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二歌.阁楼中的散步者(1 / 1)
天亮后,我回了一趟家。
“——迟点来警视厅吗?”下车的时候,鱼住问我。
“啊——正有此意。”我疲惫地回答道。
“稍微休息一下再来,别顶着那么一张难看的脸。”
鱼住开车离开了,我转身走进了家门。
“哥哥——”
刚一进门,小紫就向我奔了过来——她的眼眶很红。
“老师……找到了吗……?”紧跟在她后面的加菜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一言不发,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是吗……”小紫低下了头。
“我接下来还会继续去找的,你们两个给我好好去休息,等下还要上课——对了,小紫,你有缀子的照片吗?”
“啊,我有。”小紫急忙转身跑回了房间;一旁的加菜子见状,便开口道:
“老师,我也要跟你一起去。人多总会方便一些的——”
“不行。”我立刻拒绝了。“你给我好好地看着小紫,别让她做傻事。拜托了——”
虽然心有不甘,加菜子还是同意了。
趁着小紫回房间的时候,我换了身衣服,决定睡一下——
虽然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但疲劳作战的话只会影响判断力。
“让你久等了,这张可以吗?”小紫回到了客厅,把照片递给了我。“哥哥,求求你请一定要找到缀子。”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这张照片,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最后,我只能这么回答道。
在被窝里勉强躺了一下,刚过七点我便爬了起来。
实在是毫无睡意。
到吉祥寺车站搭上地铁,在虎之门下车后,我朝着樱田门走去。
拐角处,一栋释放着威严的建筑物静静耸立——正是我以前上班的地方,警视厅。
周围有好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察正在担任警戒工作;毕竟是熟人,一见到我他们很快就放行了。
警备部里,除了鱼住以外还有八木沼。
“有什么进展吗?”我劈头就问。
“什么也没有,我们正在打听有没有目击情报。”鱼住无奈地说。
“你们可真能折腾——这里可是碎尸事件的搜查总部,别把无关紧要的事情扯过来。”八木沼插嘴进来。
“不过——”他冷笑起来。“那个失踪的学生要是成了碎尸的话,就归这里管了呢。”
“——少说两句,翅膀没硬的臭小子。”
已经不能算是愤怒,我带着一种悲哀望着这个家伙。
“啊呀呀,我好怕啊——”八木沼更肆无忌惮地叫嚣起来。“总之,这边的事情也给我好好干,别给我耽搁了。”丢下这么一句话,他便得意洋洋地走了。
“切,这个该死的小兔崽子……”鱼住忍不住骂了出来。
“别为这种家伙心烦了。鱼住,你知道缀子当天的行动吗?”
“据她母亲说,她离开位于西荻洼的家的时候是下午六点以后。到你家需要大约三十分钟,就算再怎么绕远路,七点也应该到了。”
“但是她却没有到——最好的考虑,就是她到别的地方去了。”
最坏的考虑,就是她哪里也不会去了——
“鱼住,我继续去找了。”没等他回话,我便离开了警视厅。
之后,我跑遍了学校,井之头公园,新宿,还有上野。
遇到的人——没一个能告诉我缀子的确切行踪。
只有一个巡警告诉我,昨晚他曾在五日市街道附近往东的地方,目击到缀子和某个人一块往车站的对面方向去了。
至于那个人——身材纤细,一身黑色的装束,看不清容貌。
黑之圣母?
不可能,日下已经被抓起来了。
那么,难道是那个黑影?
怀揣着这些疑问,我回到了警视厅,却发现里面忙作一团。
——正中央,八木沼正在气急败坏地打电话。
“立刻进行紧急部署,审问一切可疑人物,我们这边正在派搜查官过去,希望你们给予协助,以上。”
“发生什么事了?”我看他的电话打完了,就出声询问。
“虽然和之前的事件有所不同,不过——有碎尸被发现了。”八木沼也变得严肃起来。
一瞬间,我几近窒息。
“手法完全不同,更接近于上个月的事件——单纯的分尸,没有被放进鸡蛋里。”他补充道。
“就算是那样,还是有人被杀了吧!那个被杀了的人才是问题啊!”我吼了出来。
无视我的怒气,八木沼把手一摊。“我们正在调查人肉鸡蛋事件,其余的事情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就知道你会嚷嚷,我让鱼住巡查部长过去了。”
“……现场在哪里?”我压抑住情绪问道。
“据说是在吉祥寺的垃圾场里发现的——不过只有两臂和两腿,躯干和头部都没有被找到。”八木沼翻看着桌上的报告说道。“对了,右手指上还戴着一个银戒指,前辈?”
