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究竟谁才是色魔?(1 / 1)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
几日前,文化旅游局白柳分社的社长先生路经螟皇寺时,看到偌大一个寺庙居然如此空荡荡没有半个观光客,不仅心生感慨,同寺庙的主人螟神银发表一通自己的见解。
在积云岛,但凡够资格被称为黄金景点的寺庙,要么是供奉着非常著名的妖怪,要么是以祈愿灵验而出名,再不然,就是有些精美的石雕或者古怪的图腾等等,供人拍照留念。然而空有“第一大寺庙”头衔的螟皇寺,上述特点却一个也没有,也难怪多年来乏人问津,渐渐荒凉、衰败,直到今天的地步。
“说得没错。”神银腼腆地微笑着回答,“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反正我已经习惯了寺里的冷清,只要能继续维持下去就好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社长喝了一口茶,咂嘴道,“螟皇寺被列为国家文化遗产已经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现在今非昔比,文化遗产的名单也一改再改,说不定哪天螟皇寺就会被挤出国家保护行列,到时候,你以为日子过得还能像现在这样太平吗?这么大一块土地,地理位置又极佳,盖什么建筑不比一座破庙好?啊,这当然是我危言耸听,不过你也必须留个心就对了。”
“是……是。”
然而听了这番话,神银的担忧早已不止是“留个心”这种程度了。
社长见神银脸色苍白,鼻尖冒汗,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忍不住安慰道:“其实重振螟皇寺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啦,只是有点……哎,我偷偷告诉你,听说隔壁石蝶村的秋风寺,前年从山中请了一个上级妖怪回来供奉,从那以后上香参拜的人络绎不绝,经营方面很快扭亏为盈,如今已经成了数一数二的大寺庙了。”
“上级妖怪?”神银瞪大眼睛。
“没错,我们白柳村的这座山那么大,妖怪肯定也不少,螟皇寺不如也请一个回来吧。”
于是,社长的这番建议在神银心中点起了一把希望之火。
听到这里,妃还是十分不解:“可是这和你假扮女生有什么关系?”
“这个嘛,”神银苦笑着说,“我稍稍调查了一下,据说举行请妖仪式时,为了投其所好,往往都以妖怪最喜欢的东西作为诱饵,将他们骗下山来。”
“难道说妖怪最喜欢的是——人妖?”
“不、不是啦!他们喜欢的是年轻漂亮的少女。”
“所以你……”
神银的脸霎时红到耳根:“反、反正经常有人会弄错我的性别,我只要戴上假发,化个浓妆……漂亮不漂亮我是不知道啦,但只要能把妖怪引下山,应该就行了吧?”
“当然不行!妖怪可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骗,万一被拆穿的话,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
“可是,总不见得要冥婆婆来扮少女吧?”
神银信口说了这句话,妃怔怔地看着他,两人不约而同幻想冥婆婆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的模样,同时铁青了脸,干呕不止。
“没办法,整个螟皇寺只有我一个是真正的少女,只好由我出马了。”妃最后说。
“这怎么行?妃,你是螟皇寺的客人,又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决不能把你扯进这种危险的事里来。”神银举起扫帚,一反往日的优柔寡断,坚决地说,“还是拜托你把我变成一个少女吧!”
妃无力地叹了口气。
重要的朋友这句话她是心领了,可是既然被她知道了这件事,她就不可能袖手旁观,实质上等同于把她牵扯进来了。凭着以往对神银的了解,他实在是个做傻事的天才,这次多半也不例外……啊,真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
当天夜晚,神银瞒着冥婆婆,偷偷来到位于正殿后方的一间客房里。
妃和大叔一路蹑手蹑脚跟踪在后,看神银走进屋子,阖上门,两人便小心跟过去,在门上戳了两个洞,眼睛贴在洞上向内窥探。
房间经过神银的特别挑选,窗户朝南,门朝北,地处隐蔽,又是最好的几间房之一,虽说不是正殿,对妖怪也不算太失礼。屋子里一切已经布置妥当:窗台上有一叠红糕,一壶清酒,两条鱼干以及一些干枣;房间的正中央铺了条两人宽的被褥,四周均匀地摆放了十二根点燃的蜡烛,发出柔和昏黄的烛光。
神银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平静,然后从怀里摸出一面镜子,边照边自言自语地说:“很好,妆没有花,假发也没有歪,拜托妃果然是对的,这张脸怎么看都和女生没什么两样……呜!”
