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三十八章（1 / 1）
再睁开眼，场景已经不是少室山下，没有燃烧的荒野和刺目的猩红，而是一个静谧的青白世界，窗外纷纷扬扬飘着雪，远山在白色的雾气中只余一个模糊的影子，整个空间都很安静。屋内的铜鼎香炉燃着香，烘托出暖意。
我推开被子坐起来，看向站在窗前的人的背影。
他转过身：“你醒了？”
我点了点头，声音沙哑的几乎说不出来话。
他走过来，把手抵上我额头，说：“还有些烫。”
我看着他为我拉好被子，眼神是探究我是否安好的意思，我努力了好久才说出一句：“游坦之呢？”
他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沉意：“他死了，和沈珏一起，火烧的很大，整座房子都塌了。”
我的心像被尖利的刀狠狠割过，生疼的眼睛都要掉出来：“我不是故意要害死他的。”
我面前的人不言。
我的手抓着被角，有些发抖：“他这个人好奇怪啊，我对他那么不好，他为什么还……老天会报应我的吧，我那么对他，实在是个很坏的人。”
姊夫握住我的手，道：“怎么会？”
“就是会啊，我以前欺负他利用他，从没给过他好脸色看，真该死，我觉得……自己好像欠了他。”
姊夫默然，好一会儿才说：“事已至此，做什么都无法挽回了。”
“可是我觉得心里好难受，像压着石头，喘不过气来。”
他帮我挽了挽耳边的碎发，声音有些低沉：“阿紫，失去一个人就是失去了，无论做什么都弥补不了对他们的亏欠，只能把他们放在心里，永远缅怀，久而久之，也许你就会习惯。”
我望着他，体会着这句话的意思。
门吱呀一声开了，陵玉走进来，手里端着托盘，道：“师姐，安神的药煮好了，你趁热喝吧。”
门开处，可以扫到几个人交头接耳，同时向这边张望，姊夫向外看看，然后转头看我，说：“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先吃药。”
他走出去，重新关好门，陵玉坐到我身边，把药碗递给我，说：“师姐，你昏睡了一天一夜呢。”
我端起药，道：“有吗？”
他点点头，说：“你脸色特别不好看，我们请了大夫来看你，大夫说你之前受的伤没完全好，这次跟人动手耗损了大半气力，要好好将养一阵子，不然要落下病根呢。”
我道：“我自己没觉得啊。”
他道：“总之你别再随便跟人动手了，好好休息吃药，大辽的武士已经撤退，叶梦蝶的事也解决了，应该再没有麻烦事了。”
我用匙子搅着墨黑色的药，道：“叶梦蝶的事情是解决了，不是还有一个阿阮姑娘么？”
他抓抓头说：“师姐你怎么说起了这个？”
我道：“阿阮姑娘那么可爱，你很喜欢她吧，此间事毕，为什么不去找她？”
他有些腼腆，道：“她是很好，我……可是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我道：“什么重要的事？”
他换了一副郑重的神色，说：“光复星宿派啊，咱们门派凋落至此，我要担起复兴它的责任。”他这话听起来好笑，但看他认真的样子，我没有笑，反而觉得心里暖暖的。
见我这么看他，他又说：“我是说真的，师姐，我想把星宿派建成一个天下人都向往艳羡的地方，而不是师父那样，不是让人害怕，而是让人尊敬。这次下山经历了这么多事，我长了很多见识，还跟萧大哥学了很厉害的功夫，虽然我现在还很弱，但是我会努力。”
我道：“我相信你。”
廊檐下有积雪，雪地上有凌乱的脚印，聚在小院的一角。气息肃杀，一个人的声音不徐不缓划过这片寂静。“谭渊的人到了哪里？”
“他们已经顺利撤回，这次烧了辽军的粮草和连营，辽人已经退回辽国边界，想必一段时间内不敢造次。”
“这次宋辽两国能得一段时间的和平，全靠萧大侠智谋，只可惜没能生擒主将耶律良，此人骁勇善战，不能不小心提防。”
“他们不遵两国协定，跨越边境来我大宋领地滋扰，打出去是应该的。”
“哼，这一战也让他们见识了我们大宋国威，唉，可惜那些大宋官兵恁不争气。”
姊夫嘴角勾起一丝笑，没有答言。
一个神色威严，看起来很像主事的人说：“下月初一是青州会盟，到时天下武林英豪齐聚，推举一位号令群雄抗御外敌的盟主，我们打算举荐萧大侠担任。”
姊夫有些惊讶，但身侧众人眼神都十分期切。他道：“萧某这次帮各位举事，是因为偶然得了些消息，只希望能以最小的伤亡平息两国的纷争，更多的事情萧某不想谋图，更何况我的身份……”
