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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樱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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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師方家中有一片廣闊的庭院。

沒有曲徑幽廊,花港魚塘,平平地就是一片庭院,石桌上置著酒壺,武人簡約的氣概便是如此。

只是在庭院的四角都種著大小不一的花樹,有的根系龐大,在地面上突出粗壯的虯枝;有的寬僅一圍,但樹幹依舊顯出剛健的美態。

花樹形態不一,但有一點總是相同的:累枝的花朵,紅得濃郁而熱烈,令人一見便有熱血沸騰的感覺。

“師方,我想問你,”子矜手拈酒杯,看著庭院中那幾株豔紅如火的花樹:“這是櫻花吧?我從來不曾見過沙漠中有那麼鮮豔的花。”

“這是緋裳焰櫻,這裏特有的品種。”月師方枕著手靠在椅子上:“漂亮吧?在我成親那天,那些親戚朋友肯定會送我一堆這花樹的種子。”

“你?成親?”子矜不由得驚訝起來,他來驥良國也有幾個月了,卻從來沒有聽月師方提起過。

“是啊,前兩天被老頭拉去相親,覺得對方還不錯,於是就說定了。婚期大概是下月初三。”月師方說。

“那就是還有十天不到,不會太倉促了嗎?”

沒有聽出子矜聲音中的激動,月師方還是不緊不慢地說:“早點搞定算了。看到弟妹們都成了家,老頭就看不慣我一個人單身。被他唸了那麼多年,我也實在是煩了。”

“你……成親是一輩子的事情,總得選個自己喜歡的吧?”子矜覺得自己的話,完全是言不由衷。

“選個喜歡的?哪有那麼容易啊!”月師方側過頭來,看著子矜:“假如你是女子的話,我就沒有必要煩了。”

子矜不禁臉上一紅。

“哈哈,我是開玩笑的。”月師方笑道:“反正那個女孩也不是我討厭的類型,只要能湊合著過日子就好。婚姻啊,真是快樂的地獄。娶妻,生兒,最後兩腿一伸歸西去,一輩子不就是那麼一回事麼?”

聽著月師方那種無所謂的語氣,子矜實在是越聽越氣。

“連自己的終身大事都那麼不負責任,你真是……無藥可救的笨蛋!”

說完,轉身就走了。

無端端地被人指著鼻子罵,月師方覺得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

“他那麼生氣幹嘛啊?”他搔了搔頭:“要進地獄的人該是我吧……”

子矜靠在房門的門板上,還在生著悶氣。

他不是在氣惱那個遲鈍的大木頭,而是在氣惱著自己。

好友將要成家立室,明明自己應該祝賀他,為他高興。

但為何自己不但一點都高興不起來,還這樣生氣,生氣得語無倫次。

這是他第一次,在重視的友人面前這樣地失禮。

或者,該跟他道個歉吧?

總不能,讓自己這些無來由的情緒影響到他的心情。

——到底還是朋友呢。

一開門,卻看見月師方正在門外,舉起手來,似乎正要敲門。

對望著,愣了三秒……

“對不起!”兩人同時說道,然後又同時笑了起來。

子矜笑道:“你又沒錯,道什麼歉?”

“我不知道啊,”月師方訕訕地笑道:“看到你生氣,我想應該也是我說錯話了吧。”

“不是你的問題,是我……”

子矜的聲音很低,月師方沒有聽得清這一句話:

“你在說什麼呢?”

子矜聞言一怔,隨即笑道:

“我是說,今天的花開得很美。”

“是啊,”月師方也笑道:“再過上幾天,會更美呢。”

風吹過,送來一陣溫熱的花香。

驥良國中沒有春天,這樣的時節,已經燥熱如同仲夏。

“那,我祝福你了。記得要白頭到老,別辜負了別人。”

“哈,既然你這樣說,我一定遵命。”

清脆的,碰杯的聲音。

***

“喂喂喂——師方你到底要拉我帶哪里去?”子矜被月師方拖著走,踉踉蹌蹌地跟在後面。

“我帶你去的,自然是好地方!”

“哼,你會帶我去的從來就沒有好地方。”

月師方突然停下,跟在後面的子矜差點控制不住撞到他身上。

“那我問你,”月師方說:“你已經行過冠禮好幾年了是吧?”

“是又怎麼樣?”

“你家的家規也很嚴的,對吧?”

