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妖界御审殿(1 / 1)
妃的耳边隐约传来大叔沉重的呼吸声。
为了防止自己受到疯魔香的控制,而对妃做出不利的事,大叔靠在角落里,极力克制自己变成妖形狮天狗,从声音听起来他似乎忍耐得十分辛苦。“大叔,你还好吧?”问了几次都得不到回答,妃也不知道大叔情形如何,对他一筹莫展。
不过比起大叔,眼前还有更令人头疼的事等着她去解决。望着满院子黑压压一片的妖怪,妃禁不住联想起自己曾经在老木屋上演的“万魔清扫图”,只不过当时的蟑螂换成了现在的妖怪罢了。
“走开!别小看人类的力量。”
妃从衣橱里拆下木棒,顺手抓起一只妖怪,揉成一团肉球,然后抛起来,用力挥棒击出一支安打。“咚”!一群妖怪应声飞出视线,窗子的正中央留出一块空白,但马上又有新的妖怪填补进来。
“可恶,这样根本清扫不完,都怪鸦狐那个家伙……”
话音刚落,便有只鸦嘴狐身的妖怪扑扇着翅膀飞过来,停在妃的肩头,恭敬地问道:“小姐,你有事要吩咐我吗?”
妃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还好意思问,你看看我在干什么?”
“这么晚了还在做健身运动,真不愧是小姐,鸦狐知道运动很辛苦,但请小姐务必继续保持这样完美的身材……”
在鸦狐喋喋不休时,妃拎着他面对窗口,鸦狐顿时惊叫道:“吓?小姐这是在开妖怪大会吗?”
“这种事应该问你才对!是你在香炉里放上疯魔香的吧?”
“没错,难道说……”鸦狐的眼睛霎时瞪得滚圆,“这些妖怪都是被我的熏香引来的?是我的错吗?”
妃心想,虽说这只神经反应慢得可以的笨妖怪应该负大部分责任,但是说到底,她自己也有错,不该在还没调查清楚之前就草率行事。“算了,现在不是计较究竟谁对谁错的时候,”妃担忧地看了大叔一眼,问鸦狐,“你有没有解除疯魔香效力的妖术?”
“没有。”
“那驱散妖怪的办法呢?”
“也没有。”
“那你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等、等一下,小姐,请给鸦狐一次将功补过、挽回名誉的机会。”鸦狐张大鸦嘴,正义凛然地说,“我愿意亲自当作诱饵,把这些妖怪引开,在妖怪们离开屋子之后,小姐就把这个布囊里的粉末均匀撒在窗台上,它能够消除屋子里的任何气味,这样妖怪就不会再回来了。”
说完,鸦狐果真从尾巴里掏出一个小布囊,双手递给妃。在妃接过之后,他抓起香炉,咕嘟一声吞下肚,然后一边大叫着“来啊来啊”,一边英勇壮烈地冲进妖怪堆里。
浑身冒着香气的鸦狐,很快引起了妖怪们的注意,从西面八方向他围拢,原本盘踞在窗口边缘的妖怪,也逐渐开始向外移动。没过多久,以鸦狐为首的妖怪大军便撤离螟皇寺的后院,浩浩荡荡向山里进发了。
“啊,哇,呜……”远处传来鸦狐凄惨的啼哭。
“保重,鸦狐。”妃语带同情地挥挥手。
按照鸦狐的指示,妃把大部分粉末撒在窗台上,留下最后一点拍在大叔的四周。
“你还好吧?大叔,要不要到窗边来透透气?风吹在身上很舒服哦。”
大叔仍然两手环抱,倚在墙角,头上已经是大汗淋漓。听到妃的声音,他微微睁开一只眼,神情恍惚地看了看周围,视线渐渐凝聚到妃身上。妃站在窗前眺望远方的模样,使他一时看呆了:她的头发有如黑绢一般柔顺笔直,轻柔地垂在肩上,勾勒出优美的弧线。黑发底下是一张精致得恍若不真实的侧脸,目光忧郁而迷人。脖子和胸口处隐约露出的皮肤,宛如象牙一般细腻光洁,在月光的映照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啧,真可惜,早知道就不忍耐了……啊,好后悔,居然错失良机……”
“大叔,你在那边嘀咕什么?”
妃回过头想要质问,冷不防一个冰凉的触感滑进她衣领,令她低呼一声:“啊!”