门外的大叔费力地弓起魁梧的身体,蹲在妃旁边,小声问:“他为什么发出奇怪的声音?”
“大概是被这个事实打击到了。”妃回答。帮神银画好妆之后,连她也大吃一惊,更别说是本人了。可怜的神银,他今后可是要当住持的人哪。
屋子里又响起一阵悉悉窣窣的衣服磨擦声,从背影来看,神银正在努力把馒头塞进衣服里。
“他又在干什么?”大叔问。
“看也知道,在伪造胸部。”
“啊?真愚蠢,手感根本不一样嘛,要是我肯定不会上当。”
“又不是每个妖怪都像大叔那么好色,会亲手去验证。”妃斜睨了大叔一眼,嘀咕道,“话说回来,听大叔的口气,好像很有经验似的。”
大叔转过脸,温和地微笑:“放心吧,自从摸过妃的以后,我发誓再也不想摸别人的了……啊,痛痛痛痛!”
“嘘,别出声。”
妃放过大叔红肿的脸颊,重新把眼睛贴上门洞,见神银已经整装完毕,爬上双人被褥躺在一侧,心里不禁担忧起来。
事实上,这个所谓的请妖仪式是从一个孩子间流行的游戏演变而来的:夏天的夜晚,十二个孩子在院子里乘凉,把捕捉到的萤火虫分别装在玻璃瓶里,每人手持一个瓶子,轮流讲起妖怪的故事。每讲一个故事,就放出一只萤火虫,等到所有的萤火虫都消失时,最大的妖怪就会出现。只不过到了请妖仪式中,蜡烛取代了萤火虫,美女取代了孩童,庸俗的□□手段取代了风雅的故事而已……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游戏中的结局是见到妖怪,而请妖仪式则是要把妖怪留下。请妖的人首先必须要得知妖怪的名字,然后拿出寺庙最珍贵的神龛,对着妖怪大叫他的名字,这样才能顺利把他留下来。换句话说,打听妖怪的名字才是神银今晚的主要任务。
可是神银看不到妖怪,这种事真的办得到吗?
想到这里,妃的手心不禁冒出冷汗。
从神银躺到被褥上算起,才过了没几分钟,十二根蜡烛便一根接着一根灭了。黑烟袅袅地上升,被窗边的一阵风吹散,紧接着,一条鱼干缓缓浮在半空,轻盈的脚步声在地板上响起。
来了!
妃瞪大了眼睛,仔细打量这只不伦不类的妖怪。该怎么形容呢?他有一个酷似狐狸的脑袋,却长了一张乌鸦嘴,明明是兽类的身体,却有一对鸟类的翅膀……简而言之,就是一只长得像乌鸦的狐狸罢了。
“什么嘛,搞了半天居然是这么小只的妖怪,”妃失望地说,“我们这座山还真是贫乏。”
不过也好,这种妖怪,神银应该轻而易举就能制服吧?
橘红色的妖怪一边啃着鱼干,一边环绕屋子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类和妖怪来干扰,才放心地回到正中央,盯着神银的脸仔细看。
“哇,真漂亮,这次给我赚到了。”橘红妖怪啧啧地赞叹道。
很好,看样子已经蒙混过关了,妃点头想,现在只要神银略微和妖怪搭讪两句,想办法套问出他的名字,事情就成了。不过令她奇怪的是,神银居然一声不出,未免也太镇静了吧?
“感谢你的盛情邀请,小美人,那么我就不客气啰!嘿嘿嘿……”橘红妖怪发出色老头一般的猥琐笑声,自言自语说,“我该从哪个部位吃起好呢?这里,这里,还是这里?”
真是越听越不像话!
神银究竟在干什么?妃担忧地把耳朵贴在门洞上,仔细倾听,除了妖怪的嘀咕之外,她还听到一个沉稳、均匀的呼吸声。
“诶?”妃顺着门滑下来,不敢相信地低喊,“不是吧,居然睡着了?神银,快醒醒啊,你的贞操有危险了啦!”