——我现在,到底是怎样的表情呢。
“原来如此啊~”八木沼的嘴角歪了起来。
“前辈,就算你去现场也没用了——尸体正被送往法医院呢,我想身份马上就会被判明了。”他假装亲切地说道:“或许,最后会归到我们这边进行调查呢~”
我已经,听不进这家伙的话了。
大脑一片空白,我梦游一般地走了出去。
迷迷糊糊地走着,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家了。
暮色四合,残阳如血。
客厅里,小紫和加菜子正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我的归来。
“哥哥,缀子呢?!”一看到我,她便激动喊了出来。
“还不知道。”我麻木地回应道。
“真的吗?”小紫的眼神里霎时充满了希望;
加菜子却摇了摇头,一脸沉重地问:“如果是真的话——那为什么,老师现在看上去那么痛苦呢?”
——果然,一切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真的还不知道……只是,在吉祥寺发现了只有手脚的尸体……”
“哥哥……你说……那个就是缀子吗?!”小紫一下子抓住了我的衣服。
“我不知道……”我只能摇摇头。
没有确凿的证据,吗?
那个戒指——小紫亲口说过,她送给了缀子一枚银戒指。
“抱歉……小紫,缀子已经……”
“回答我啊,哥哥!”小紫突然放声哭了出来。“不要说那种话来糊弄我啊!"
“小紫,请冷静一点!”加菜子连忙按住她的双肩。“请不要那么难过,好吗?”
我轻轻地推开加菜子,然后抱紧了妹妹。
小紫将脸深深地埋进我的胸口,她瘦弱的身躯在我的怀里不住地颤抖着。
保持着这个姿势,我耐心地等着小紫冷静下来。
“……对不起,哥哥……”许久,她终于开口了
“没事吧……?”
“嗯……”紫松开了我。“我先回去休息了……”
她向加菜子鞠了一躬:“今天的晚饭,还是拜托您了——”
“没关系没关系~”加菜子连连罢手。“小紫,请好好休息,不要再让你哥哥担心了。”
小紫就这么低着头,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回过头去,只见加菜子低声自言自语起来——
“都怪我……没有早点察觉到……”她攥紧了拳头。“……织姬的时候就是这样……现在,缀子也是……每一次,我都差了一步……该死……”咬着牙,加菜子恨恨地挤出了这几句话。
她的表情,逐渐由悲伤转为悔恨;
此刻的她,与我是多么地相似——
我把手搭上了加菜子的肩膀,静静地对她说道:“这不是谁的错……你不需要自责……你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而已……”
加菜子转过身来——
“一直以来感谢您了,老师——”她向我鞠了一躬,然后斩钉截铁地说道:“接下来,我不能袖手旁观了。”
那一双瞳孔中映出的坚定,令我为之目眩。
终于,熬过了这个难眠之夜。
天刚破晓,我便爬了起来,发现小紫和加菜子还没起床。
也好,就让她们多睡一会儿吧。
留下一张向学校请假的纸条后,我便出门了。
虽然八木沼说过尸体已经被送到了法医院进行司法尸检,来高田马场也没用;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跑到了这里来碰碰运气。
入口处,挂着一个‘外出诊断中’的纸条;没人吗,那我也走吧——
刚想离开的时候,便看到一辆警车从对面驶来,在我面前停下。车门打开,鱼住和夏目一同走了出来。
“真少见啊,你们居然会出现在一起……”
“刚从法医院回来,那里的人真没用——”夏目指了指车后排的座位。“玲人,把那个箱子拿过来。”
“箱子……?”我望过去,只见后排的座位上放着一个长方形木箱。我打开车门,把箱子抬了出来。
——感觉好冷,好像还是湿的,是那个吗?