“對啊。”

“這就對了!”月師方在手掌上一擊:“這裏對你來說絕對是增長見識的好地方!”說完往旁邊的建築一指。

子矜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到一個牌匾:麗紅院。

“如何?是好地方吧?”月師方笑容滿面。

“這是……妓院吧?”子矜覺得頭上開始冒出黑線。

“正確!男人像你這種年紀居然還沒碰過女人,那才是人生一大缺陷!走吧!”

“……喂!不要拉著我!我不要進去啊!”

看著在另一邊與同僚們一起花天酒地、左擁右抱的月師方,子矜的心情很複雜。

真的很複雜。

無疑,月師方的用意是好的,但同樣毫無疑問的是,來此尋歡作樂也是他的目的。

“我已經忍很久啦,”月師方說:“有你在我旁邊,周圍十尺都不會有女孩子靠近。”

在街上是如此,在此地也同樣不會有女子近身。

子矜身上仿佛就有著這樣一種氣息:從男子的眼光看來是一種犀利的銳氣,而從女子的眼光看來則變成一種冰冷的殺氣。

在大街上走的時候無論少女少婦見到他總要繞路而行,而就算到了這種煙花之地照樣沒有女子敢上前服侍。

他就這樣一個人喝著悶酒,反正無論喝多少,總是不會醉。

在沉入溫柔鄉之前,月師方回頭向他一笑:

“還有幾天就要成親了。往後大概就沒有機會再來。當然得把握最後的機會盡興一番。”

他真要為那位新娘子感到悲哀——雖然他與她素未謀\面。

他們在那邊喧鬧著,仿佛另一個世界般遙遠。

鶯聲燕語,間中夾雜著幾聲豪放的笑聲。

子矜能分辨出,哪一句話,哪一聲笑是出自月師方的。

又是一杯瓊漿入喉,卻品不出香醇。

所有酒在他喝來都一樣,都跟白水一個味。

縱然他想醉,卻還是得清醒地看著、聽著那必然要讓他看到、聽到的一切。

歡笑聲漸漸地小了下去。

那些同來的僚友三三兩兩地被嬌娥們攙扶著,各自入了房。

子矜端著酒杯斜瞥一眼,見月師方趴在桌子上,顯然已是醉倒無疑。

一旁的歌女掂起蓮步,正要上前伺候,卻不防被一聲低沉的呵斥嚇了一跳:

“出去。”

歌女轉頭,看到另一邊的子矜還舉著酒杯,卻用冰冷得使人膽寒的目光盯著她。

“出去。”子矜重複了一遍,聲音依舊陰沈得可怕:“同樣的話我不想說第三遍。”

歌女連行禮都忘了,就驚得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子矜站起來,將房門關上,以防那些歌女再進來糾纏。

他靠在門板上,默默地凝視著醉得人事不醒的摯友。

“笨蛋……自己酒量淺\就不要逞強了……”

不曉得那人是否還聽得見,但嘴裏還是不忘碎碎地數落著。

任由他趴在那裏,只怕非得著涼不可。

子矜於是便走到月師方身邊,想將那爛醉如泥的傢伙扶往睡榻。

月師方身形高大,由子矜那略顯單薄的身子攙扶起來甚覺吃力。一段不長的距離卻走得搖搖晃晃,在睡榻前還不小心一個錯步,立身不穩,竟是令月師方的身體直直地將自己壓在榻上。

倒下一瞬,叮一聲,髮簪落地。

原本盤起的長髮漫散而下,在睡榻上鋪開光亮旖旎的黑色一扇。

未及驚呼出口,耳邊卻聽得壓在身上之人發出的一聲低吼。

子矜心下一駭,直覺到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想要翻身將月師方推開,但月師方雙腿一夾,雙手一按,子矜便如同被釘在睡榻上一般無法動彈。

四目相對,子矜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慌亂過。

在他熟悉的友人臉上,睜著一雙他所陌生的銳利的金瞳,貪婪、饑渴,如同面對爪下獵物的猛獸的眼睛。

本來子矜的功力就算遜于月師方卻也不至於無法抵抗,但處於迷狂狀態的月師方力氣陡然之間竟似是大了十倍不止,所有的防守都在這樣的攻勢下通通化解。

“師方,是我……我是子矜啊!”