眼看着狐狸的爪子就要袭上神银的身体,妃急忙跳起来,用力拍打纸门,想要冲进房间。也不知是神银在门上动了手脚,还是那只橘红妖怪使了什么妖术,本来轻易能够撕破的纸门,这时仿佛铁板一样坚固,无论怎么敲怎么打,就是纹丝不动。
“大叔,现在是夜里,你的妖力应该很充沛吧?快想办法救救神银。”
情急之下,妃只能求助于大叔,怎料大叔却一副兴趣缺缺的表情,把头扭到一边,懒洋洋地回答:“不要。”
“吓?”妃诧异地看他。
“我为什么要去救一个和尚?”
“因……因为神银是我很重要的人。”
“那跟我又没关系。”大叔更加不悦地说,“而且他是男人,被摸几下又没什么损失。”
“你……!”
妃焦急地看看屋里,又看看大叔两眼眯成一线的悠闲表情,气得咬牙切齿:“好吧,大叔想要什么交换条件,尽管说吧。”
“真的吗?”大叔立刻转过脸,露出大大的笑容,“什么条件都会答应?”
“没错,只要你快点去救神银,我什么都答应!”
“好,就这么说定啦。”大叔拍拍身上的灰,心满意足地站起来,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门,纸门顷刻间恢复原状。“等等,”拦住正要破门而入的妃,大叔摆摆手说,“让我来对付他吧,妃,你在门外等我。”
这一回,他银色刘海底下的眼睛流露出让人安心的目光,妃听话地停下脚步,乖乖退到台阶下。不过很快地,妃就发现这只是她一时的错觉。而大叔所谓的去对付妖怪,充其量也只是静坐在一边,把在门外偷窥的行为转变为正大光明的旁观罢了。
橘红色的鸦嘴狐狸看到大叔,先是低头冥思了几秒,随后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笑脸:“你好啊,狮大人。”
大叔在他对面坐下来,也笑着打招呼:“原来你认识我啊。”
“当然,在妖界有谁不知道大人的?不过我可没做什么坏事哦,是这个女人自己邀请我来的。”橘红妖怪指了指神银,用谦逊的口吻说,“大人,你要先享用吗?”
“唔……”大叔低下头,装作仔细观察神银的身材,摇摇头说,“不要,我不喜欢馒头。”
喂喂,大叔,你真的不是要故意陷害神银吗?妃在门外心惊肉跳。
“馒头,是指尺寸?”妖怪笑道,“可是这个馒头也有B哦,大人还嫌不够吗?”
大叔一本正经地摇头:“我比较喜欢柔滑又有弹性的D,再配上清纯美丽的脸蛋,软若无骨的蜂腰,和修长优雅的美腿,这样才符合我心目中的标准形象。”
“话是没错,可是根据我鸦狐几百年的经验,这样的人类现实当中是不存在的啦,大人你还是早日死心吧。”
“哦,原来你的名字叫鸦狐啊?”大叔刻意提高嗓音。
谢啦,大叔。妃立刻会意,拉开门径直冲了进去。
鸦狐的目光转向妃,两只眼珠顿时从乌鸦嘴上方弹了出来,口中喃喃自语:“原来……原来真的有啊,这样极品的美女,太、太惊人了……”
趁他张大嘴傻愣的时候,妃从神银的被褥底下摸出一个神龛,对着他大叫一声:
“鸦狐!”
“小的在,姐姐!”鸦狐美美地扑上去。
随即,“咻”的一声,他的身体被吸进神龛,四周扬起一阵灰。妃手脚利索地把神龛的两扇门关上,冷冷说:“谁是你姐姐?”
里头的鸦狐折腾了半天,发觉神龛的力量太大,自己不仅无法脱身,更连动弹一下都不能,唉声叹气地恳求说:“我知错了,请小姐放过我吧。鸦狐只是一个没什么妖力的小角色,供奉我根本不能给这间寺庙带来什么好处。但如果小姐能网开一面放过我的话,我愿意为小姐招来更多、更上级的妖怪。而且,地上躺着的那位小姐刚才中了我的迷魂术,假如不放开我的话,那位小姐就不会再醒来了,这样也没关系吗?”
妃一言不发,和大叔交换了一个眼神。
―――
“谢谢小姐的大恩大德。”鸦狐感激涕零,伏在妃面前,毕恭毕敬地说,“请允许小的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名叫鸦狐,今年1610岁,换算成人类的年龄大约是16岁,雄性,未婚,是妖界罗仙山的下级妖怪,今天以前居住在这座山上,从今以后将一心一意留在螟皇寺服侍小姐,请小姐任意差遣我吧。”
“服侍我?”妃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他,“你该不会是居心不良吧?”
