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1 / 1)
司机撑着伞打开车门,白玉茹下了车,她痴痴地站立在楼屋前,想起自己已经烧成了灰烬的家,眼眶又红了起来。
管家撑着伞走来,由远而近,到跟前时停下,礼貌地欠了欠身,为白玉茹撑着伞,道:“白小姐,地上滑,担心。”白玉茹轻轻道了声谢,梁裕臣轻拥了拥她的肩膀一边安慰她一起进了院落,穿过一个小花圃,花圃里正开着的海棠花瓣上粘着水珠,随风轻轻摇曳着,滴落下来。
白玉茹此时家毁人亡,唯一的弟弟又不知去向。只能暂住在梁裕臣的家中,梁家世代经商,富甲一方。从梁裕臣的父亲辈开始主要是做法国的对外贸易,做羊毛、羊绒、皮张等进口货物的买进和对国内抛出售卖。从梁裕臣始,也增加对国内的货品批发,主要是山货、油脂和棉花一类的土产,不仅卖给中国人,也卖给洋人。做货物的批发,就得谙熟行市,不然有可能一天就损失几十万甚至更多。在动荡的年代尤其如此。梁裕臣自从接管梁家生意以来,经验日丰,虽然也有失败,但都能当机立断,把损失减少到最少,甚至是能转亏为盈,所以直至梁裕臣这一代,虽经战乱,但没有妨碍他们生意的发展,梁家已经越做越大,成为沂城法商洋行中最大的一家,并且不断的扩充业务,建造新行址。但也因此,来往金额常常过大,风险也越发的大了。
这次白家突遭变故,大家都心生疑惑,梁家也奔走调查,可是始终也找不着线索。
白玉茹刚进门,梁母就迎上前来,她穿了件剪裁合身的暗红色丝绸长衣,上有星星点点的小花点缀,盘着时下流行的发式,优雅端庄。她一只手拉着白玉茹的手,另一只手拿着手帕只一个劲的抹着泪,叹道:“我可怜的孩子,你可千万要放宽心些,可不要急坏了身子,你只管安心的在这里住着,襄儿我们已经派人多方打听,相信不久一定会有他的消息的。”
白玉茹听了梁母的话刚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这种事外人如何,都不能体会当事人的心情,但是梁家上下对自己极好,再怎么焦急都不能再让梁家为难,所以白玉茹也只能擦着眼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梁母见白玉茹难过,也不好再说些什么,遂转身对丫鬟道:“带小姐去客房吧,”然后转身对白玉茹说,“放宽心些,好好休息。”
白玉茹道了声了谢,随张妈去了。
梁裕臣见白玉茹上了楼,这才取下了戴在头上的帽子,随手放在茶桌上,退了两步坐在了沙发上,叹了口气。
“你好端端的又叹什么气,还没有查到什么线索吗?”梁母边说边坐到了他边上。
”警署那边都还没有消息,现在世道不好,日本人又甚是嚣张暴戾,玉茹家又出了这样的大事,我疑惑着是不是跟前些天那个死了的日本军官有关。”说罢,把疲惫的身体靠在沙发上,道,“我这两天积压下了很多事情,必须去洋行一趟。您多陪陪她。我得把洋行的事情给安排一下,在最近的将来,预计着是不是先把工厂暂时给关停了,先搬到越州去住。”
这时丫鬟从小厅里走了出来,梁裕臣继而问道:“白小姐现下如何?”
“小姐说身子乏,这会已经睡下了。”丫鬟答道。
“那就好,让她好好睡睡,如果晚饭时她还没醒过来,也不用叫醒她,饭菜都预备着等小姐醒了再端过去。”丫鬟应了声是就到厨房去了。
梁母见丫鬟离开,转头对梁裕臣道:“现下时局就已经这样糟糕了吗?厂子先关停,那是可以的,不过我不愿到越州去,这份祖业是你祖父一点一点积累下来的,我们不能就这样弃之不顾。再者说,难道沂城不安生,那越州就安全了吗?”
梁裕臣道:“不是这样说。依现在的情形,沂城是守不住了,这战打起来,枪子无情,三年五年,祖业固然重要,那性命又岂可不顾?您没看到报上载的外国内战又是怎么一种可怖的情形。无论什么事,我们都要向极好的一处去尽力,也要做好极坏时的准备。要不然为什么政府要极力地做疏散的工作呢?”
