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Chapter 34(1 / 1)
在宏村的第三天,我们早起拍了个朝阳下的村子,就收拾行李回黄山。接着,乘上了往南宁的火车。
这段旅程需要花费整整一天,期间会在宜春转一次车。
相比于上一次,这回在火车上的见闻就无聊许多。除了睡觉,就是听隔壁几个旅客三国杀。
南宁的天气很糟糕。不但阴冷,而且起雾。四下里灰蒙蒙一片,浑身都有种潮湿黏腻的感觉。闷油瓶似乎有些着急,匆匆忙忙带我上了去巴乃的汽车,完全没有点近乡情怯的意思。
车子一路开进十万大山,盘山公路七绕八拐甩得我从胃到肠都难受。强压着合谷穴,我迫使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窗外的景色上。
放眼望去是看不到尽头的林海。十万大山林木繁茂,虽有雨林却不遮天蔽日,植被薄薄覆盖一层,明显能看到山体的褶皱。水泥路两边种着凤尾竹和桉树,树梢没入雾气里看不分明。山上很多马尾松和龙舌兰,偶尔有□□的赤色土壤,在一片翠绿里十分显眼。稍远的山脉渐次失却颜色,成为灰绿直至灰白的影子。
隐约记得有一部很久远的谍战片,就发生在这重重深山里。
路上车子很少,大概也没什么人进出这大山。
如果我生在这样偏远的地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想到外面去。只有亲身走进这十万大山,才越能体会到闷油瓶有过的艰辛。
也或许是这大山磨砺了他,让他有如此坚韧笃定毫不畏惧的性格。从前他自己支撑着自己一路北上,看过红尘烟火,如今支撑着我,让我有勇气逃离既定的生活。
车子经过一座狭窄的石桥时我看见桥底的小溪边上支了两个蓝色的帐篷,几个驴友模样的人在溪边石头上生火。不远处停了两辆越野,有个小孩从车上拖下来什么东西。
下车后我们又走了一段才到巴乃。
这村子果真小得一眼就能看遍,所有的建筑都是高脚木楼,有几座明显年久失修,不知哪天会在暴雨里倒塌。村里稍平缓的地面有些田地,但看面积应该不足以使村民靠作物填饱肚子。之前闷油瓶说过有猎户,大概原本这里的人们是靠打猎为生。
闷油瓶的房子被烧了,所以我们在村长家落脚。这村长名叫阿贵,家里有两座木楼,一座自己住,一座改造成农家乐,供进山的游人住宿。我们就在这农家乐里要了一间房。
在阿贵家吃过晚餐,我有一句没一句地跟阿贵聊着天。他说刚刚有一道菜是松鼠肉,我顿时觉得嘴里有些怪怪的味道。
闷油瓶虽然跟阿贵认识,但至始至终两人都没说过话。阿贵似乎也习惯了他这样,没有要跟他攀谈的意思。我一个人扯了一会觉得无趣,就起身说要休息了。
木楼的条件实在是有些糟糕。窗子关不严实,山风一过发出的声音尖厉得好像鬼叫。被子被水汽氲得潮湿冰冷,隐隐还有股霉味。我在床上翻滚一会,睡不着。
忽然闷油瓶一声不吭地抱着被子枕头出去了。我缩在床上,闭了眼数绵羊。
数到两千多,闷油瓶推门进屋。进来后他把自己的被子枕头扔在我床上,把我身上的被子扯开。
我拉过来盖了,发现这被子是干的。一股烟火味窜进鼻子里。
“你去烤了被子?”
闷油瓶嗯了一声就又要去抱我的被子,我抢先抓住往他床上一扔,把他拉上床。
“别麻烦了,反正床够宽。”
闷油瓶顺势躺下,黑暗里他的眼睛闪过一丝流光。
次日一早我找阿贵打包了些食物就跟闷油瓶进山去了。目的地是出现在闷油瓶照片里的那个湖。
山路崎岖,原本就不好走,到了半路又拐上一段没有路的陡坡,像我这样常年缺乏运动的爬了一会就开始吃不消。
停停走走,闷油瓶没不耐烦,我反而先不好意思起来。回去了一定要上健身房锻炼。咦好像之前也下过这样的决心?