伸手一摸,湿漉漉的,凉嗖嗖的。
片刻之间,又有无数片相同的白色结晶悄然落下,在风中四处飞舞。
“下雪了?”妃迷惑地看看天,又不敢置信地看着手心,“这怎么可能?现在可是夏天耶。”但无论从颜色、形状还是温度来看,除了雪之外,又不可能有第二种解释。
“咻!”正在这时,一个人影从妃的头顶划过,在漫天雪花中掠过树梢,停在远处的枝头上,虎视眈眈地从黑暗中射出两道冰冷的视线。
还剩一个家伙没有走吗?大叔起身来到妃背后,神情严峻地盯着这个身影,慢慢抬起双臂,以保护的姿态遮在妃的头顶上方,向对方投去一个颇有警告意味的眼神。
一瞬间,树枝轻轻弹了两下,人影消失了。
“咦?雪停了?”妃露出遗憾的表情,喃喃说,“这么漂亮,却又这么短暂……”
她转过身,动作倏然定格。
正前方,距离她鼻尖两公分处的,是大叔线条分明的宽厚胸膛,头顶上两公分处,又是两条健壮的胳膊,她简直就像是被包围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空间里,连呼吸都会受到阻碍。
“大叔,你这是在干嘛?”
大叔连忙收回视线,垂下手臂,低头对妃扯开一个微笑,说:“这个……我在用手搭伞,为你遮雪。”
“为什么要遮雪?雪落在身上很舒服啊。”
“你喜欢雪吗?”
“喜欢。”
“这样啊,雪有什么好的,我就不喜欢。”大叔不高兴地皱起眉,突然弯下腰,用力抱住妃,口中喊道:“啊!好香,好兴奋……受不了了,让我抱一下……”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变态大叔!”
一脚把大叔踹出房间,妃恨恨地关上门。
“刚才我的话不知道你听进去了没有,我可不是在跟你说笑,大叔,假如你没听见的话,我就再重复一遍:四十九天的诅咒期过后,我和大叔就毫无瓜葛了,到时候……”
“我明白了。”出乎意料,大叔的声音从门的另一边传来,不等妃说完,就打断了她。
答应得如此干脆,妃一时之间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不一会儿只听脚步声“答答”地远去,拉开门发现,大叔已经不在了。
第二天早晨,鸦狐一瘸一拐地回来了。
“小姐,我终于成功赶走了他们,给我一个拥抱作为奖励吧!”看到在前院打扫的妃,鸦狐泪眼汪汪地飞过去,顺势就要扑到妃的胸前……“当”的一声,鸦嘴不偏不倚正好钉入畚箕的中心。
“哎呀,对不起,我在发呆。”妃回过神,拿出一碟鱼干放到鸦狐面前说,“辛苦你了。”
鸦狐吃了两口,看看心神不宁的妃,又看了看地上被她扫得乱七八糟的落叶,赞叹说:“连扫地都可以扫出一幅画来,真不愧是小姐。”
“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会给你拥抱。”
“呜,被看穿了,小姐果然神通广大,连妖怪的心思都可以猜得到。”
妖怪的心思?没这回事,大叔的心思她就一点都猜不透。妃一想到这个就生气,什么嘛,虽说是自己叫他离开的,但是一声不响就走掉,反而会让人介意……话说回来,他究竟到哪儿去了?
待她将落叶扫进畚箕,倒进推车后,一个嘶哑的声音从背后叫她:
“大持盂!”
妃不用回头都猜得到,这个宛如坏掉的录音机里发出来的声音主人是谁。
“冥婆婆,有什么事吗?”妃懒懒地挪动脖子,在看到冥婆婆身边还站了一个高大的长发男子时,不觉吓了一跳,紧接着又看到神银也一起跟来了,更是吓得脸色煞白。
大叔!你怎么会以人形出现?而且还和他们俩在一起!你该不会是为了报复我,而做出了伤害他们的事吧?
妃用焦急的眼神向大叔询问,得到的却是一个不带丝毫杂质的灿烂微笑。
“大持盂,你好好听着!”冥婆婆双手叉腰,厉声说,“这位洵大人是从妖……不,是从一个非常了不得的地方来的大人物,也是我们螟皇寺的贵客。根据大人向我提出的要求,从今天开始,就由你来伺候大人,并且负责大人的饮食起居。”
“啊?”妃十分错愕地张大嘴。
“听明白了吗?”
