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莼菜氽塘片(一)(1 / 1)
等一个等不到的人,跟在机场等一艘船,没有两样。
茹薏那个时候还有个姓,叫做林茹薏。
刚进高中才一个星期,她就被评了级花,写得一手好字,生得一副好嗓子。从军训开始,同年级新生就开始给她塞情书,高年级学长直接到她在的队伍旁边看她讨论她,然后在散的时候堵上去。
她因为害怕,不敢像清高的女生那样把他们给的东西一甩便骄傲地离开,只是笑着说谢谢,然后收下。
于是男生们越来越喜欢她,同样的,女生们越来越讨厌她。
高一的校运会,女生3000米长跑没有人报名,在比赛前半小时,茹薏才知道自己的名字被女体育委员自作主张地报了上去。
“薏薏,每个班一定要报一个的,她们都说你腿长,跑步肯定很厉害,我想你应该也不会拒绝这个为班级争光的机会吧。”体委巴巴地望着她,求着她,还拉了一帮男生在旁边打气。
茹薏的家族有心脏病史,她小学的时候因为心肌炎休学过半年,剧烈运动是不可能触碰的,只是当下被所谓的班级荣誉冲昏了头脑,她站到起跑线上。
她最后必然是最后一个到的终点,而且比倒数第二多花了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女生们都在旁边看她的笑话,看她惨白的脸,有几个男生在第六圈场上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开始上去陪着她跑。
那个时候,茹薏已经不知道自己跑了多少圈,还剩多少圈,更不会去管陪着她的人是谁,只是倔强地要坚持下去,她不喜欢放弃,尤其是被这么多人看着的时候。
到终点,她整个人倒在裁判身上,那个接住几乎要没有呼吸的她并抱起来跑到校医室的裁判,后来在医院和学校之间往返一个月只为了帮她补课的男孩,就是成峰。
然后他们踩着早恋的尾巴,在一起了。
茹薏半夜醒来,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意识到她被一个认识才三天的男人强吻了。
浪潮声让她无法再入睡,套了长袖下了楼,一个人摸黑走在沙滩上,远远看到刚才坐着的地方,忽明忽暗地亮着光。
“睡不着?”傅岑川听到脚步声,没有抬头,便猜到是她。
茹薏用脚在沙子上划着十字:“你不也一样?”
“不一样。”他吐出一个迷人的眼圈:“我根本就没睡。”
沉默了一会,茹薏决定离开这个让她觉得慌乱的男人,回到房间,把阳台的落地窗关得严实。总算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迷迷糊糊地,又睡过去。
根据套餐,茹薏要坐船到风景更美也更冷僻的一个小岛,她拿着行李下楼还钥匙,碰上刚退房的傅岑川,故意撇开眼睛。
其实她早就应该想到,她躲不开他,还乘坐同一艘快艇到了新的地方——BUBU岛,帖子常说的十大最浪漫的小岛。
一路过来,茹薏为了避嫌,没有跟他讲过话,在到达水屋要Check in的时候,茹薏被告知,没有她的入住信息。
“怎么可能没有?”茹薏心急,“我订的是套餐,麻烦你再核对一下,或者刷新一下。”
穿着纱裙的前台小姐非常抱歉地对她说,房间本来就比较少,很早就被订满了,前几天唯一一间别人退掉的双人间,被一位叫做傅岑川的男士订走了。
“可是我人已经到这里,没有地方住,我要去哪里?”
“我们可以派快艇把您送回去。”
茹薏再三问她,有没有其他可行的办法,前台都是摇头。
“办法倒是有一个。”傅岑川拿出护照,递过去,单手撑在柜台上,侧身望着她:“至于可行不可行,要看你是怎么想。”
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茹薏最后拖着箱子跟在傅岑川后面。
双人间,两张床,进水不犯河水,不要紧的。
谁料打开门,她傻眼了,所谓的双人间,确实是两张床,只不过,两张床是拼在一起的。
“这……应该可以移开吧?”
傅岑川一摊手,“要移你自己去移。”
算了,都已经同住一间屋子了,何必这么矫情。茹薏洒脱地把东西一放,拿了衣服进了浴室。出来的时候傅岑川已经脱了上衣,这让她再一次认真地看清了他养眼的身材。
“看够了?”他嘴角一歪,“看够了我就去洗澡了。”
茹薏低着头经过他身边,去阳台上晾她洗好的衣服,然后打开电视,制造出一些让她减少尴尬的声音。
傅岑川穿着蓝色的沙滩裤裸着上身出来,躺在另一半边的床上,茹薏明显感觉到重量。
“诶,你睡觉会打呼噜吗?”
