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日 夜晚造访的客人(1 / 1)
宦怡菲跃下船舷的时候,并没有希望自己会死。
何况她会游泳,她曾经在加州的海边冲过浪,在夏威夷的浅海里潜过水。
投水自尽这种事对她来说,就像拿筷子割腕,在停电的时候摸电门,用意大利面上吊,拿牛油撞头一样。
身体接触到水面时,她心里已经在对自己唾弃了,这么一搞对她来说不要紧,那五个伙伴肯定是大惊失色,至少在落水的瞬间,她听到船长暴跳如雷的骂声。
重力拉着她没入海面,耳边只有汩汩的水响,她双腿一蹬,身体就获得了相当大的反向加速力,轻盈跃出海面,她不顾脸上盖下来的水,挥手露出一个大笑。
“我没……”
话没说完,后脑勺就“咚”地一声,好像撞到什么。视线黑暗时,她脑中窜过一句话:卧靠,这下假戏真做了。
眼睁睁看着船艉的侧龙骨随风撞到了那个傻笑中的二货,老王纵身就跃进海里,与此同时,邋遢大王号船舷上也跃下两个身影。
三人托着宦怡菲失去知觉的身体游向小船,再让崔晓姝扔下绳子,穿过宦怡菲的腋下绑住,再绑好腰和膝盖窝,合力把她吊上了甲板。
老王摸了摸她的脉搏,指挥二副单膝下跪,把她的小腹托到他支起的腿上,面朝下拍她的背。
宦怡菲吐出了一些水,在大口喘息中醒来。
她回过身看到三个湿漉漉的同伴,一个眼里满是关切的小姑娘正拿来船长的急救包。
船长脸色铁青,航行过程中过分单调和无望的前景,让他老早就隐隐担心船员的情绪问题。宦怡菲有前科在,这些天偷偷吞药片的行为他也看在眼里。但说到底那些药是让大脑重新联结对外界快乐氛围的感知力,难不成有人感受到快乐后还会跳海?
那嗑的也不该是那种药啊!
刚刚不是还唱着歌儿完了谈笑讲故事的,怎么就想不开了呢?
“对不起……”宦怡菲朝着伙伴们道歉。
没有人回应她,二副走回驾驶台,焦诚羽和崔晓姝沉默地帮她处理身上擦破的地方,老王攀着绳梯去小船上抱他被吓傻的大副,顺便把渔货拿回来。
她读懂了人们的表情,没有人愿意跟傻缺沟通。
她羞愧万分,她害得三个人冒着同样被船撞到的危险去救她,害得一个成天被食物问题压榨神经的小姑娘还要分出一部分脑细胞来担心她,船长的急救包里面东西不多,都是为了防止未知的危险,用来救命的东西,现在稀缺的酒精和绷带用在了她那些无关紧要的皮肉伤上。
她的确是够傻缺的。
崔晓姝拔下她的水手靴,皱了下眉:“怎么还没好?”
她拿出一个酒精棉球,帮她擦了擦脚底,那团白色的棉花变成了红色,再掏出几张创可贴,依之前的方法帮她贴好:“创可贴只剩这几张了,我跟王叔叔说一声,这两天你先别跟着我们跑圈儿,别因为这么点儿伤口失血过度死了。”
宦怡菲望着她煞有介事参与遗体告别式的表情,忍不住笑道:“其实我就是在求证一件事,”小丫头对她的好奇驱散之前的低气压,她接着道,“小美人鱼把尾巴变成了腿,每一步都走在刀尖儿上,她还能在跋山涉水的时候冲王子傻乐。经过严密求证和亲身体验,我现在懂了,这种感觉其实还挺暗爽的。”
“哎呀姐!”崔晓姝攘了她一下,收拾起急救包气哼哼走了。
焦诚羽望着厨子的背影笑了一下,他忽然很好奇地望着拿手绞干自己长发的水鬼,问道:“你张口就是一段,都弄不清哪句真哪句假,姐你的话打心里走过吗?”
宦怡菲想了想:“走过啊,每一句都走过。”
“那每一句都是真的啰?我不信。”
宦怡菲望着这个深思熟虑要套她“内心世界”的人,明白他是想了解她突然抽风跳水的原因,如果有规律可循的话,他那个转速145的大脑可能还会去推算她下一次抽风的时间。可惜她的内心一片光明,连她的心理医生都说她是个怪咖,但这船上除了老王外,个个都喊她“姐”,她就算再不上道,也不能落几个后生替她担忧。
“是这样,有个明显的判断标准,”她打算交出一点点定心丸,“我说假话的时候,很快就会骂句脏话,说真话的时候就不会。”面对焦诚羽的质疑,她望着拎了鲜鱼鲜虾走下舷梯的老王,“比方说,老王帅到没边简直是我的梦中情人!”然后她低低地道,“噢,crap!”
厨房里传上来老王打喷嚏的声音,焦诚羽“噗”地笑了。
“那我呢?”
“你?”宦怡菲想都没想,“你是一个傲娇女王受的好胚子。”
焦诚羽一愣:“没啦?真话?”对方点头如捣蒜,他囧了一下,只能怪自己脑残,欢天喜地找抽。
这天的夜幕降临特别早,太阳在海平面还有一个帽沿儿,天顶上却已经全黑了。
白天终于懂了夜的黑,月亮跟太阳也远远say上了哈喽。
不知道厨子怎么跟船长谈的,宦怡菲竟然真的被保释,可以原地坐着,望着众人体能训练。参与的时候还不觉得,观众席上看去,四人一鸡跑圈儿真的特二。特别是常规跑步和爬杆、收帆后,老王觉得他的手下灵活度不够,又加了套“提升平衡力和反应能力”的训练,众人一个个违反人体工学,表情痴呆,一边张开膝盖,一边上上下下晃着拳头横着走,就像一群发情期的无毛大猩猩,把观众噎得晚饭都要吐出来了。
老王望着那个幸灾乐祸的糟心货,今天她活生生把一个新生娱乐项目搞成众人心有余悸的杯具,他得让这个坎儿过去。
“哎,那个笑得满脸都是牙齿的,过来!”
