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月满西楼 第八章(1 / 1)
窗外寒风凛冽,窗内暖意融融。省人代会如期召开,刘一亭当选省人民政府省长。
几天后,由省人民政府主办、省作协承办的省文学奖颁奖典礼举行。省委副书记、省长刘一亭和省委常委、省委宣传部部长许霑一道出席了这次颁奖典礼。在省电视台演播大厅,刘一亭作了《树立精品意识,为实现文化强省的战略目标而努力奋斗》的电视讲话后,轻快的乐声中,颁奖典礼开始了。张雨春等3位作者获本届省文学奖,另有6位作者获提名奖、12位作者获入围奖。
接下来是颁奖晚会,观众席上,刘一亭和许霑兴致勃勃地观看着节目,摄像机镜头时不时朝这边扫来。
只听刘一亭低声对许霑说:“不错不错,获奖作品我大致看了一下,都还不错。这次评奖透明度高,基本上做到了公开、公平、公正。这个李静之,会办事。”
许霑点头道:“作协那一摊子,换了几任书记,就是把那些知识分子弄不到一块。我还听说,省作协无论老少,背地下都叫他‘少帅’呢。唉,在以往的省作协,是难得看到现在这样一个气象啊!”
两人说到这里,同时向左右张望,大概是想看看我坐在什么地方吧。我只好装着不在意,自顾观看节目。
其实,我本可以陪同的身份坐在第一排,但那样反而距主要领导更远,便坐了第二排的中间位置,正好就在刘一亭和许霑身后。
演出结束,刘一亭和许霑等领导上台同演职人员一一握手。
曲终人散,我来到刘一亭跟前,望望许霑,说:“谢谢省长和部长了,谢谢你们对作协工作的支持和鼓励!”
“好啊,听说你们新修的作协大厦漂亮得很呐,我还没去过,刘省长也没去过吧?”许霑朗声道。
刘一亭点点头。
许霑又道:“那好,我就陪刘省长去看看。我们刚才还在说,你这一年多干得不错,不错!”
作协大厦已于1个月前竣工,并已搬迁完毕。来自全省各地的会员到省作协办事后,都是异口同声:“没想到作协大厦会建得这么漂亮,这么气派,这才像个‘衙门’,像个会员之‘家’嘛!”
三辆轿车在大厦前停了下来,周时健和张椿荣已在那里恭候一会儿了。我首先下车,迎住刘一亭和许霑。自动玻璃门轻轻打开,刘一亭和许霑站在宽敞的大厅中央,东张西望,微笑着点头。看得出来,他们很满意。
接下来,我带他们参观了位于第16-18层的作协办公区,到了各处室,两位领导同工作人员一一握手并表示慰问。
最终在第17层的接待室里坐了下来,许霑点头道:“嗯,变了变了,不但‘窝’变漂亮了,现代了,就连工作人员的精神面貌都变了,一个个变得朝气蓬勃,踌躇满志的。”
刘一亭饶有兴致地望望他。
许霑继续说:“静之刚到省作协那阵,我去过‘老作协’那边,整个一个跟不上形势啊!当时啊,我还为他捏了一把汗,这么个烂摊子,咋搞啊?这不,这才多久,作协就变了个底朝天。嗯,不错不错!”
我知道,如果许霑带队来省作协检查工作,他不可能说这么多。显然,有刘一亭在,他立刻把自己调整到了从属地位,所以,平素难得一听的赞词,才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刘一亭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详细询问了省作协有多少人,财政预算是多少,省作协主办的报刊出版、发行情况等,我都一一作了介绍。
在我的记忆里,同省长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好像还是第一次。原来虽然也有过接触,但那不是我在充当主角。今天,他是冲着省作协来的,而我,是这个单位的第一负责人。
接下来,刘一亭提出要到我的办公室看看,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就连许霑也没想到,只见他略略沉吟,便说:“我就不去了,还是静之陪着去吧!”
进了我的办公室,刘一亭对室内陈设并没表示出过多留意,走近书架,目光停留在那里,巡视一番,说:“静之读书挺杂的啊!”
“没办法,搞到这个工作了,什么都得读一点。”这时,我发现他对书的兴趣也不大,便朝沙发那里做一个请的姿态,说:“刘省长,您请这边坐!”
刘一亭在沙发上坐下,他就是那么随意地往那里一坐,就像一座“大山”,让我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这时,他顺手拿起茶几上的香烟,点燃。
我沏了茶送过去,看他的架势,像是有话要说。
“坐,坐!”刘一亭指了指旁边的沙发。
我坐在一旁,缥缈的烟雾,让我感到既真实又虚幻。看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一切都那样的让人难以捉摸。
“听说你在一边工作,一边读博?”他一边在烟缸里掐灭烟头,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趁着年轻,多学点东西,是好的。”
“是的,现在正在准备毕业论文答辩。”
“嗯,好,好!今天找你谈谈,我是早就想找你谈谈了啊!”