不明白!为什么要我去伺候一个妖怪?想归想,妃并不敢当众说出来。
“那个,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啦,我只是希望能住在这里而已。”大叔继续保持微笑说,“不过,让妃来伺候我这种事,听起来简直像做梦一样。”
的确是在做梦。妃冷冷地瞪他,转而向神银发出求助的电波。
“对不起啦,妃。”神银捧着装满金银珠宝的功德箱,面有难堪地说,“这位大人为螟皇寺捐献了如此多的香火钱,有了这些钱以后,重振螟皇寺就不需要再依靠妖怪了,所以我实在无法拒绝,只好……拜托你了。”
两眼望天的妃,只觉有道闷雷狠狠地劈中了自己。
―――
人类女人的心思真是奇怪,前一刻还在为情人的不告而别而郁郁寡欢,可是等到情人真的回来时,又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面孔,到底是哪里不满意呢?
鸦狐摸着实际并不存在的下巴,对这个问题百思不得其解。此刻他和冥婆婆两人正躲在螟皇寺最好的客房“清水居”的横梁上,暗中偷窥屋子里的两人。
“情人?说什么胡话。”冥婆婆的八根触须缠绕在梁上,面带不屑道,“这种小丫头也配当狮大人的情人吗?”
“小姐可不是普通的小丫头,她是鸦狐见过的最完美的人类女人。狮大人这样不择手段地要和小姐在一起,足以证明了小姐的魅力,冥婆婆心里应该也清楚吧。而且,你不觉得他们两人的气氛很好吗?”鸦狐嘴里叼着一根鱼干,指了指下方。
“大叔。”
“什么?”
“好了没有?”
“没有,再左边一点。”
“现在好了没有?”
“唔……没有,再右边一点。”
“我说啊……”妃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揉揉已经按摩得发疼的手指,抬起脚,用力踩大叔的背,“你这个厚脸皮的妖怪,不要得寸进尺!就算是冥婆婆的命令,也不代表我要天天这样伺候你吧?”
“啊,好舒服。”大叔却十分享受地把眼眯成一线,任凭妃不痛不痒的拳打脚踢落在他宽厚的背上。
鸦狐和冥婆婆面面相觑。冥婆婆问:“气氛哪里好了?”
“真没有想到,你居然使用如此卑鄙的招数,太可恶了!”妃显出一副忿忿不平的样子,问,“撇开神银不谈,冥婆婆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你收买了呢?”
“是啊,为什么呢?”大叔装出困惑不解的模样。
“你真的没有对冥婆婆做什么坏事吗?”
“我对老女人没有兴趣。”
“该不会是用尾巴吓唬人家吧?”
“没有啊,人类当中只有妃一个人看过我的尾巴。”大叔这次倒是回答得很坦诚,随后如释重负地感叹道,“不过今后总算能以人形在寺里自由走动了,太好了,你不知道白天维持妖形有多辛苦。”
“别说得那么委屈,又没有人逼着你住到螟皇寺来。”
“说的也是,算我自讨苦吃好了。”
可是这个口口声声说在吃苦的妖怪大叔,此时却住在螟皇寺最好的房间里,美美地闭上眼,享受着积云岛第一美女的特别服务……这种话还真没说服力。
妃没好气地收回拳脚,端坐在一边,正色道:“大叔,请老实告诉我,你这样接近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目的?”大叔继续维持着笑脸。
“从鸦狐对你的称呼,以及你捐给螟皇寺的珠宝数量来看,大叔是妖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吧?”妃直勾勾地盯着大叔,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你这样的大人物为什么会来到人界呢?”
之所以有这样的怀疑,是因为妃回想起了和大叔相遇时的情形。大叔声称要给妃看个好东西,于是脱下裤子露出尾巴,当时的她简直吓坏了,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他这么做的理由,但现在想想,一个妖怪如果没有目的,为什么要在一个人类面前揭穿自己的真面目?
进而想到他变身成为狮天狗的举动,如果一开始的相遇就是有预谋的话,那么大叔所谓的四十九天诅咒,会不会也是编造出来的?
在妃犀利的目光盯视下,大叔露出无辜的表情,抓抓头说:“不是啊,虽然妃这样看得起我,我是很高兴啦,但我不过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普通妖怪罢了,因为在妖界待得太闷了,所以才想到人界来逛一逛。”
“真的吗?”妃狐疑地看着他的眼睛,“到人界来游玩,也不必整天都待在螟皇寺吧,你不是很讨厌和尚吗?”
