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尾声（上）（1 / 1）
很快就是孟春，莺飞草长的好时节。
与陵玉分别后，我们一路慢慢行来，走的都是依山傍水的小径，环抱余烟袅袅的小村落，好远也不见一个人。
马停下来在溪边饮水，我松开缰绳向远方望去，说：“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找到投宿的地方。”
姊夫望向山口处：“之前那个村人说，这座山后就是丰阳县城。”
我舒了口气，说：“星夜赶路这么多天，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说着拉过缰绳翻身上马，拍拍马脖子，向他道：“我们来比一比谁先翻过那座山，输的人请吃酒。”
他道：“你身体还没好，不行。”
我不以为然，说：“那点小伤早没关系了，怎么，你怕输吗？”说完用靴子踢了踢马腹，向前冲去，马蹄踩过浅溪，溅起了一路水花。
风从耳际呼啸而过，我侧头看到姊夫也紧跟上来，于是狠抽了一鞭子，加快了速度，一路领先。过了枫树林，就看到城门遥遥，可惜到了最后的栈桥，马儿有些气馁，姊夫还是比我快了一步。到了城门口，我勒住马，按住胸口微微喘息。
他驱马到我身边，说：“怎么了，是不是跑太快了？”
我摇了摇头，说：“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一辆马车从我们身旁经过，走出去好远，戛然而停，一人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道：“萧兄，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们望过去，见马车调转了头朝我们过来，车还没停稳，风四爷就迫不及待从车里下来，他穿着貂裘，带着厚帽，满面含笑向我们道：“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们。”
姊夫道：“风四爷一向可还安好？”
风四爷点点头，道：“这阵子时运好，我在关外开了商铺分号，此是去照顾生意。自叶梦蝶死后，叶府的大权落在叶家三爷的手上，他倒是谦和了许多，我们一众生意人也有了些好日子。这事能够圆满解决，还是多亏萧兄和阿紫姑娘帮忙。”
我道：“风四爷不用客气。”
就在这时，马车那边传来嗷嗷的叫声，风府的家仆揪着一个小女孩的耳朵过来，疾声厉色道：“竟然是你这小鬼捣蛋。老爷，这小姑娘潜在我们车下，不知道要干什么。”
被他抓在手里的是一个只有八九岁的小姑娘，穿了一身浅绿的春衫，一双眼睛骨碌碌转，怯声道：“干、干什么？”
风四爷看向她：“又是你这小姑娘，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家仆放开她，小女孩退后了一步，用手卷着耳边的发，说：“你这伯伯好玩，我想跟着你们玩。”
风四爷道：“胡闹，小姑娘，我们非亲非故，且我行是去办正事，怎么能带上你？”
家仆道：“老爷别听这小丫头乱说，她在城中就想偷我们东西，此时不知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小丫头撅嘴道：“才不是呢，我只是看你们好玩，我一个人，不知道要去哪，师父也不要我了。”
风四爷道：“你有师父？”
她扭过头去不答言。
这时候有个柔柔的声音道：“原来你在这儿。”
小女孩听到这个声音，转过头去：“芸姐姐——”
一个粗布衣衫的姑娘出现在我们面前，小女孩三两步跑到她身后，紧紧抓住她衣裙。姑娘看向她：“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吓死我了，这是……怎么回事？”她看向我们，眼神里有审视的意味。
风四爷走上前道：“请问姑娘，这是你家的孩子吗？”
那位姑娘摇摇头。
小女孩在她身后探出头：“芸姐姐，这个满脸大胡子的伯伯欺负人。”
风四爷百口莫辩，身边的家仆道：“胡说，明明是你先偷我们东西，被我们抓了，还鬼鬼祟祟的跟着我们。”
小女孩赌气偏过头去。她口中的“芸姐姐”看看她，又看看风四爷，道：“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风四爷摆摆袖子道：“算了，我们也没少什么东西，只是这小姑娘顽皮的紧，还望姑娘好好管教。”
姑娘点点头，道：“是，要是她有什么得罪大爷的地方，还望大爷见谅。”
风四爷又向我们道：“天色晚了，我们要赶紧上路了，萧兄，阿紫姑娘，有缘再会。”
姊夫抱拳相送。
风四爷一行人走后，那位姑娘也拉着小女孩的手往回走，却有几个大汉走上来将她们围住。
“芸姑娘，你爹赌钱欠我们的银子，你该替她还吧。”“呦，还带了个小姑娘在身边，不如你将她卖了我们，算你还了你爹欠我们的赌债。”
那位芸姑娘把小女孩护在身后，道：“你们胡说什么。”她换了个方向走，那群大汉又堵到她面前。
“我爹欠的钱，你们找他去要。”