等视野终于开阔,闷油瓶的秘密基地也到了。准确地说,这里并不是湖边,而是湖边山体上的一块天然平台,距湖面大约两层楼高,一米见方。平台边上乱石丛生,我们就是踩着这些石头上来的。平台靠山的地方有个很浅的山洞,洞顶横生出几株疏竹。
我们两个一米八的男人挤在平台上连转身都有困难。我靠边坐了,把腿伸出平台外,拿过单反和海鸥开始拍。闷油瓶靠着山洞边也坐下,一手掌心贴着我的腰侧。
今天是阴天。时值正午雾气略散去,隐约能看见湖岸。这个湖比照片里看上去来得大,四周群山环抱,像朵观音莲。湖面平静得看不出涟漪,平静得让我有时间静止的错觉。
“小哥,你理想中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话已出口我才发觉这问题有多矫情。可是莫名地觉得在这样的环境里就应该问这种矫情的话。
“短锄栽花,长诗佐酒。”闷油瓶想了想说。
“哦?没找阿贵要点酒带来还真是可惜了。”
闷油瓶贴着我腰侧的手忽然用力,捏得我倒抽一口气。
我刚回头要吼他,闷油瓶忽然像想起什么似地起身往山洞里去了。我硬生生把骂娘的话咽下,就看见他从洞壁上拿了什么下来。
一株兰花,用一个葡萄柚大小的茶壶种着。我接过来,问:
“这是你种的?”
“嗯。”
“什么品种?”
“寒兰。”
“花色呢?”
“白色。”
我举起茶壶端详寒兰修长的叶片,手里无意识地摩擦壶壁。
猛然觉得指腹的触感不对劲。
待我胡乱擦干净茶壶,不由得脱口而出一声操。
这是一个坭兴陶茶壶,壶嘴附近有一大片古铜至棕红色的窑变,晕开在黑色底上斑斓绚丽。壶身光滑细腻,侧面靠近壶底的地方用小篆刻着“蛙鸣有雨”,器形看不出是什么,只知道很少见。
这壶如果有盖子,拿出去市价三万不止。
一个三万的花盆,我光想着就觉得要吐血。
“小哥,你知道这茶壶是什么来历吗?”
“坭兴陶。”
“你知道?!你知道还拿它种花?!”
“透气好。”
“是个陶盆透气就好!”
“这个好看。”
我真想把他顺着乱石堆推下去。
闷油瓶从我手里拿过茶壶,试了试泥土干湿,又从一边的竹子上折下一小段松了松土。
他看向那株寒兰的眼神里有我很熟悉的情绪,他常常也会这么看着我。
“小哥。你很喜欢这株兰花。”我明白了他的所作所为,“只要是你喜欢的,你就会给它最好的,无论它受不受得起。就像你会扔下一切陪我天南地北地疯。我也是一株兰花。”
闷油瓶扳着我的脖子把我拉向他,我闭上眼感觉他湿润的舌头滑过我的齿间。
手里被塞了个东西。
“送你。”
我抓着茶壶做一个倒的动作,说:“我要给这花换个盆,然后把茶壶卖了。”
“少了盖子不值钱。”
“你没说我还忘了,盖子呢?”
“摔了。”
我撇撇嘴,假装嫌弃地说:“那算了。”
闷油瓶轻笑一声,回山洞里又刨出个东西。
一个木盒,常年被放在潮湿的地方,表面长了一溜小蘑菇。
打开盒盖,里面孤零零放着茶壶的盖子。我拿起壶盖,看见上面刻了一只蛙。稍微和手里的茶壶对比了下,我就知道这茶壶的器形是什么东西了。
茶壶的上半部分和壶盖合在一起是个中间蹲了一只蛙的罗盘,刻着“蛙鸣有雨”的下半部分是放置罗盘的底座。整个壶代表了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这壶原本放在我住的楼的储藏室里。有天打扫发现的。”
“我不卖了。但是我会给这花换个盆的,放在这茶壶里它永远长不大。”我摩挲着瓷面一样光滑的陶壶,说。
“你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