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日 珍珠海,水晶崖(1 / 1)
一道细长的天水射成一道弧线,直喷刚升上船舷的风筝伤口。
瞬间又是一声直通天地的咆哮,三角形倒进海里,激起数层巨浪,甲板倾斜中,人们朝后滑去,撞到桅杆上、砖灶边,紧接着又被颠回来,如是三番,脆弱的苍生们觉得自己快散架的时候,狂躁的海面才淡定下来。
雨止云散,满月的光辉铺满甲板和漆黑的海面。
鼻青脸肿的人们连滚带爬匍匐到右舷边,看到三角形和它蜿蜒的长棍身躯漂在海面上,翻白了。四周还翻起一些枉死的鱼虾,身边的三副焦诚羽正伸手在腰间提裤子。
望着四周射来的崇敬目光,他傲娇一笑:“又不是只有二副有尿!”
众人偏开脸。
“别介啊,刚刚都让你们看完了,现在你们得对我负责。”
众负责人:“……”
船停止了轻晃,海面如镜,半晌人们才反应过来,人兽大战他们完胜。一阵狮吼狼啸的欢呼让他们自己也堵上了耳朵,连喊了不知多久,透彻感悟什么叫做“根本停不下来”。
五人丢掉手中的兵器,紧紧抱在一起。
宦怡菲:“尿得好,可劲儿尿!这片海就是你的私人厕所!”
老王:“怡菲也是好样儿的!没白捞你回来!”
崔晓姝:“赢咯赢咯!赢咯!”
邓启明:“小妹你别喊得跟国足进球似的!”
焦诚羽:“哎,你们说,它的肉能不能吃?”
众人:“……”
大副:“咯咯咯……”
听到一串憋屈的召唤,人们偏头一看,大副被缠在它的“领带”里,一身鸡毛贴在身上。
刚刚的海盗船游戏中,被拴在船艏柱上的它被摇晃的船身颠来颠去,差点羽化成凤,现在爪子被绳子紧紧捆住,脸贴在满是水的甲板上,它仍不忘在议会中插嘴。
人们赶紧过去给它解开束缚,它扑腾着翅膀站起来,抖抖黄色的爪子,神气活现走起猫步。
“好姑娘!真是条母汉子!”
浑身是水外加怪兽之血的人们轮流跟它拥抱,它嫌弃地撇开头。
赢了不明水怪,工作才刚刚开始。
众人化身为抗洪救援战士,拿着桶、盆开始往外人肉排水。好在船的舱层不多,甲板下的起居室地板上有两处用木板盖上的舷梯口,由于更下一层是存储舱,这两处木板的边缘严丝合缝,众人清完地板上的水后,拧亮手电走下底板舱,里面竟然一点水都没漏进去。
做完最后的清理,月亮已行过中天。
水手舱和船长室都被海水洗涤过,稻草床垫吸饱水分,根本没办法睡。
紧张过后,众人再兴奋也渴睡得厉害,只好躺在半干的甲板上,静默不语。
老王看看他们,“咳吭!”大声清了清嗓子。
宦怡菲微微睁开眼睛,声音竭力假装清醒:“没睡,头儿,想心事呢……”
焦诚羽翻了个身:“我也在想……”
另外两个直接吭都没吭声,达克也一副“天塌下来老娘也要睡”的女神态度,羽毛都没动一下。
老王苦笑:“今晚轮值的人,在想什么心事啊?”
宦怡菲已然在梦中,舌头都捋不直了,还挺配合:“……嗯……我在想……我们家那只蚊子……哎……那蚊子……”她忽然猛地坐起身,懵懂望着老王,“它被吕后拍死啦?!”
老王哭笑不得,过去用一根指头把她推倒:“算了,你们睡吧,我先守一轮。”
甲板上立刻响起铺天盖地的龟式呼吸声。
老王守夜极其敬业,他不时绕着甲板走圈儿,观察四面八方可能不声不响出现的生物。每次绕到右舷,看到那只巨大的怪物,都忍不住张望一会儿。
这一笔当然要记到航海日志里,但是他该怎么记呢?
巨型海怪被一泡尿噎死?