“哈，他，早就在酒馆里醉的不省人事了，让我们找你要。”“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我没有银子。”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为首那人面色阴沉下来，一拳就要抡下去，手势却在半空僵住。他慢慢转过头，看到自己的手腕被姊夫抓住。他瞪大了眼睛，道：“你，你干什么，放开！”
姊夫一把放开他，站到芸姑娘身前。几个大汉后退了一步，为首那人缓过神之后又冲上来，一拳砸来。
姊夫侧过身子，用膝盖击向他的腹部，他哎呦一声趴下来，嘴里含糊不清道：“你是何人，报上姓名。”
姊夫笑道：“你最好不要知道我是谁，告诉了你，只怕你在夜里会睡不着觉。”
“你……好大的口气。”
“走开，别再找这位姑娘的麻烦。”
“你叫我们走开就走开，我赵二往后还在这街坊邻里混不成？”
姊夫道：“那么你们就跟我打一架，输了再走开，只不过我这个人下手没轻重，你们要多吃些苦头。”
“你……”为首那人从地上爬起来，脸成了酱紫色，却退的更远了。
“谁的拳头硬，不是你们这行的规则吗？”
“你给我等着，咱们走。”为首那人咬牙切齿留下这句话，带着手下人仓皇离开。望着他们的背影，小女孩笑起来，拍手道：“滚着走，滚着走，不是球就是落汤狗……”
芸姑娘走来我们身边，屈膝行礼：“谢谢这位侠士为我们解围。”
姊夫道：“没关系。”说完望我一眼，示意我赶快进城。
芸姑娘道：“两位是途径此地吗？”
我点点头。
“你们要去什么地方？”
“没想好。”我实话实说。
芸姑娘掩口笑起来，说：“既是这样，不如两位去我家里做客，你们不知道，这赵二是城里的地头蛇，得罪了他，在城里怕是要遇上不少麻烦，他一准是回去搬救兵了，还是避开他这锋芒为好。我家就在城外不远处，虽然简陋，却是个清静的地方。”
小女孩拉着芸姑娘的手觑着我们，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我道：“也好。”然后看向姊夫，他道：“如果不打扰姑娘，当然好。”
芸姑娘引我们往她家的方向走去。暮影留照山间，山路向下延伸，视野越来越开阔，小女孩脚步轻盈的走在前面，东瞧瞧西看看，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朵冒春开的小花送给芸姑娘。芸姑娘接在手中，朝她一笑，她又走开。
我问：“这小姑娘是你的亲人？”
她道：“不是，我其实不知道她的来历，是看她乖巧可怜，才把她带回家，想着慢慢找她的家人。她只对我说她有个师父，她不喜欢她师父，就逃了出来。”
很快就到了芸姑娘家里，她拿出茶来招待我们。茶很清淡，很合乡野的氛围。我喝了一口便放下，向院子里望去，小女孩正在院子里逗小鸡小鸭玩，一派欢乐。
我走出去，小女孩看了我一眼，离的远了一些。
这里背靠山坡，向下望去，可以看到谷中临河而建的小房屋，还有屋前屋后的银杏树。绿水青山，袅袅人烟，很让人心安。有脚步声在我身后停伫，问：“你在看什么？”
我指着交错相连的房屋之外，远山上一处零落的屋子，向芸姑娘问：“那是哪里？”
她看向我指的方向，说：“那里呀，那里是一处废弃的房子。”
我道：“没有人住吗？”
她点点头。
“我们可以把它租下来吗？”
芸姑娘看我：“咦，姑娘打算在那里住下吗？这……应该可以，我去问问村长。”
我挽起姊夫的手，说：“走，我们去那边看看。”
那处房子和农户聚居的地方隔着一条小河，我拉姊夫一口气跑到那里，天空已经变成墨蓝色，一轮银月在我们身后升起。
夜晚山间的气息清冽，我们在山坡草地上坐下来，看着不远处的河水里倒映出漫天的星子，我道：“住在这里应该很不错。”
他望向我。
我说：“你看那片空地，我们可以在那里种上桃树，来年春天就可以看到桃花，这片草地可以养上萤火虫，夏天的时候都不用点灯的，那条河里还可以撒些鱼苗，等它们慢慢长大，我做别的虽然不好吃，可是我很会烤鱼的……”
他的手扶上我肩膀。
我道：“怎么样，你喜欢这里吗？”
他声音放轻，眼中是柔和的情绪：“喜欢。”
我笑起来。
他转目望向身后凋敝的房屋：“但愿修房子这件事不会很难。”
芸姑娘很快带回话来，说我们可以住在那里，我们要付给她租金，她却再三推辞，只说那原本就是没人住的地方，我们又于她有救命之恩，她不能要我们的钱，并且表示她可以叫村里的男人帮我们把那座破房子好好修一修。
那地方虽美，确实破落，需要一番细致修葺。于是当晚我们只好借住在芸姑娘家。
第二天开始收拾屋子，正在清理桌子上积久的灰尘的时候，门口拖进一个小小的人影。外边的日头明晃晃，她的笑容也很甜。
她什么时候来的这里？
我微微一笑。
她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
我道：“当然好。”
她向我勾勾指头：“你把耳朵伸过来。”
我俯下身子，侧头贴近她。
她趴在我耳边说：“我告诉你哦……”
我却已经抓住她右手，她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想要挣脱，却挣脱不了。我掰开她手，从她手中拿出一枚极细的针，放在太阳底下看，几近透明。我道：“水魂冰魄针，小姑娘，这种恶作剧可不好。”
“你怎会……”
“你还不够快。”
听完我的话，她眨眨眼睛，笑了起来：“姐姐，你果然和别人不一样，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