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花结(1 / 1)
在子矜歸家的路上,有一家酒館。
酒館的店面不大,客人通常也不是很多。
但這家酒館卻是名聲在外,它有一個名字叫“留人醉”。
據說這酒館中的酒很能醉人。
酒罎子的封口一開,立時覺得醇香撲鼻。
三杯入喉,縱然你酒量不淺\,也會覺得飄飄然。
或者,醉人的還不止有酒。
酒館中有美豔的老闆娘,同樣也是很能醉人的。
酒不醉人,人自醉。
在他下朝歸家的路上,子矜總會光顧這家酒館。
他也是沖著這家酒館“能醉人”的名聲。
在酒館中疏疏落落地坐著的,都是買醉的客人。
他也是買醉的客人。
他不知道醉倒之後會是什麼感覺,但他看見過別人醉倒。
醉倒之後,大概總會忘卻一些事情,起碼在醉酒的那段時候是忘卻著的。
所以,他希望醉倒。
那樣的思念與心痛,能忘卻一刻也是好。
他每天都到這酒館裏來,但一次都未曾醉倒。
他飲盡了一杯又一杯,但酒漿卻如同白水。
身邊的酒客醉倒了一個又一個,只有他,還坐在原來的位置上,喝著白水一般的酒。
直到夜幕低垂,酒館將要打烊。
他是唯一剩下的酒客。
他舉起了手,老闆娘知道他要結帳,便扭著曼妙的水蛇腰款款走來。
“這麼快就要走了麼?”老闆娘坐到他的桌子上,修長的手指不經意地點上光潔的鎖骨,聲音幽幽地說:“不留下來陪我?”
“家中有人相候,”不著痕跡地編了個謊言,他微笑著將錢放在桌面上:“老闆娘如此美麗動人,可不是我能夠消受得起的。”
老闆娘咯咯嬌笑著:“總有一天我非得把你灌醉不可。”
“我也期待著這一天呢……”
優雅的笑容依舊,身形已經翩然出了門外。
“真是可憐的年輕人啊……”看著他離去的背影,老闆娘輕聲歎息著。
——他希望,總有一天他能醉倒。
——哪怕醒來的時候,是在老闆娘的床上。
***
如平時一般,子矜來到這家名叫“留人醉”的酒館。
酒館的人依然不多,他也依舊是喝到酒館中只剩了他一個。
他舉起手,想要喚老闆娘來結帳,卻發現旁邊的桌子坐了個紅衣的少女。
子矜想,大概适才是太專注於杯中物,才沒有注意到這個少女。
酒館的來客鮮有女性,但這少女顯然不是來喝酒的。
她在專心地編著繩結,桌上還放著不同顏色的絲繩。
似乎感覺到子矜的眼光,少女抬起頭,向他一笑。
他也報以一笑,以示禮貌。
之後老闆娘走過來,子矜如往常一般地結了帳,離開了酒館。
往後數天裏,每當子矜來到那酒館,總能看到那個紅衣少女。
她總是靜靜地坐在他旁邊的那張桌子,編織著繩結。
而每當子矜好奇地看著她時,她都似乎能感覺到一般地,抬起頭來,向他一笑。
——這一笑中或許包含著別樣的情思,但每當看到那樣的笑容,子矜不覺排斥,反而心下裏會安然了一些。
之後他便也會禮貌性地,報以一笑。
終於有一天,他開口問那少女:“妳很喜歡編繩結麼?”
少女點了點頭,然後笑道:“其實,我更喜歡解繩結。”
“哦?為什麼呢?”
“繩結,好比心結……”少女娓娓地說:“把繩結解開,心結就解開了,那不是很讓人高興的事情嗎?”
聽到少女天真的話,子矜不禁笑了笑。
從前他也認為,這世上沒有不可解的東西。
只要用心,只要專注,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
就像是,解開一個繩結一般。
繩結,無論簡單,還是複雜,只要能夠編織成,總有可解的辦法。
只是,心結卻不比繩結。
那些束縛在心上的痛苦,越掙扎,只會縛得越緊,紮得越深。
什麼是愁,什麼是苦,只有親身體味過才會清楚。
只可感受,無可言傳。
子矜沈默著,又喝了一杯酒,似要掩飾臉上的落寞之色。
“你很喜歡喝酒麼?”這次發問的是那個少女。
“不喜歡。”子矜答道。
“那你為什麼還要喝呢?”少女問道。
“哈哈……”子矜被那少女認真的表情逗樂了:“因為我想喝醉。”
少女聞言,輕歎了一聲:“但你知道,你根本就不會喝醉,是吧?”