梁母皱了皱眉头,沉吟一会道:“理是这个理。不过我舍不得离开沂城,而且现下总还没有到极坏的时候,再看看罢。”
梁裕臣道:“这样好了,母亲趁着有空收拾收拾东西,不管去不去越州,这里都住不安生了,也得寻处别的比较安全的地方。”
梁母了然地点点头,想这事一时半会都没有个准,也不必自寻烦恼,又跟梁裕臣谈了谈现下的局势,因这几日秋雨不断,身子也乏得很,道了声,自上楼休息去了。
一大早,洋行才刚开门营业,陈掌柜就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皱着副眉头满腹心事,一进门就对着坐在沙发上的梁裕臣说道:“洋行出事了,从法国运来的几批货物被日本人扣押了。”
“什么?”梁裕臣从沙发上站起来叫到:“这又是为了什么事?”因战乱洋行本已越发艰难,现在连日本人的爪牙也已伸到了这里真是祸不单行。
陈掌柜擦了擦额头的汗道:“日本人向来是横行霸道的,哪里需要什么理由,不过是找个由头要钱罢了。那边的长官发话了,三天内交足了一百万才会把货物退回来,现下东西被扣押在码头日本人的仓库里头。”
梁裕臣跌坐在沙发上抚着额头道:“现在洋行资金这么紧张,上次张老板的货款又没有结,哪里来的一百万!这日本人是要逼死我们裕泰洋行了!”
陈掌柜怔怔地听着,心里也颇为着急。他年轻时就跟着梁老板在裕泰洋行里当学徒,梁老板隐退后,又跟着梁裕臣风风雨雨,也对洋行颇有些感情,如今眼看着国将破家难存,又应当如何应对呢?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站在桌子边,思索着。
突然,陈掌柜将两双手一拍道:“何不找赵燕卿赵小姐说说看?近日听闻赵家跟日本人颇有些来往,赵长信先生还替日本三津洋行做买办。”赵家世代经营钱庄,跟梁家一直有生意上的往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赵燕卿又对梁裕臣颇有爱慕之意,只要梁裕臣肯去说情,想必这个忙赵家是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没想到梁裕臣想都没想就拒绝道:“赵长信为日本人做事,那就是汉奸,是卖国贼,劣迹昭彰,我岂能去求这种人,不可,万万不可。”
陈掌柜看梁裕臣的样子想必要改变主意是很难的了,于是摇摇头也不再说话。
梁裕臣坐在沙发上,擦了火柴点了一支烟,慢慢地向空中喷着烟圈,时钟嘀嗒嘀嗒地走着,梁裕臣也不说话,只管低着头一支接着一支地吸着烟,不知道何时才能停歇。也不知过了多久,梁裕臣突然站起来道:“你在洋行里坐镇吧,我出去兜个圈子,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说罢,他拿起衣架上的帽子就要往外走。
陈掌柜赶紧叫住他道:“要不要叫老张预备车子呢?”梁裕臣把帽子戴在头上说了声不用,就走了出去。
到了快下班的时间,梁裕臣还没有回来,这时,一辆日本牌汽车停在了裕泰洋行门口,款款地下来了一位时髦的小姐。脸上的脂粉擦得极浓,细细的柳叶眉。穿了件鹅黄色雪花呢长袍,套着件白色法兰绒大衣,更显得白皙丰润。头发刘海处梳着一个螺旋堆,后面梳着几条云丝纽。
陈掌柜赶紧迎了出来道:“这是刮的什么风,赵小姐今天怎么有空来鄙庄。不嫌弃的话进来喝杯茶罢。”
“我今天出来办点事,路过这里,想着也好久没有跟你们少东家吃饭了,就想请他一起吃个饭,裕臣他今天可在洋行里”赵燕卿边说着边往洋行里走去,径直就走到经理室里来,坐在了沙发上。
陈掌柜等茶上好了,对赵小姐道:“当真是不巧,昨夜里咱们洋行的货被日人给扣押了,要拿一百万大洋去赎,现在战乱生意本已惨淡,又哪里拿的出呢。少东家一早就出去了,这会估计还在筹钱罢,您先吸一支烟吧,说不准梁经理一会儿工夫就回来了。”说着,他笑嘻嘻地敬了一支纸烟。虽然梁裕臣不希望赵家插手此事,但是作为洋行的掌柜,陈掌柜还是不能就此袖手旁观。
“竟然有这种事吗?“赵燕卿接过烟,十指上的指甲染得火红。陈掌柜为她点着火,她把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上坦然地着烟,想了想,喷着烟微笑道,“我们最近跟日本人倒也有些生意上的往来,我回去打听打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也不必着急,若说到交情,我们跟梁家也算的上是世交了,实在不济,我们赵家要拿出一百万大洋来,总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