明知他的意識已經迷失,再怎樣的呼喚都無濟於事。

但子矜還是一邊反抗一邊嘶啞地呼喊著,只為心中僅存的一絲僥倖。

雙手幻化的利爪在將衣衫一一摧枯拉朽的同時,也在肌膚上劃出道道血痕——這已經是最佳的解答。

沒有僥倖,沒有希望,剩下的只有縱欲的本能。

點點血跡在白玉般的肌膚上綻放得豔冶如花,襯在花下的是吸吮過後斑駁的青紫以及縱橫如川流的濁白。

終於,他的雙手無力地垂到了床邊。

放棄了所有無意義的掙扎,讓身體與對方盡情迎合。

不完全是因為逐漸攀升的□□淹沒了理智。

他的理智一直很清醒,清醒地感知到在他身上發生的一切。

□□,如酒。

有人飲之感覺醇厚,有人飲之感覺辛辣。

但他一杯接一杯地灌下,舌底卻毫無味道。

如果他可以就此醉倒那該有多好!

醉,狂歡,野性的交合,如果能融入其中,總算還能有肆意的快感留存。

但對他而言,酒不能醉,欲不能迷。

他的理智依舊是這樣頑強地清醒著,清醒得足以讓身體放棄抵抗,然後繼續清晰地體味著鮮活的疼痛。

——由內而外,通通都撕裂了。

他無意中側轉頭,卻看見窗外飄下點點紅瑛。

“這是緋裳焰櫻,這裏特有的品種。”

“在我成親那天,那些親戚朋友肯定會送我一堆這花樹的種子。”

室內春光宣洩,室外春意盎然。

他輕輕一笑,閉了眼,重又轉回頭去。

——再過幾天,你就是要與別人成婚的人了……以後就會為人夫、為人父……

——既然緣盡,何必又要給我這樣的憶記,讓我今生今世,再也洗刷不清……

***

看到子矜在整理著行裝,月師方不禁覺得有點意外。

“要走了嗎?”

子矜點了點頭,然後說:“你的婚禮,我不參加了。”

“啊?為什麼呢?”

“家裏……有點事,父親讓我馬上啟程。”再次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子矜只埋頭繼續收拾著行李,不敢抬頭正視月師方的臉。

“是嗎?那太可惜了。”月師方惋惜地說:“還想著把我的未婚妻介紹給你認識呢。越來越覺得她還是個不錯的女孩。”

子矜聞言,不禁心中一痛,但還是勉強地沒有露出聲色,只淡淡地笑道:“那你可要好好對待她,莫要辜負了人家。”

“哎呀,”月師方撓了撓頭:“明明我比你大耶,怎麼總是由你來教訓我?”

罕有地,這次子矜並沒有反駁。

行李已經差不多收拾停當。

子矜沒有說話。月師方也百無聊賴地旁邊,不知該幹些什麼。

——他只覺得,今天的氣氛有點奇怪。

他正在發呆,卻不防子矜突然問了句:

“那天的事,你真不記得了嗎?”

“啊?哪天?”直覺的反應,不假思索便沖口而出。

“就是……在麗紅院那天。”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喝醉之後可是真的不省人事啊,哪記得什麼事情?”月師方不明白為何子矜的聲音會突然之間變得局促起來,想了想,隨即就恍然:“哦,不過你放心,那件事我不會說出去的。”

“那件事?”這次是輪到子矜覺得驚訝了。

“第一次經驗不足,這樣的糗事是難免的。”月師方笑著用力一掌拍在子矜的肩膀上:“下次我替你找個沒那麼兇悍的姑娘,那就不會弄得滿身是傷了。”

子矜微微一怔,這個回答倒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但不久也就釋然,心知他終究還是不記得,否則就不會在那天醒來之後還問自己為何會在那裏。

不過不記得也是好事,知道了,徒增雙方的困擾而已。

“即使你趕著要走,也等吃過晚飯再睡一覺再走吧?”月師方說:“吃飽了,養好精神,才能更好地趕路。”

“那……好吧,”子矜笑道:“還記得你說‘吃更多東西是為了走更遠的路’。”

“那當然!”月師方看到子矜笑容恢復,心下也覺得安然些:“我說的話自然都沒錯!”

兩人走出房間,並肩走過種著緋裳焰櫻的庭院。

一陣風吹得花瓣紛飛,恰似火紅的雨點翩然降下。

儘管驥良國沒有春夏之別,但子矜知道,春將盡了……

因為,原本燦爛的花兒,已經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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