“这、这个嘛……”大叔笑着说,“因为这里有妃在啊,离开的话,叫我到哪里再去找这么棒的女性身体呢?而且这座寺既荒凉又隐蔽,也正好适合妖怪居住。”
说到底,只是因为好色的关系吗?妃仍然将信将疑。
“算了,如果大叔不肯说实话的话,也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去问鸦狐,他一定会很乐意告诉我的。”
妃说完,把大叔一头梳理整齐的银色长发放在枕边,替他盖好毯子,然后慢吞吞站起身,再慢吞吞踱到门口,正要拉开纸门时,大叔的声音响起来:
“等一等。”
终于来了!妃满意地心想,转身问:“怎么,大叔改变主意了吗?”
“是的,与其……”大叔收敛起伪装的笑容,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安静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与其让你道听途说,还不如由我亲口告诉你。”
妃注视着大叔难堪的脸色,没来由地感到一阵不安。对于别人难以启齿的秘密,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做法,真的好吗?大叔虽然是妖怪,却没做过任何伤害人类的事,她现在逼着他交代自己极力隐藏的身份,这样做……真的好吗?
“等等,”妃不禁后悔起来,“大叔,你还是不要说了……”
“妃。”仿佛看穿了妃的犹豫,大叔握住她的手,低头轻声说,“对不起,是我的错,既然你已经把你的身世告诉了我,我也没有理由对你隐瞒我的身份。所以无论是好的部分,还是差的部分,我全都会一五一十告诉你,只不过……梁上的鸦狐和冥婆婆,可以请你们暂时回避一下吗?”
“吓!”鸦狐和冥婆婆吓了一跳,两人交换了下眼神,灰溜溜地从窗户逃走了。
妃抬头看傻了眼:“诶?冥婆婆也是妖怪?”
天哪,那这个螟皇寺到底还有没有人类啊!妃不觉心生寒意,神银该不会也是妖怪吧……
大叔却不回答,躺在地上兀自发呆,嘴里嘀咕说:“该从哪里讲起呢,就先说说我在妖界的工作好了。”
就像人类社会一样,妖怪的社会也发展到了一定的水平,形成了一套非常完整、且具有妖怪特色的法律规则,用以维持妖界的秩序。在妖界,有权解释并执行法律的机关,称为“御审殿”,它掌管整个妖界范围内的通缉、审判、处决等大权,被视为妖界最高法律的象征,同时也是一个强大妖怪云集的机构。御审殿下共设有三个分部,分别是负责追击逃犯的影部,负责审判罪行的青部,以及负责最终处决的阎部,其中尤以影部的妖怪最强。
“那么,大叔就是御审殿里的妖怪吗?”妃听到这里,插嘴问。
“是的。”
“你是哪个部的?”
“我嘛……”大叔睁开双眼,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我不属于任何分部,因为我是御审殿的殿主,也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最高决策者。”
“诶?!”妃禁不住后退了好几步,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在一堆破铜烂铁里发现了一只稀世古董一样,虽然这么说有点失礼,但妃此刻的心情的确如此。
“大叔,你是这么了不起的妖怪吗?”
“啊,谢谢你的夸奖,”大叔微笑着看向妃,“不过这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现在的我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流落到人界的妖怪大叔罢了。”
“怎么会,发生了什么事吗?”
妃小声地问了这句,静静地等待大叔开口,然而从这以后,大叔便始终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仿佛陷入一段不愉快的回忆中。直到妃站起来,悄悄走到门外之后,才听到大叔吐出几个含混不清的句子:
“御审殿的侍卫长,是我最可靠的部下,但是……我却亲手杀死了他。”
回到自己的房间,妃好像刚刚摆脱了沉重的大气压似的,由衷地松了一口气。结果,她还是没能探听出大叔接近自己的目的,但是那个样子的大叔……那么伤心的大叔,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叫她实在无法再继续追问下去。
“他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好色大叔吗?”妃自言自语,走进房间,冷不防定住脚步,隐约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明明是夏天,屋子内却寒气逼人,有什么东西躲在她的房间里?
一抬眼,看到一个纤瘦的短发少年,笔直立在窗前,窗外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旋转着飘进屋内,比上一次更寒冷、更诡异。
“是谁?”妃还没问出口,就感到彻骨的严寒包围住自己,渐渐地,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思维迟缓,身体重重地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