宦怡菲赶紧连滚带爬冲过去:“大哥,砍哪个?”
“今天你唱的那首歌,逐句翻译什么意思,然后教大家唱。”
众人:“……”
老王一乐:“接下去就当邋遢大王号的船歌吧!每个人都得学会!”
宦怡菲懂得他的用意,配合地在航海日志上写下译文,高大上的航海日志瞬间变成初中生的笔记本,严肃的内容中好死不死抄着一首励志歌曲,真不知道如果它能陪伴老王到人类社会重见天日的那天,老王如何面对他人疑惑的目光。
由于是中文,加上她针对现在的境况做了点让大家振奋的润色,邓启明也没有嫌弃,写上简谱后,几次下来大家都学得七七八八了。
“好,”老王满意道,“邋遢大王号第一届文艺晚会,大家一起来!”
众人:“……”
“怎么,不乐意唱的加一组体训,自己选。”
众怂货二话不说就开口:“告别扎人车胎的二逼岁月,展望满汉全席幸福未来,旅人寂寞的歌声绕帆而逝,布满老茧的手彼此握紧……”
雨点从天而降,老王抬头看看天,指挥晚会“不要停”。
“……沙海中祈雨,活着就能相遇,黑夜中的孤星,那是约定……”
天空中一道惊雷,倾盆大雨猛然降下,众人嚎叫着冲进船舱,却望见一座黑色的小山从船舷边升了起来。
邓启明望着那越升越高的黑影:“妈呀,这是什么不祥的歌呀……唱就出事儿……”
“不好,拿上家伙,全体上甲板!”老王拿了一把捕鲸铲就率先冲了上去。
老小们愣了一下,也操起捕鲸铲毛着胆儿冲。
那黑货还在不断上升,站在瓢泼大雨中的众人发现它头部像三角形的热带神仙鱼,区别是身子又粗又长,暗色的天光中,它就像一个巨大的箭头从海里往天上延伸。
“哇靠,是个风筝!”邓启明仰视着它,得出观测结论。
风筝像是要附和他的称赞,用柱状身体支着三角形的头,很快超越了最高的桅杆,激起的巨浪把捕鲸船轻松推开,船舷以巨大的幅度摇晃,拿铲子的人们被颠来滑去,它却挺立在天地间,遗世独立站成一根风雨中的栋梁。
“晓姝,”老王喊离舵最近的厨子,“怡菲,你俩去掌舵!快!”
船帆老早收起来了,无法利用风的力量把船支开,但也是庆幸他们有先见之明,气旋方向紊乱,两个女水手往死里顶舵,恨不得吃罐菠菜,让舞娘般激情的邋遢大王能淡定些。
甲板上的三个捕鲸手英勇举着铲子,那种捕鲸铲头部形状像普通的大铁锹,但边缘都是三寸宽磨得像菜刀一样的刃,老王之前试过它们的锋利程度,轻轻一摸手差点被削掉。铲子的手柄有三米长,严格说起来,比那两把射子弹的枪实际杀伤力要大得多。
只不过他们找不到机会下手。
蓦然间,风筝往天上一个挺跃,汹涌巨浪掀起,它腾到空中,巨大的身体竟为船舷遮住了暴雨。
“快转向!”
老王声音都分叉了,却只见那箭头直挺挺往船身砸了下来。
要是被它砸中,这船就完蛋了。如果他们能不死,抱着碎裂的木板漂移到哪座小岛上,干脆也别穿回去了,就地开一家中国餐馆得了。
不知是不是众人的意念起了推动作用,那巨货出水时掀起的浪把船推了一把,它励精图治,却华丽丽地擦着船舷砸进了水里。
一厚层浪打进船舱,右舷的小船被蹭进海里。
“拿绳子把自己绑到栏杆上,小心它下一轮进攻!”
老王话音未落,三角形已经贴着右舷升起来,舷边,邓启明正在手脚麻利地系绳子。
“小攻!”
崔晓姝一声石破天惊的大喊,只见一个出人意料的身影举着捕鲸铲从舵边冲向右舷。
暗夜中模糊的光横劈过邓启明眼前。
天地间顿时爆发一阵强悍的音浪,“噗嗤——”一片冰冷腥臊的血喷到邓启明脸上。
庞然大物轰地跌回水里,众人定睛一看,配合厨子尖叫的打怪英雄,竟然是下午才想不开的堕落少女宦怡菲。她双手握着滴血的捕鲸铲,就像西瓜地里的少年闰土,众脑被她的光辉形象射得短路,她拍了一把邓启明:“闪开点儿!”
说话间,那张三角形的脸再度从水中冒起,被割开的一长条伤口淌下血来,暗光中,“风筝”看上去就像一个怪物在咧嘴狞笑。
甲板上的人握紧手中的冷兵器,准备好一起让它再掉点血,突然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命令:“闭眼!”
这种状况下,喊闭眼就闭眼,众英雄岂不是很没面子。
但他们下一刻就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