啧啧……好像赢得很龌龊。
话说回来焦诚羽的尿到底是什么尿?还有邓启明的。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在父亲的渔船上,往海里尿了多少尿啊,不但没有鱼死,众鱼群反而都如逢甘露喜大普奔。
早期国内的农村里还有一种东西叫沼气池,不就是人畜排泄物发酵后气体用来发电,剩下的东西扔进鱼塘作为养鱼的饲料么?呃,说起来那种鱼也真够恶心的。
水里响起一阵浪花的声音。
他赶紧回过身,只见水怪的身边出现了几面三角形的旗帜,乘风破浪划过水面,尖尖的鼻头露出来撕扯怪物的身躯,扯下一条肉就过大年似的游到旁边去吞咽。
鲨鱼!
老王下意识后退两步。尿!要不要尿?
他让自己冷静,一来是不一定奏效,二来他……此刻也没有存货。
是那条水怪的血引来了这些嗜血的东西,想来够它们啃一阵的,它们应该不会对船上的几具尸体感兴趣。
但是月光下那种血腥的场面真让人受不了,那个庞然大物之前还气势宏伟地攻击他们,此刻却被撕扯得体无完肤。体表外的肉已经被撕出一个大洞,流出的内脏吸引了更多的鲨鱼朝这边游过来,老王看得恶心,“噗”地射出一口唾沫。
“嗯?……”他望着唾液坠落的水面,发现了一个秘密。
天亮的时候,甲板上疲惫的水手们在朝阳的金光中伸展四肢,发出各种气吞山河的声音醒来。
老王感受到他的甲板才是真正的丛林。
众人打着呵欠,一眼看到船舷外的海面上飘着一具骨架。
宦怡菲:“船……船长,你一晚上就把它全吃啦?”
老王:“……对不住,实在太饿了。”
甲板已经全干,众人吵吵闹闹把晒在甲板上的床垫往舱里收,不用老王吩咐,自觉自愿做好体训,再合力把昨晚蹭掉的小船拖回来,绑回舷边。
这个过程中,人们发现小船虽然被强大的重力势能扯掉,拇指粗的绳索断了一部分,但绑船的结还好好的,真是奇迹。于是,船长和二副的地位再次散发光芒,他们教众土鳖什么是“水手结”,再随手打了十几个花样,看得人们眼花缭乱。
新的娱乐项目诞生——打结。
老王敲敲栏杆:“哎,走不走了还?喜欢编回头你们到中国城拿红绳编去!”
“得吃早饭啊头儿,”邓启明身负众人崇拜,无法自拔,对着拿了网兜走向绳梯的崔晓姝招呼,“厨子,买菜去啊!”
“等等,”老王拦住崔晓姝,“还在用渔线钓鱼?你out了!”
崔晓姝:“……”
老王笑眯眯地像个猥琐大叔:“叔叔来给你变个魔术!”说着像泰坦尼克里的杰克似的,把一口唾沫帅气射到两米远,在它落下的地方,很快翻上来一尾一尺长的沙丁鱼。
众人:“……”
原来唾沫不仅能淹死个人,还能淹死习惯在汪洋里吞吐盐巴水的鱼。这两天他们连续发现他们身体里的无害液体不仅能搜罗食物,还能打怪。这种高效无污染的武器,职业怪兽打手奥特曼知道吗?去西天取经没悟空就不行的唐长老知道吗?国家安全局负责X档案的长官们知道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因为像他们这么无耻的人真的不多。
厨子笑嘻嘻地下船去了,众人听到船舷外噼噼噗噗的声音,半分钟不到,厨子就捞上来一桶新鲜渔货。
“走吧!”老王招呼升帆启航。
风向依旧很顺,或者说依旧跟水晶中的小蛇一致。
生活无忧无趣的水手们心情欢愉,嘀嘀咕咕唱起那首不祥的歌。邋遢大王在半米高的浪涌中得意滑翔,好好一首颇具贵族自我毁灭与自我救赎气息的歌,悲催地由宦怡菲改成了非主流,被邓启明这种五音稍许跑偏的人唱出来,活脱脱变成乡村非主流,但邋遢大王丝毫没有被“乡非”膈应到,一路凌波微步,速度飙到30节。
舵手宦怡菲与值班缭手焦诚羽默契配合,分别作为“不瞎想就会死星人”和“不思考就会死星人”的典型,他们跟对方不交流,却都欢脱地沉浸在自己的胡几巴遐想中。