“哦。”
“不过,不是一位省委副书记、省长找你谈工作,是作为朋友,或者说是一位长……哦,不,还是以阿依的父亲的名义同你谈谈吧!”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要知道,我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位大权在握的省委副书记、省长,他还是阿依的父亲。在他这一番开场白面前,我似乎已经知道他要同我谈什么了。这也正是我心里难以言说的隐情。
想想,就连我都替阿依不找男朋友心急,作为父亲,刘一亭会让自己的女儿为了一个有妇之夫而耽误自己的终身大事吗?不会,他要同我谈的,肯定是这个。
“静之同志,”刘一亭已然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你是阿依在报社的实习老师,我知道,她一直很尊重你。这孩子,老大不小的了,也不谈朋友。我想,你是她的老师,学生嘛,就听老师的话,所以你得帮我说说她。你说,肯定比我这个做父亲的说话管用。你说是不是?”
我毫无意识地点着头。原以为他发出的会是一阵暴风骤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心平气和,轻描淡写。可越是这样,我就越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作为父亲,作为一位省委副书记、省长,他的话只能这样说。
这时,我的思维在飞速运转,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对我的未来会有很大的影响,便谨慎地选择着措辞:“您说的这个问题,我和阿依从没有谈及过,包括这方面的话题。我知道,阿依她尽管年龄不小了,但思想还很单纯,特别是在感情方面。您知道,她实习时我带过她,而且,用她的话说,我和她还是校友……她那么单纯,这使我面对她时,都是拣工作、学习方面的事情说,基本上没有谈及其他的……”
刘一亭点点头。
我想,我这番小心的回答,是在表明我和阿依之间的清白,“我知道,我仅仅是她的老师和校友。”稍顿,我又故作轻松地说,“其实,其实,阿依她是把心思用在追求事业上了。您也看到了,她近来的文章是越写越漂亮!至于感情方面,也许是缘分没到啊,缘分到了,自然不用您再操心了!”
“但愿是这样。这孩子,真让我们这些做父母亲的担心啊!静之,我是信任你的。”刘一亭笑了笑,起身同我握手。
谈话结束了。送走刘一亭和许霑,我迅即回到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望着窗外发呆。这是一次什么样的谈话啊,想起来都有些后怕,也不知道刘一亭对我今天说的一切会怎么想。
这时,外面响起叩门声,我用手梳理了一下头发,同时也梳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请进!”
“李书记,您约了张雨春谈话,他来了!”
张雨春跟在后面,闪身道:“李书记,您好!”
我离开座位,走到沙发前坐下,拍了拍旁边的沙发,“坐,小张坐!”
张雨春拘谨地坐下。
本来,我同他应该有很多话要讲的,可我满脑子几乎都是刚才和刘一亭那番对话,由不得人不去想,心里乱、乱、乱……面对这位执拗又朴素的青年作家,我又不得不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完成这一次早就该进行的谈话,“祝贺你,祝贺你获得本届省文学奖!”
“哪里哪里,如果不是李书记评奖……评奖的严肃态度,恐怕也轮不上我……”
我淡然一笑,“我们别说这个,先说说你。你们市里决定破例录用你到市文化馆工作,说明市里对你还是非常重视的。可我听说你还不愿意?”
“不不不,我总觉得,我被无故关押的事没弄明白,一下子又成了国家干部,有点像交易……”
“嗯,我明白了。可小张,你不是一直想搞专业创作的吗?到文化馆工作,对你的创作有利呀!”
“是的。可一想到因为土地赔偿问题闹腾起来,市里才给解决的,心里总不是滋味。李书记,您也是读书人,这就是所谓的名不正言不顺呀。我是很想搞专业创作,可没有一个明确说法,我是不会去的。”
“小张呀,我不能说你的这些想法、这些顾虑,都是正确的。”我讲得很慢,“作为省作协的党组书记、副主席,你要的那个明确的说法,我马上就可以给你!但是,这事同你的土地赔偿问题本来就是两码事,市里之所以把你录用到市文化馆,是出于省作协的协调,也是市里从尊重人才、爱护人才的角度考虑,为你创造一个相对较好的生活环境和创作环境。你要知道,如果你不是拔尖人才,市里想这样办,也会遇到政策上的难题。”
“我哪里是什么人才。”张雨春听到这里,心里似乎明朗了许多,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你怎么就不是人才了,堂堂本届省文学奖得主,当然是人才了!不过,小张啊,你可不能骄傲哦,到了新的工作岗位,一定要戒骄戒躁,潜心创作,多出成果啊!”
