴稚气的一笑。“等了这么多年，憋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那一场。这让我想起小时候，读那么多年的书，上那么多课，最后就是为了几门试卷。很快，就能见结果了。”

勾妩暗叹了一口气，她居然从他的言语里，听到一丝解脱。这六年来，长宫裔的转变，完全是被看在眼里的。咬了咬唇，断断续续的建议。“那个·····那个，那个再等等好了。”

长宫裔猝然一笑，答道。“我愿意等没用，华姜不愿意等。二十万大军，已经向撅城进发了。你还是收拾点金银珍宝，和你娘一起离开吧！这么多年，谢谢你了。虽然这一仗，我心里有七成把握能够取胜，可我实在不安心。等边疆稳定后，你再回来。等将来时机一到，我就昭告天下，还你自由身。”

勾妩心疼的瞪他一眼，明知她说得何意，还故意不肯面对，岔开话题，声音不自觉扬起。“我的意思是等长宫雅回来。”

回来等了一年又一年，从满心的欢喜期盼，变成满心的失望，不想再等。他不告而别，诈死离去，不就是说明他想离开大常，离开皇族，从此可以活得自在嘛！不用再躲在长宫雅的假面具下，做着与本心相反的事。他能潇洒的抛下一切离去，为何自己死守着不放。

长宫裔行云流水批改着奏折，边波澜不惊的回应。“没必要等，他不会再回来了。”

勾妩猛地从椅子上窜起来，两手叉腰，瞪着长宫裔动了两下唇，看他这副国飘摇，情惨烈的悲催模样，又不忍再说他些什么，狠狠的咳了一声，拔腿离去。径直走到长央宫，不顾宫人怪异的神色一脚踹开殿门。

躺在榻上浅眠的慕矜，似看到了鬼怪，睡意瞬间消殆。也不穿戴挂在屏风上的外衫，拔腿就又向内室跑去。

勾妩却是含笑悠闲的坐在椅子上，自己倒了杯水，拉长了声调，甜腻腻的说道。“侯爷，你最近又俊了不少，让本宫好眼馋啊！”

慕矜关合两门的手无力的垂落下来，大常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和流氓妩有了不得私情，可是他真的冤啊！冤得炎夏下大雪都无法表他的苦。紧了紧衣襟，两手抱门，嗓子里带着一丝哀求。

“娘娘，您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他真的是脑子抽了，才答应长宫裔的要求入住宫中，好帮他处理朝事。对外，别人都以为是他对‘亡妻’情难了，守不了皇陵，只能守长央宫，睹殿思人。因此，他一直将自己定位为贞洁烈夫，可勾妩看中这点捏住他的把柄，毁他的贞操来威胁他。

勾妩双目凌厉一扫，动了动肩，故作端庄的说道。“本宫觉得两肩酸疼，想来今日提多了东西，小慕子，来给本宫捏捏，咱们也温柔的沟通一下。”

慕矜心里是一片的悲苦，他看似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定朝侯国师丞相，可是真实情况并非如此风光。不过就是整日为长宫裔插自己好几刀的可怜人，不仅如此，还每每都遭受流氓妩的欺负。“娘娘，咱们都是有家室的人，保持距离，保护清白是应该的。”

“得了，慕矜你别给老子装矫情，家室什么的你清楚不过。”勾妩见他不受劝告，依然树袋熊一样抱着门不撒手，中气十足的喝道。“你再给我扭扭捏捏的，老子就自己动手了。”

慕矜一声抽泣，她难道不知道自己一番话，多么引人遐想，让人误会嘛！悲痛良久，干干的憋出一句话。“娘娘，您请自重。”

勾妩一手拍上桌子，指着慕矜威胁。“慕狐狸，你今天要是不全都交代了，老子今天就法办了你，是真的法办，不是忽悠你骗你的。”

慕矜缓缓的蹲下身抱胸抱头，眨眼着眼睛装无辜。“交代什么娘娘，你还要我帮你做何事？”

勾妩将杯里的水全都灌入腹中，起身一把揪起慕矜，将他逼至墙角，一字一顿的说。“长宫

雅！”

慕矜将交握两手垂头继续装糊涂，“太主殿下早就离世了，娘娘问他是做何意？”

勾妩踮着脚尖，逼他抬头望着自己，低声怒道。“慕矜，大家心知肚明，你何必装蒜。你曾说，五年之内，长宫雅必回，可是长宫裔等了一年又一年，等到满心绝望。如今都六年了，也该回来了。”

慕矜笑道，“娘娘在说什么胡话，明知是臣唬骗皇上的，还来追问。”

勾妩冷哼一声，咬牙言。“是骗是真，你自个心里清楚。其他事情，你心里也清楚。长宫裔对长宫雅抱有何种感情，你也清楚的很。”

慕矜脸上的笑容不在，凝重的看着勾妩，沉吟。“在宫闱，在朝野，有些话不要说得太明显，特别是陪伴陛下的娘娘您。”

近年来，他越发感觉长宫裔的变化，倒也不指她如虎，可在帝王身侧，总是最危险的地方，特别是关于皇室秘闻，特别关于他最隐秘的身份。

勾妩哀叹一声，神情晦暗有点伤痛。“有些话再不说，恐再也没有机会了。”

“什么没有机会了？”慕矜着急的一把攥住她，满心的担忧。

勾妩垂头慢慢的晃了两下，哀伤的回答。“我感觉，长宫裔打算御驾亲征华羌。”

“什么？御驾亲征，他还真想得到。”慕矜闻言眉头紧蹙，狠狠的挤在一起。

“他比你想象的还要累。”勾妩丢下这句话，便开门离去。可内心却是一片窃喜，慕矜定会将这件事转告给长宫雅的，到时候，他定会回来。等他一回来，她怂恿兄弟把他吃干抹尽，看他还敢不声不响的离去。当然御驾亲征这回事，也是编来骗他的，长宫裔的安排自己还是清楚的。

慕矜失神的保持着抓住勾妩的动作，也说不上两难，其实六年来，长宫雅相当于没有离开过，一直在他们的身边，只是无人想到而已。

说到底，是他根本不放心长宫裔独自担起大常的万里江山。

六年前，长宫雅做出抉择的那一晚，好似就在昨天，深刻的一闭眼，就能回想当时他的一言一行，临走时对自己啰了七八遍的嘱托。

而六年来，自己和长宫裔朝夕相对，朝上为臣，朝下为友。以前模糊不算明了的事，现在可是越来越清晰了。

都说当朝天子是蛇蝎心肠，却不知他们这句话形容很是恰当，妖艳如妇的皮囊下，的确是颗妇人心。

长宫雅果然扔了一个大麻烦给自己，何止要自己插两刀。呜呼，他这条命恐都会与锦绣河山陪葬。大有可能，将来臭名遗千年，遭受后辈的辱骂再也翻不了身。

长宫雅也是个蛇蝎妇人，居然将他诱害到如斯万年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