宦怡菲始终搞不懂昨晚那个怪物的来头,当时他们在开演唱会,更前面一点的时间,是她落水,脚底的旧伤和身上擦破的新创,一定有她的血溶进海里。显然她的那一点点血液完全不如厨子一口唾沫的杀伤力大,根本没搞死半条小虾。但离奇的是,她的新伤旧创在大半夜的搏斗多次浸泡那一域的海水之后,清早完全愈合就像她一直是这么完美的皮囊。
那些鱼类碰到他们分泌的液体就死,跟她的反自然愈合现象,似乎都说明了一件事:海水太纯洁,以致大海的子民们抵抗力不太好。以前看过一个段子,说是美国某酒店发生集体食物中毒事件,人人上吐下泻差点见耶稣,只有中国游客安然无恙,还帮忙指挥现场、护送病患。
好像是同一个道理。
综合起来想,很有可能是她长在美国,同时长期处于内循环的健康血液引来了嗜血生物。
这个推论虽然疑点颇多,她却开始懊悔,自己纵身一跃,差点害死一船人。
直到她听到泰山一样攀到主桅瞭望台上的二副,神气活现站在风顶大走音喊着:“活着就能相遇……那是约定……”立即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一定是二副摧枯拉朽的歌声把海怪逼疯了窜上来让他们闭嘴的。
“啊啊……有情况!”二副在瞭望台上喊。
宦怡菲暗忖道:没这句呀!难道他改调还改词儿?
下一秒才反应过来冲到船舷边,朝着邓启明指的方向,好一会儿才看到正前方的天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陆地!小岛!食人部落!……呃,最后一个想法有点让人气馁。
“噢——”船员们张开手臂大声欢呼。
无论怎样,那条小蛇好歹没玩儿他们,硬邦邦的土地,他们辗转反侧思念太久了。
以原来那个世界的空间参考、正常地球表面的弯曲程度来算,他们肉眼能看到最远的东西,距离差不多是25公里,当然,如果对方是一座高山,则有可能距离100公里以上。
为了尽可能快地赶到那个小黑点处,船长亲自指挥二副三副掌舵。船速一直保持在30节,太阳从中天往下走了好几个刻度,快要在身后接触海平面时,他们终于能看清那团东西了。
的确是个大家伙,大约有200米高——一座峭壁,峭壁顶上飘着一朵黑云,不动不走,像是为峭壁量身定做的一顶黑帽。
这座峭壁跟他们浅薄经验中遇见的峭壁不同,它看上去闪闪发亮,不是砂石,而更像一种晶体。但这晶体又不是全透明的,里面像是被投掷了浓烟一样沉郁灰暗。
峭壁下面是一圈浅滩,仔细看过后,众人瞪大了眼睛。
浅滩不是他们浅薄经验中遇见过的浅滩。
众人摇摇头……说到底,他们就是太浅薄了。
海面下那层黑压压的东西,层层叠叠竟然都是海贝,大的有饭桌那么大,小的跟指甲盖那么小,全部都紧紧合着贝壳,看起来像是都死了。
船走得近了些,发现峭壁顶上的黑云逆袭四周昭昭青天,正大团大团地飘下雪花。阴云黑山白雪死贝,此情此景活脱脱就是不周山现世,或者寂静岭乔迁到了海里。
崔晓姝拨开额头被汗水濡湿的头发:“这么热,怎么会下雪呢?”
老王皱着眉,似在冥思苦想。
邓启明看看同伴,回答崔晓姝的疑惑:“那是因为有冤情。”
船离浅滩已经很近,入定良久的老王忽然诈尸般支出捕鲸铲,铲了几颗小海贝过来。
用小刀沿着贝壳的缝强制它们打开身体,每一颗海贝中都有一粒珍珠。不知道那些巨型海贝状况如何,反正被老王挑上来的这些小海贝本人,是真的死透了,随着贝壳被撬开,散发出腐烂的腥臭味。
众人预感不祥,老王眼中却迸发出一线光芒。
“我想起来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