一位满面风霜，穿着裘衣的中年男子道：“然而公理正义不分民族，萧大侠一片赤诚之心，强过中原多少贪生怕死之徒，且论胆识、武功和智谋，无人能出萧大侠之右，我们想要你做我们的领袖。”
姊夫道：“薛兄过奖，只可惜在下早已打定主意不再参与武林中事，若说盟主人选，青竹帮帮主谭渊，丐帮的吴长老，少林寺的玄生方丈，都可以胜任。”
“萧兄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
姊夫摇头。
那伙人脸上都是失望之色，但知道多说无益，续些客套之词后就骑上院外的马，匆匆作辞离去。
等院子里重新安静之后，我才从廊下走出来。
他回望我，一点也不惊讶。
我道：“你什么时候和他们联系上的？”
他道：“在汉阳，谭渊请我帮忙，后来辽国武士又露了些马脚，略微出手就可以平息两国干戈，这大概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吧。”
我道：“他们那些人打算组织起来对抗大辽？”
他道：“他们只是尽全力为平民百姓求得安稳的日子，这件事如果成功，宋辽两国应该在短时间内兴不起战火。不过，我已经不打算参与其中。”
有片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抖动了一下，他一脉平静的看向我，说：“你看，我从小在宋朝的国土长大，血脉里却流着契丹人的血，所以我既不能算宋人，又不能算契丹人，我只是一个边缘人。”
我沉思了一下，道：“那我从出生就被父母遗弃，好不容易拜了个师父还要被追杀，所有人都不喜欢我，我也算是边缘人。”
他笑起来，用手摸摸我的脸，道：“所以我和你走，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三日后，是个晴天，我亲回聚贤庄，向王伯说了游坦之的死讯，顺便把追风还给他。他正在侍弄檐角的腊梅，听到这个消息，放下铲子，慢慢站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谢谢姑娘，把这个消息带给老奴。”
我默然，转身想离开，他却叫住我。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转，说：“老奴只是不明白，少庄主是真心实意喜欢姑娘，怎么不能有一个好的结局。少庄主小时候埋头读书，甚至有些迂腐，但是个很善良的孩子，连小猫小鸟都不愿伤害，是两位庄主死后，才……只有在姑娘身边的时候，他才会高兴，会笑，姑娘从没注意过吧？他的愿望很简单，就是想守在姑娘身边呀。”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但那种揪心的感觉再度出现，仿佛此生都无法再摆脱。
王伯直视着我的眼睛，许久，又说：“不过人心难以揣测，是幸或者不幸，只有当事人才会知道吧，也许这样，正是少庄主所愿。”
“只是两位老庄主不在了，少庄主不在了，只余我一个老头子守在这里，聚贤庄从此就要没落了……”
他埋头收拾了侍弄花草的工具，向庄园深处走去，背影很是苍老。可是檐角这盆腊梅，还这样新。
出了聚贤庄，陵玉便向我们辞行。这是个岔路口，一直往西去，便是苍山深云间的星宿海。他已经打点好了行装，准备上路。
他没想到的是，我把神木王鼎送给了他。
丁春秋没来得及留任何遗言就被永远囚在了少林寺，这个神木王鼎就算是星宿派掌门信物。陵玉接在手中，又是震惊又是兴奋。
我拍拍他的肩，说：“师弟你好好用功，将来一定要光大我们星宿派的门楣啊。”
他重重点点头，说：“我一定努力。”他看着我们，十分不舍：“萧大哥、师姐，你们真的不和我一起回去吗？我们星宿山庄虽然破败，修缮修缮还是可以住人，况且远在青海，不会沾染中原武林的是非，我们三人一道回去多好。”
我望望西方的天，笑着说：“当了星宿派大师姐这么多年，我也累了，不打算再当下去了，师弟你一个人要努力啊。”
姊夫道：“还有功夫，你要勤加练习，你的内功根基还是可以的，就是招式有些迟缓，所以需要多练，临阵不要犹豫。”
他认真的说：“嗯，萧大哥放心，我会的。”然后黯然：“师姐，萧大哥，再会了，你们好好保重。”
策马驰到大路的尽头，他又回过头，向我们招手：“师姐，萧大哥，记得来信呀，把你们闯荡江湖的见闻告诉我。”
西方的天很蓝，我望着消失在道路上的一人一马，已经想不起来，许多年前，我是走了哪一条道路去到星宿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