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Chapter 35(1 / 1)
吃过阿贵家带来的食物,我们顺着山势往上爬了一段,来到一条村里人进山出山惯走的小路上。这样一来我就适应多了。
我把茶壶夹在腰侧,小心不让土颠出来。另一边肩头挂了海鸥,还真有点文艺青年下乡采风的架势。
走到四点多,就到了村子边缘的小山坡。顺着小路下个两百米,双脚就能站在巴乃的田埂上了。
村子里很热闹。我诧异了下,明明早上还安静得就像不染俗尘。又走一小段,转了个方向,我看见有座木楼屋檐下挂了大红灯笼,门口拼了一张长桌,桌腿绑着红布条,桌上用大盘子装了各色食物,全村男女老少围坐在桌边,旁边站了一对穿大红喜服的男女。
我好奇这是有什么喜事,招呼闷油瓶快走,却见他停住脚步不动了。
“小哥?”
“……”
我有点不明所以,伸出拇指指了指村子:“这是有人家结婚吧?不去看看吗?”
闷油瓶摇了摇头。
“怎么了?”我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有姑娘归宁。”
“回娘家?”
“嗯。”
“外人不能去看吗?”
“……不是。是我不能去看。”
我眼皮跳了跳,想起他曾经说过在这里他就是不祥。
不祥的人,就像一颗老鼠屎,没资格凑人家喜庆的热闹。人总是害怕无法预知的事情,当有不能理解的现象发生时,就需要有人来背负魔鬼的罪名。就算受过良好的教育,很多人也愿意相信星盘和塔罗,何况笃信鬼神的苗人。
走过去跟闷油瓶站在一起,身后有鞭炮被点响,硝烟的味道顺着山风飘散开。我回头看向村子,大红的灯笼在一片青色的烟里格外刺眼。我把海鸥的带子往上推了推,伸手握住闷油瓶的手。
“没事。”他安慰我。
“以前,遇到喜事,你怎么办?”
闷油瓶沉默着带我走了一段路,来到一棵繁茂的大榕树下。
“爬上去?”我仰头看着树冠,祈祷上面不要有蚁穴。
他点点头,蹭蹭几下就上了树。
我把花放在树下,试着抓住树干往上爬。榕树的气根一旦着地就会迅速长成粗壮的枝干,盘根错节,所以还算好爬。
十分钟后我们并排坐在一根横生的树杈上,树叶低低地伏在头顶,树冠上有鸟窝。
这里离村子不远,树叶遮挡我们的身影,有种潜伏的感觉。
“你一直都是这么看着村里的?”
“嗯。”
“一开始,你是怎么知道不要去参和村里的红白喜事?”
“小时候凑过一次热闹,被赶走了。”
我默默坐了一会,神奇地并没有感到愤怒或不满,只是淡淡地觉得很无奈。
我们没法改变别人的想法,也不会试图这么做。与其操心路人,不如想想明天要往哪走。更何况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正是这些过去将他塑造成现在这样,而以后的日子还有我。
有人从座位上站起,开始唱一首我听不懂的歌。其他人帮他和声,简单的旋律重复了很多遍,每次的歌词都不同。
苗人向来能歌善舞,高亢嘹亮的歌声在空旷的山野里也能带着回响。我问闷油瓶他们唱的是什么,闷油瓶说,祝愿新婚夫妇生活美满。
我又问,小哥你会唱山歌么?闷油瓶不回答,伸手摘了手边一片嫩绿的叶子。
他放在嘴边吹了一会才适应,接着一串连贯的旋律就出来了。虽然有点跑调,但我还是能听出他吹的是村民们唱的那首歌。
叶子的声音有不同于其他乐器的尖厉,带着一股未开化的味道。我打着响指和他的节奏,中和这喜庆的旋律里不协调的孤独。
天色略暗下来村民们就散了,我们回到村里,正好赶上阿贵在热宴席上吃剩分给大家的菜。
晚上闷油瓶要去看那个养他的猎户,我跟着就去了。
走在路上闷油瓶说猎户的名字叫盘马,家在村子边上。等我们走近我发现更远一点的地方有一块新的空地,看来是闷油瓶之前住的木楼。
门没锁,推一推就进去了。
屋子里一股血的腥气,一个皮肤黝黑满脸深沟,大约六十几岁的老爹坐在屋子正中。我就着昏暗的灯光打量一番,在屋子一角看见一只豹子一样的动物。那只动物的皮毛上血迹斑斑,看来是刚打的猎物。
“猞猁。”闷油瓶说,我知道他在介绍那只猎物。
对我们的闯入盘马置之不理,自顾自喝着面前的汤。闷油瓶不客气地往他对面座位上坐了,用方言简短地说了几句。我看盘马没表示,也找位子坐下。
过了一会盘马才跟闷油瓶说话,也是简简单单的几句短句。
我听不懂,两人的表情又什么都看不出来。正当我开始无聊的时候,门外又进来一个人。
这人是个三四十岁的汉子,一进门就对着闷油瓶喊“阿坤”。我猜大概是他的小名。闷油瓶介绍说这汉子是盘马的儿子,我朝他客套了几句。
接着又是一通不知所云。
不知过了多久,闷油瓶和盘马的儿子起身往外走,临走前告诉我老爹有话对我说。
等他们都离开,盘马指着他对面的位子让我坐。他的普通话带着很重的口音,我常常要反应一会才能明白他在说什么。
“你跟阿坤是什么关系?”我刚坐下他就开口。
我心想这是什么情况,刚见面就开始审讯了么?我斟酌了下,说:
“是同事,也是好朋友。”
盘马脸上扯出一个略有些轻蔑的表情,哼了一声:
“汉人就是不痛快,拐弯抹角。阿坤比你坦率多了。”
我不说话,等着下文。
盘马也安静一会,忽然低低地说:“你们两个在一起,迟早有一个会被另一个害死。”
我心里不舒服,知道这是那个不祥的根长出的余孽,可我真没力气反驳。就算我说赢了又能怎样,让他把刚才说出口的话吞回去吗?
“死就死了,我就高兴死在他手里。”
盘马的眼神闪了闪,念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
我只觉得浑身每个毛孔都散发出烦躁,起身对盘马说:
“老爹,谢谢你养育张起灵这么多年。以后我会陪他的。告辞。”
朝门口走了几步,我听见盘马的声音:
“我从没养育过他,那小子的命硬得跟山里的石头一样。”
出了门就看见闷油瓶站在路边,我深吸一口气,朝他奔过去。我的前胸撞上他的后背,他的蝴蝶骨硌着我了,但是我没打算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