“是昨天的尸体,大体上的验尸已经结束了——”鱼住过来帮我扶住箱子。
“昨天的……是吗?”我盯着这个细长的箱子。“……居然只有这么小呢……”
“我们进去吧。”夏目拍了拍我。
按照夏目的指示,我把箱子放进了冷藏库。
“……身份弄清楚了吗?”
“弄清楚了。因为能提取到清晰的指纹,所以和失踪者一对照就行了。那个,四十宫锥子?”
“……是四十宫缀子。”
“啊,原来是那么念啊~玲人知道的真清楚呢。”夏目不合时宜地开起了玩笑。
“夏目……”我木然地抬起头来。“尸体右手上戴有戒指吗……?”
“有啊,虽然套得很结实,不过我还是勉强摘下来了。”夏目给我看了看包在纸里的戒指。
这应该就是,小紫送的那一枚了吧。
这样啊,
那个总是一脸开朗的缀子;
那个无比崇拜月岛前辈的缀子;
那个帮我搜集情报功劳极大的缀子;
那个立志要成为志怪小说大师的缀子;
我的好学生,小紫的好朋友,真的已经去世了——
记忆中的她,依旧是看到偶像葛城心时的那一副兴奋的样子;
明明,我都已经帮她把签名弄到了;到最后——
却再也无法交到她的手上了呢。
“玲人……你怎么了?”
“这个戒指……是我妹妹送的……她和缀子是很要好的朋友……”
“这样吗……”夏目拉过我的手,把戒指放到我的手里,我一把握住。
“这个戒指,就交给玲人吧。”
“……对不起……”
“解剖结果,要听吗?”
“……请开始吧,我已经没事了。”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我知道了。首先是遇害时间;从尸体的腐烂程度来看,应该是在一天多以前——推测是在五日的深夜到六日的早上之间。”夏目淡淡地翻阅着文件。
“切断尸体时用的是锯子,在创口处有生活反应;血液中还检测出了麻醉药剂的成分。”
又是在……还活着的情况下……
“虽然我们在现场仔细地搜索过了,但仍然没有发现头部和躯干。”鱼住继续说道。“被发现的四肢被分别装在黑色塑料袋中;有人目击到被怀疑是犯人的黑衣人和被害者出现在一起。”
“简直,就跟上个月的事件一样。”他最后下起了结论。“这肯定和现在的事件无关,跟人肉鸡蛋事件的手法不同;当然,凶手不可能是日下,他现在还被关在朽木病理学研究所里;不过——说不定真的和他有什么关系,因为凶手也可能是模仿犯。”
“……通知被害者的亲属和学校了吗?”
“确定身份的时候我们就通知了。本来也打算把尸体返还的,但不是全身的话,真不知道家属会怎么想……”
“是吗……不过,鱼住啊……即使只是一部分,她的家人也应该会想要的吧……”
——当然,也有不想要的情况。
那么,我就去把完整的缀子给找回来吧。
走出高城医院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总觉得,樱花已经凋谢了。
“你说什么!”
冬子正要打开保健室的门,听到里面突然传出了这样的声音,便停下了动作。
朱崎老师大概是正在跟谁打电话吧;
那么,打扰到她就不好了——
这样想着,冬子便静静地等在门外。
“——你说,朽木冬子的父亲并不存在?!这是真的?!”
——啊?!
突然出现了自己的名字——还有关于父亲的话题,冬子呼吸一滞。
靠着刹那间的判断,她将耳朵贴在门上。
“那么——你是说染色体上只留有母亲的信息?孤雌生殖?那不简直就是——圣子降临了吗!”
“确实,那是很珍贵的样本。但是你说让我该怎么办?现在说出去?那么遗产的事怎么办啊?那边也继续?别开玩笑了!”保健室里,朱崎接二连三地咆哮起来。
挎在肩上的画具滑了一下,撞到了门上。
被察觉到了吧——?
冬子慌慌张张地离开了保健室,跑了出去。
“哈啊、哈啊、哈啊……”
马上就喘不过气来了。
跑到了从保健室处无法看到的楼梯口后,冬子一下子坐了下来。
“哈啊、哈啊、哈啊……”
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平复着呼吸,冬子眨了好几次眼睛。
被察觉到了吗?