“是有点啦……啊没有!我鸦狐对主人向来都忠心耿耿,别无二心,小姐不信的话可以看我这张诚挚的脸。”
“不知为什么,看了你的脸以后更加不放心了。”
“我已经履行了我的承诺,解开了住持大人身上的迷魂术,他在天亮以后就会醒来。另外,”鸦狐从他那毛茸茸的狐狸尾巴中摸出一个古朴精致的小香炉,递给妃说,“这里面是我自己制作的熏香,请小姐在午夜十二点,点香入睡,第二天自然会有妖怪主动上门。”
真的吗?妃将信将疑地接过来。她想到神银,他是那么期盼能请到一个妖怪来振兴螟皇寺,结果虽然算不上失败,但请来的却是鸦狐这样的小妖怪,他醒来后一定会很失望。她是很想帮神银的忙,可又不想再经历一次这种请神仪式,现在鸦狐提供了这个香炉,既省却了她的麻烦,又能达成神银的愿望,岂不是正好一举两得?
那么,就来试试看吧。
三天之后的夜晚,妃在自己的房间做好准备。香炉被摆放在妃的枕边,以求能发挥最大效力,不过同时妃也在被褥周围撒了一圈能驱魔辟邪的盐,以防万一有妖怪对她不利。这些盐对大叔自然没有任何威力,他此刻正趴在妃的枕头上,惬意地伸懒腰。
听到钟敲响十二下,妃起身关灯,示意大叔点香。大叔对着香炉轻轻一吹,淡淡的幽香霎时在房间里蔓延开来。
“好了,大叔,你该变成小狮天狗,回到衣橱里去了。”
大叔发出失望的□□,抓着枕头不放,哀怨地说:“我不喜欢那个抽屉。”
“那不是抽屉,是壁橱。”
“没有妃美丽的胴体,叫什么都一样啦。”
“大叔,你说这种话不会脸红吗?”
“不会啊,我还可以说出更露骨的。”大叔笑眯眯地坐起身,故意敞开衣襟,张开双手说,“怎样,要来我的怀里听吗?”
一个枕头迎面砸中大叔的脸。
“我说大叔……”妃红着脸叫道,“你满脑子就只有那种□□念头吗?还是说,你觉得捉弄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很有趣?啊──我生气了!干脆,趁此机会把话说清楚好了!”
妃走到大叔面前,正襟危坐。看到她严肃的表情,大叔也不得不收敛起笑容,静静地凝视她。
“大叔,我很感激你在老木屋对我的救命之恩,也谢谢你想在诅咒期间保护我的好意。”妃语气认真地说,“可是,有些话我不得不提醒你。无论关于我的传言有多么离谱,我终究是个人类,而无论你的脾气和行为有多么正常,你也终究是个妖怪。人类和妖怪自古以来就两相不容,我不需要一个妖怪的保护,同样,大叔也不需要对一个人类负责。更何况,我目前还寄人篱下,不想给神银和冥婆婆添麻烦,所以,希望这四十九天之内我们能尽量保持距离,四十九天之后,就请大叔主动离开吧。”
说完,妃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面对大叔。
大叔的头低垂着,一言不发,脸色隐没在黑暗中,看不到表情。
等了许久也不见大叔有所反应,妃开始不安地想,会不会说得太过分了?是不是有哪句话伤害到他身为妖怪的自尊了?但转念又想,她说得都是实话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大叔是一只妖怪呢。
想到这里,妃便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大叔,你听明白了吗?”
房间的另一头没有回应。
“大叔?”妃好奇地挪动身体。
“别过来!”大叔的声音有点异样,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塞在喉咙里似的,比平时略微沙哑。
“怎么了?”
“别过来,妃……这个香炉里的香有问题,它是能使妖怪兴奋起来的疯魔香。”
妃吃了一惊,反应迅速地跳起来,一把抓起香炉,打开窗户,顺势就要把它丢出去。
然而不开窗还好,一开窗,妃就傻了眼。
在她屋子的窗前,爬满了大大小小、奇形怪状的妖怪,窗子一开,他们便稀里哗啦跌进房间里。不仅如此,整个后院里也到处都是妖怪,放眼望过去,层层叠叠、密密麻麻,仿佛积云岛上的八千妖,一夜之间全都聚集到了她身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