“不知道,还没有跟别人一起睡过,没有人能告诉我。”
“你这么说,好像是我占了你便宜似的。”茹薏嗅了嗅,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诶,谁让你用我的沐浴露了?”
“你的?”他无辜,“我还以为是房间配的。”
“算了。”
“你呢?睡觉会不会有不好的习惯?”
茹薏想了很久,弱弱地问:“……磨牙算么?”
“哈,我还以为你会说,类似睡着睡着会跑到床的另一边这样的坏习惯。”
电视里播了一条新闻,说是Y国发生了一起十个成年男人lun~奸一个十岁小女孩的惨剧,也不知道是不是空调太冷的原因,茹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拿起遥控器就换台,这次说的是一个女孩旅游时和两个男人同住一间四人间的青年旅社,然后被强~bao的案件。
“咳——”茹薏挠了挠头发,不敢再换下一个了,直接关掉,“那个……你再给我说一道菜吧,像昨天那样。”
“这次你先说吧。”傅岑川手交叠放在后脑勺,上半身靠在床头,腿很修长,自然而随性,如果他真的是个厨师,至少也是一个高贵的厨师。
茹薏想着,决定跟他讲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
“两年前,因为战略位置和战略资源之争,M国以反恐为名在A国周围建立军事基地,部署军队,不久之后便爆发了战争。一名年轻的女记者,为了拿到第一手资料,到了前线,却因为要救一个无辜的小孩,自己腹部中弹,到鬼门关走了一回。”
房间里灯光很暗,许是特意为了营造浪漫的氛围,即便是调到最大,也只能是这样的亮度。茹薏的声音很轻,她有一副好嗓子,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说话会让人觉得平和。
傅岑川眼神直视着前方,茹薏也是一样。
“后来,那个女记者活着回国,她一直想要找一个人,却没有任何线索,一直找不到。”
“找谁?”
“她想要找那个救了她的医生,听工作人员说,那位医生本来是随着红十字会组织的国际医疗援助到A国进行志愿服务,因为她的伤,医生连夜赶过来,取出子弹,等到危险期一过就走了,所以女记者连他长的什么样都没见过。”
“这么不巧?”
“虽然她没见过那个医生长什么样,但她从那以后一直做着一个同样的梦,梦里医生不断地用湿毛巾帮发着高烧的她降温,她觉得自己不是幻听,真的是那个医生一直在她耳边鼓励她,叫她不要放弃。后来她才知道,当时她的情况是多么危险,要不是医生的照顾,她说不定已经光荣牺牲。”
“那确实应该好好感谢人家。”
茹薏愣了一下,叹了口气:“她从醒来那天到现在,一直在找,但除了知道他是个男的,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信息了,他是摆明了不想让人找到他吧。”
“找不到还会继续找吗?”
茹薏想也没想,拼命地点头:“会的。”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等一个等不到的人,跟在机场等一艘船,没有两样。”傅岑川黑暗之中眼神亮了又暗,“把等字换成找字,说的就是那个记者的情况。”
茹薏没有接过他的话,偏头问他:“这个故事怎么样?”
“昨天那个比起这个要八卦得多,听众更喜欢八卦的。”
“说多了八卦,总得说些有营养的,不然会显得我很没有内涵。”
“诶,你是第一次跟除了男朋友以外的人同住一间房吗?”
“怎么可能。”茹薏笑出来:“我们这种常年在外面跑,白天黑夜颠倒着过的,有个地方随便就躺下去了,四五个人挤在一张床上都有过,哪里会在乎这么多。”
傅岑川却说:“我可是第一次跟年轻女人躺在一张床上。”
“所以呢?”
“所以你赚了。”
“嗤——”茹薏从床头滑下来,整个人躺在床上:“这也要计较,我说完了,到你了。”
茹薏侧着身子,脸面向傅岑川这一边,闭上眼睛,睫毛又密又长,她打了个哈欠,“你说吧,我闭着眼睛听着呢。”
“你听过马蹄草吗?”
“嗯?”茹薏挪了挪枕头,调整到最舒服的姿势,“是莼菜吗?”
“莼鲈之思,说的就是晋朝的张翰因为思念家乡的美味莼羹鲈脍,便辞官回乡……”傅岑川低头看了一眼,只有安静的呼吸。
居然睡着了。
他无奈笑笑,熄了灯,也躺了下来。
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他还以为自己会兴奋得睡不着,但看着她柔和而安宁的侧脸,他竟然觉得无比踏实。
闭上眼,幽幽香气平顺着呼吸,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