至少,没有被人从后面叫住的印象。
就算想去确认一下,身体也动不了。
好痛苦。
药……我的药——
把手伸进书包,取出药。
依旧无法抑制住晕眩。
就算用了这个,贫血的症状也不会立刻得以改善。
尽管如此,冬子还是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哈啊……”
药液逐渐渗透全身的感觉,令人安心。
暂时闭上眼,放松身体;
不知不觉中,冬子回想起了今年二月份发生在自己家里的事——
那个男人来访的时候,千鹤正好出门去了。
“请问朽木千鹤小姐在吗?”
“不……不在,请问你有什么事情吗?”
这是冬子第一次见到这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他看上去西装笔挺,一脸正派。
“是吗……你就是冬子小姐吧?”他仔细盯着冬子问道。
“是的……”他的目光,令冬子有些躲闪。
“这样啊,果然——”他的表情有些兴奋。
“……果然?”
“不,没什么。我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
男人像是醒悟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朽木家。
果然——是什么意思呢?
我是……什么?
“请等一下——”
等冬子出声的时候,已经看不到男人的身影了。
“我是……什么……?”
冬子在朦胧之中脱口而出。
——我所不知道的自己到底在哪里?
——我所不知道的事情到底在哪里发生?。
——我,到底是什么人?
——在这里的我,到底是谁?
正是因为想知道,所以才去拜托了时坂先生。
可是现在——
好害怕。
好害怕知道,好害怕被知道。
“……救救我……”
“……冬子?!”
透子出现在走廊里。
“……透子?”
“你怎么了?!没事吧?!”她不安地跑了过来。
冬子把药放进书包里,然后站了起来。
——药总算发挥效果了;
——至少,停止眩晕了。
“不用担心喔,透子。”她勉强笑了笑。“不过……身体状况不是太好,所以我现在要回去了。”
说完以后,冬子转身便往玄关走去。
“那、那个,我也一起——”
“——我没事的,可以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吗?”
虽然,又一次拒绝了她;
可是,想一个人静静地思考。
离回家之前还有时间;
至少思考的时间还是很充裕的。
“贵安——透子。”
不顾身后的人,冬子加快了脚步。
买了一束蒲公英,我来到了吉祥寺车站。
这种花虽然小,可是很活泼,应该挺适合缀子的吧。
走到车站后面的一条小巷中,我在一块空地上看到了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的几个花圈。
——应该就是这里吧,好像是个垃圾场。
可能是现场查证的警察或者前来祭奠的家人收拾过了,那里显得十分干净;但是,周围常年积累起来的微弱臭味依旧没有消失。
我不由得想到,那气味是来自缀子遗体的残渣。
单膝跪下,将花束摆放在花圈当中,然后双手合十。
缀子——你如今到底在什么地方呢?
没关系,我一定会把你找出来的。
到了新宿站,我举着缀子的照片,不停地询问着路人有关她的情报,可迎来的却总是一声声“不知道”、“没见过”、“不好意思”、“我赶时间”。
“哟,这不是时坂先生吗?”葛城心的声音突然响起。“请问你在这里做些什么呢?”他笑着向我走了过来。
“葛城先生。”我递给她照片。“请问你见过这个孩子吗?”
“咦?”他有些意外。“这不是上次的那位四十宫小姐吗?她怎么了吗?”
“她现在失踪了。”我只能这么告诉他。
“是吗……真遗憾……”葛城叹了一口气。“不过我最近都没见到她呢。”
“另外,这次的凶手,似乎又和黑之圣母有关——”
“哎——”葛城大惊失色。“可是,之前的事件不是已经——
“没错,犯人被逮捕了;不过,这次的手法很类似。或许,又是参考了《Neanis》之卵。”
“那样的话——”葛城似乎松了一口气。“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尽管说。”
“那就请你多关照了。”我点了点头,然后注意到他拖着一个带轮子的大箱子。“你要去旅行吗?”
“嗯——稍微去散散心。最近小说遇到瓶颈了呢。”葛城露出苦笑。
“那可真是辛苦呢。”
“到截稿日期还有一段时间,我打算先休息一下。”
“你要去哪里呢?”
“我打算去看海。或许,湘南,房总吧?”