张雨春点点头,“李书记,您这样一说,倒还说得过去……可我被无理关押……”
我向他摆了摆手,“对你的那一段遭遇,我们都感到愤慨。可是,事情已经过去了,人家又不是说不查,县里的班子已经换届了,查起有难度,也是可以理解的。想想,有多少历史上的风云人物,他们都能够忍辱负重。远的,韩信有胯下之辱;近的,刘少奇同志作为共和国主席,在运动中还被红卫兵打得鼻青脸肿……当然,现在是法治社会,有错必纠,可具体到我们个人身上,有的事,还得往前看。那些不愉快的事,就当是一种生活体验吧!”
张雨春点了点头,起身道:“李书记,谢谢你给我说了这么多……”看来,我的这番话还是收到效果了的。
一个月后,雪州方面传来消息,张雨春去市文化馆上班了。
在省作协宿舍楼,我们家是最后装修完毕,也是最后搬进来的。
新居是300多平方米的跃层式住宅,我最喜欢的是书房,很宽敞、很明亮。搬家的事,是张椿荣和蒋明在张罗,慧琳腆着一个大肚子在那里“指手划脚”。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充分享受一下乔迁之喜,便被另一件预料中的事弄得手脚忙乱起来。
这天中午,慧琳依然腆着一个大肚子在家里逡巡一番,对我说:“静之,能住上这样的房子,我是真的满足了!”
“哦——”
“干吗那样盯着人家?”
“是吗?”我的视线离开报纸,望着她,“搬高知楼的时候,我就已经听你说过这样的话了。看来啊,这满足就是永远的不满足啊!说不定呀,哪一天又想到别墅了呢!”
“你说的也是呀。”慧琳想了想,又道,“静之,我算过一个账了……”
“什么账?”
“房屋账哪!早先在报社分的两室一厅,是房改房,4千多块钱买的,你知道现在值多少钱吗?”
我摇了摇头,“值多少钱?不就是租给别人,每个月收1000块钱的房租吗。”
“我去房产中介那里问了问,如果要卖,值30万呢。”
“哦,这么多!”
“这是30万。还有,‘高知楼’是集资建房,10万块钱买的,现在的市价是每平方米4500元。”
“喔?”我脑子里飞快盘算了一下,“那不是90万吗?”
“是的,两处加起来就是100多万了。你想啊。静之,再加上这套,我们的资产有多少了?”
“哦,我算不过来……”的确,我没算过这笔账,“这一套呢,住着,不能算!”
“我也这样想的,但粗略一算,我们的总资产现在大概有三四百万了。”
“这么多?”
“所以我才会说,我已经很满足了,真的已经很满足了!想想这些年,如果不是你发展得这么好,我们可能还住在报社的两室一厅里。真应了那句话,人挪活,树挪死,你看,这几挪动,几不挪动的……”
“慧琳,没想到这些年我还得了这么多好处,虽然这是政策给我们的好处,但正如你说的,我们应该知足,应该知足了!以后啊,凡是不是我们的,一分钱都不能要!知道吗?”
“我知道,你放心吧,我会是一个廉内助的……”
“那就好。”
“哎哟、哎哟、哎哟……”这时,慧琳突然用一只手捂住肚子,一脸痛苦的表情,另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我。
我意识到,这是要分娩了。急忙掏出电话拨打了120。
慧琳热切盼望的女儿出世了,我给她起名小佳,大名李佳。
这时,还差三个月,我到省作协工作快满两年了,春节也快到了。一个星期后,我接到罗兵打给我的电话:“老同学,祝贺你当爸爸了!”
“呵呵!你看你当妈妈都好多年了,我这才升格啊!”我对着话筒说。
“静之,我打电话给你,祝贺你当爸爸是其一,”罗兵说到这里,话筒里的声音一下子“正经”了许多,“这其二呢,我可是听说……”
“听说什么?”
“听说你又得挪位置了!”
“哦,是吗?”
“你就别跟我保密了。”
“不是保密,我还真没从正面渠道得到消息……”
“那你是早就从非正面渠道得到消息了?”
“哈哈,罗兵啊,你好可爱!既然是非正面渠道,那就是不可信的。”
“好,有确切消息了可要记得打个电话,我们好为你饯行啊!”
“不敢想,不敢想啊!”
放下电话,我不由陷入沉思,这话慧琳也问过我,“听说你要调?是到省委宣传部还是到雪州市委?”
“你住在医院里怎么知道?”
“都是听你们省作协那几个‘妖精’来看我时嘀咕的。怎么?这么说,是真的了?你看哈,是不是我们佳佳给你带来的好运气!”
我看了看她身边熟睡着的小佳,又望向窗外,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