子矜斂起了笑容。
這是他一直不願意承認的事實,一語之間卻被捅出。
少女從桌上拿來一個青藍色的繩結,那繩結編成一個漂亮的如意雙環。
她把那繩結遞給子矜。
“給我?”子矜疑惑。
“試試把它解開吧。”少女笑道。
那繩結看似簡單,實質上要解開還得花上相當的功夫。
子矜向來對此道並無研究,解起來甚是艱難。
少女含著笑,在旁邊只托著腮看著,卻並不出言提點。
解了半晌,子矜無奈地笑笑:“非得解開不可麼?”
少女調皮地笑道:“那你想不想解開心結?”
想到适才這少女竟可一語道破自己的心事——這繩結中,莫非真的藏著銷愁之方?
當下便振奮精神,繼續擺弄著那個繩結。
幸而子矜向來是心思敏捷,終究讓他尋著門道。
隨著繩結解開,一張小字條掉了下來——這字條,原來是裹在繩結之中的。
看到那字條,子矜不覺失笑。
“舉杯銷愁愁更愁。”
天真的少女,終究還是天真的。
她不能明白的事情,終究還有許多。
“多謝了。”子矜笑道,卻又舉起了酒杯。
“我說得不對麼?”少女皺眉道。
“對,很對——”子矜一邊說著,一邊又將杯中酒飲盡:“可是我還是非喝不可。”
少女將酒斟入子矜的杯中,然後把酒杯拿到嘴邊抿了抿。
“不好喝。”少女眉頭皺得更深,就像喝到苦藥一般。
子矜笑道:“這是烈酒,不適合像你這樣的女孩兒喝。”說完將酒杯接過,繼續自斟自飲。
“你真的……那麼想喝醉麼?”
似乎聽到少女如自語一般的問話,卻聽不清晰。
“妳說什麼?”子矜問道,但好象連自己的問話也聽不清晰,慢慢地,便覺得一陣昏眩。
失去意識之前,聽到少女幽然一歎:
“其實喝醉的感覺,並不好呢……”
當子矜醒來時馬上覺得頭痛欲裂。
環顧一下四周,陳設都很熟悉。
——他該慶倖,現在他是躺在自己的床上,而不是老闆娘的床上。
那個小丫頭在酒裏放了迷藥,這點他早該知道的。
床邊放著個青藍色的繩結,跟他曾經解過的一模一樣,顯然就是那少女的傑作。
用同樣的手法解開繩結,不出所料地發現其中同樣藏著一張字條:
“如何?喝醉的感覺很不好吧?”
他不禁笑了,大笑著。
自他從驥良國回來,已經很久沒有笑得這樣開懷。
從此,子矜再沒有去過那家名叫“留人醉”的酒館。
***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總是一句長輩們用以逼婚的最佳籍口。
長輩們似乎都有這樣的私心。
希望能快一點看到四代同堂,兒孫滿地的情景。
表面上說,是為了跟祖宗有個交代。
實際上,卻是這樣的情景能夠撫慰他們逐漸寂寞的老懷。
長輩們的私心,往往就是年輕人的困擾。
一路上,媒婆絮絮叨叨又誇張無比地說盡了女方的諸般好處:
“她是大家閨秀啊,琴棋書畫這種小事當然是不在話下……”
“她的手可巧呢,方圓百里內再沒人能賽得過她……”
“她冰雪聰明,還善解人意……哎呀,真是又溫柔,有大方……”
假如媒婆說得都是真的,這世上就沒有母豬,只有貂禪了。
但在子矜看來,媒婆說的這一大通都比不上他父親的一句話。
“她是我們家的一個遠親,”他父親說:“我希望你能娶她。”
希望,其實就是命令。
父親的命令,他不能違抗。
行到一處花園,媒婆突然收了聲。
子矜知道,應該是地方到了。
不遠處的亭臺上,坐了個紅衣的美麗少女。
那襲紅衣,那個少女,他都不陌生。
如以往一般,少女仿佛能感覺到他的注視,向他回眸一笑。
忽然起了一陣風,輕輕的,暖暖的。
曾有的傷口,在這陣和暖輕風的撫慰之中,慢慢在癒合……
“我叫櫻,”少女笑著問:“你就是子矜麼?”
明知故問的一番自我介紹,依舊是少女的天真。
櫻……驥良國中,那燦爛如火的花兒。
這曾經讓他怨恨的花兒,現在,卻要由它來撫慰自己受創的心靈。
莫非……就是天意?
媒婆正要介紹:“這位就是……”
“不必了。”子矜擺手,讓媒婆停下來。
他走上前,牽起少女的柔夷。
少女粉面含羞,但水樣的眼波卻也沒有避開他的視線。
子矜柔聲問道:
“妳願意,做我的妻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