“是吗,请一路小心啊。”
“那我就告辞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时坂先生,请你加油。”
道别过后,葛城走进了车站。
晚上,我回到了家。
“哥哥,你回来了——”小紫上来迎接我。
“小紫,好点了吗?”我关切地问道。
“嗯……一直这么消沉下去是不行的……而且,这样做也对不起缀子……”尽管这么说着,可她看起来还是很没精神。
“咦,加菜子呢?”我向屋里张望了一下。
——她似乎不在,桌上也只放着两人份的晚餐。
“啊,加菜子刚才在学校里告诉我,她最近得回老家一趟。”小紫回答道。“也不能老是拜托她做晚饭呢~”
说的也是,我已经好久没尝到妹妹的手艺了。
“那我们就吃饭吧。”小紫坐在桌旁,双手合十。
“好的,我也开动了。”
菜肴依旧十分精致,可是缺席一人的餐桌,终究不及往日的热闹。
“今天鳕鱼很便宜,所以我就试着做了干烧鳕鱼。”
“嗯——”
“说起来——缀子完全不会做料理呢,以前经常来请教我。什么小说中出现的料理啦,烹饪方法啦,还有虫子的事情——尸体上孳生的蛆的成长速度啦,蜗牛爬行的速度啦……这些话题,以前整天都跟我说……”
“小紫——?”
奇怪,今晚的小紫似乎话很多。
“还有……小说的名字我们也一起想过呢……叫做《无间之珠》呢……不过……那是我想出来的喔……”
小紫——在哭。
“所以……所以……”尽管在哭泣,紫仍想继续说下去。
“对、对不起……哥哥……”她痛苦地望向我。
“小紫……没有必要道歉……你也没必要忍耐……”
我坐到小紫的旁边,将她的头抱近自己的胸口。
“啊……哥哥……”
“……今晚就为了缀子尽情地哭出来吧……为了明天能够笑得出来……好吗?”
“呜呜……呜呜……”
小紫就这么一直哭着,哭了很久。
摸着她的脑袋,我不禁想——
看来,妹妹跟我完全不同呢;
之前,我到底把自己的心封闭到什么程度呢;
能够哭出来,总是一件好事啊。
——这一次,一定要快点解决事件;
——无论如何,我也想要为缀子雪恨;
能够这样想的我,应该也成长了吧。
——突然记起,加菜子曾经说过她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这是什么意思?
她今晚不在,难道跟这个有什么关系吗?
长久以来的疑惑,再次笼罩在心头。
——又多了一桩麻烦事呢。
哐当哐当地,列车摇晃着。
少女带着非常忧郁的表情,把手肘靠在窗边。
少女在哭泣;
无声地,只是注视着外窗,默默地流着泪;
可是,她却好像没有察觉到自己在哭。
“——我。”
她张开口。
“我……变得不认识自己了。”
她低下头——小小的拳头握得紧紧的,手背上青筋浮现。
“我逃出来了啊……从自己那里。”
并非对着任何人,她小声地嘟囔着。
“名叫冬子的存在,真的是代表着我本身吗——”
自问自答;
少女孤身一人;
孤身一个人乘上这趟列车。
窗外是一片漆黑,偶尔有街灯流过。
她是要去哪里呢——
列车比之前更强烈地摇晃着,开始减速;
站台的广播夹杂着电流声播放着到站的消息。
少女站起身来,
向对面的乘客点头致意后,就直接走进了过道。
夜空十分美丽。
冬子摊开两手,将全身沐浴在月光中;
好像,生命的活力瞬间涌了出来。
“呼呼——”
脱掉鞋袜,赤脚踏入眼前的湖中;
虽然有些寒冷,但却让人清醒。
“哈啊……”
大大地舒了口气。
想要就这样仰面躺下,却做不到。
除了现在穿着的制服以外,什么衣服也没带。
弄湿的话就麻烦了。
不如索性就全身湿透吧——
冬子也不是没有考虑过。
——就这样躺在这里,冻死或许也没什么不好的;
——像这种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我,不如消失就好了。
——就算我不在了,也没有任何人会痛苦。
“啊啊——透子可能会哭呢。”
突然想到了她;
她是软弱的人;冬子无法支持她;
因为,冬子也是软弱的人。
曾经相互支持才能勉强站着的两个人。
“不过……她现在还会为我而哭泣吗?”
想起了吵架的事;
冬子并不是不喜欢透子;
透子是重要的存在;
——但是透子是透子,决不是冬子。
透子不理解那一点。
“……明明加菜子就理解的。”
从水中起身,冬子随意地躺在草地上。
因为穿着外套,草汁应该不会沾到制服上吧。
纯白的制服;
包裹住身体的制服,简直就像是蛋壳一样——冬子这么想道。
——就像无论经过多久,都不会孵化的小鸟一样。
“真正的我到底在哪里呢?”
存在于此处的朽木冬子,决不是真正的我。
虽然是喜欢的名字——但这决不是我。
尽管是代表着我的名字,不过——
“好寂寞啊……加菜子……”
蜷起身子,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来了那个自由自在的身影——
微笑着鼓励我的人;
认同我的存在的人;
任由我软弱撒娇的人;
会为我的离开而难过的人
突然,后悔了——
不应该跑出来的;
想要见到她,
想要向她倾述;
想要她陪在自己的身边。
“你还真是不让我省心啊,冬子~”
脑海中那个的声音,就这么出现在耳畔。
冬子猛地抬起头来——
梦寐以求的少女,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弦月倾泻下的光芒,温柔地将她包裹住;
夜幕下,她那熠熠生辉的身影,宛如九天之上的辉夜姬——
“是错觉吗……”冬子捏了捏自己的脸,怀疑自己身处梦中。
“不是错觉哦~”眼前的她笑了。“倒是你,怎么跑到我的老家相模湖来了?”
“真的是你吗……加菜子……”她颤抖着问道。
“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哦~”少□□雅地倾下身子,向冬子递出右手。
“悉听您的差遣,大小姐~”
手缓缓伸向空中,触碰到了她的手心,然后紧紧握住——
一阵温热传来。
四月八日,距离缀子被害已过了两天多。
缀子和那个黑衣人的踪迹,依旧杳无音信。
也尝试着使用了人海战术,委托秋五在上野那一带寻找,可始终是徒劳无用。
再次来到了遇害现场,短暂的默哀祷告后,我开始思考起另外的一些问题。
——车站的喧嚣传到了耳边。
没错,这里出去就是大街了,从这里也能看到街上的行人;
换言之,众目睽睽之下,凶手很难把尸体带到这里来丢弃;可一旦丢弃了,却也不会那么容易地被发现——因为这条小巷本身几乎没有什么行人。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是傍晚——白天很有可能会被人看到,所以应该是在早上被丢弃的;
电车运行之前——不,说到底拿着人类的四肢走路极其引人注目。
那样的话,就是用汽车吗——
把车停在道路旁,打开车窗,迅速扔掉尸体——并不是办不到。
缀子和黑衣人被发现的时候,是往车站的反方向去的;犯罪现场离这里应该也有一定的距离。
可以这么判定吗——凶手是有汽车的人。
还有——
人肉鸡蛋事件和缀子的事件之间,除了被害者年龄相近以外,到底还有没有别的关联呢?
被发现的只有四肢?可是前两起为什么非得塞到蛋里去呢?
是想毁尸灭迹?可我们发现了手指头,提取出指纹的话就能查明身份;
之前的两名被害者,从失踪到被发现尸体为止确实经过了一段时间;
而缀子的尸体,则是在失踪的第二天就被发现了;
出现了什么无法保存尸体的情况吗?
还是凶手嫌麻烦了,所以在第三起的时候就放弃了?
可照这么说,第二起的时候不就该放弃了吗?
因此,这个说法不大成立。
还有——
五日晚上六点以后,缀子从位于西荻洼的家里出来;
她没有直接去位于善福寺的我家,而是穿过了五日市街道往吉祥寺去了——可能是打算要买什么。
在那途中,被所谓的黑衣人搭话,然后一起消失了——
是黑衣人说了要送她到我家之类的话吗?
不对,如果两人互不相识的话,交谈本身就应该无法成立才对。
难道那个时候她被黑衣人以问路为由拐骗走了——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临时起意的犯罪行为了——
回想起那天和鱼住喝酒时的对话,我不由得冷汗直流。
抬起头的一瞬间,我突然发现朽木文弥横穿过外面的大街——他的脸上挂着从未见过的严峻表情。
怎么回事?难道说冬子——
等我走到大街上的时候,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回到吉祥寺车站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
“加菜子,我的身体是不是有些发臭了?”冬子担心地问道。
加菜子凑近冬子的身上闻了闻,笑着说道:“没事哦~不过还是快回家去洗个澡吧。”
“嗯。”
夜幕降临的时候,两人终于来到了朽木家;
家门口,文弥抱着胳膊站着;
好像在生气。
离家一天以上,只是打了个电话回去——难怪会这样。
光是那一点,简直就像家人一样呢。
“好了,冬子快去吧~你的家人在等着你呢~”
被加菜子催促着,冬子才慢吞吞地朝家门走去——
“——小冬子。”
“我回来了,舅舅。”冬子低下了头。
“……你到底去哪里了?我和千鹤都很担心你……”
冬子抬起头看着文弥——眼底下好像还留着黑眼圈。
似乎是真的在担心。
“……对不起,舅舅。”冬子再一次低下头抱歉道。
“……总之,能平安回来就太好了。快进屋里去吧,千鹤在等着呢。”文弥闪到一边。“对了,加菜子同学——”
他深深地向加菜子鞠了一躬。“这一次又麻烦您了~老是麻烦您照顾小冬子真是抱歉。”
“没什么没什么~”加菜子连忙回礼。“只是冬子刚好跑到了我老家附近而已呢,就顺便把她带回来了。”
“是吗……那也真是奇缘呢……”
打开家门,冬子进了屋里。
“冬子……”
千鹤抬头看着冬子。
“妈妈……对不起……”
“……没事了,只要你能平安就什么都好。我已经跟学校请过病假了,你先去泡个澡然后休息吧。”
“嗯……”
“……别总让人担心啊。”
最后,千鹤也只说出了这么一句。
“我知道的……妈妈。”
出了起居室,来到走廊上。
——总觉得,有些疏远。
抬头望向窗外;
一轮弦月更细,更弯,
却恰恰被云霏所遮挡,
漏不出半点昨夜的柔光;
——我为什么,要回来呢?
明明就没有回来的打算。
要不是她突然出现,劝我回去,
我早已葬身于那一片寒冷。
本就打算,独自一人在湖边沉沉睡去,
从此长眠不醒——
可是,她却来了;
出乎意料,她并没有出言训斥;
也没有硬逼着我起身;
反而躺在了我的身边,陪我一同仰望夜空的辽远;
最后——
她伸出双手,温柔地搂住了我;
寒冷的夜风中,冰凉的月光下,
她用她的身躯,温暖了我一宿——
在她的怀里,我安然地进入了梦乡。
——我和她,明明是同龄人;
——却不知为何,总在她身上感觉到母亲的气息。
谜一样的加菜子,她到底是谁呢。
莫非,是我的生身母亲吗。
那为什么,不带我离开呢。
带我离开的话,就不必像现在这样烦恼了——
我想,我肯定是做了对不起舅舅的事情吧;
一定是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找我吧;
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妈妈——还是平时的妈妈;
并不是没有担心我,不过——
果然——这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么。
我的容身之处——到底在哪里呢。
在加菜子哪里吗。
还是说,哪里也没有吗。
站起身来——
先去洗个澡吧。
暖和暖和身体的话,说不定心情会好一些的——
“啊——”
突然倒在了地板上;
这个病,又复发了呢~
今天妈妈也开车到别的地方去了。
——最近总是这样,一到晚上就不见了;
——但这对我来说更方便。
不管妈妈在哪里,做什么,都跟我没有关系。
反正是跟男人在一起吧。
透子裹在被子里,独自一人呆在昏暗的房间中。
——今天没能见到冬子。
——仅仅如此,就不可抑制地觉得这一天都过得毫无意义。
——明明都到她家了,冬子也不让我见她。
为什么,为什么,冬子会——
莫非,又是跟柚木在一起?
据说,她们有一天去开派对了;
冬子至始至终也没有邀请我;
她已经抛弃我了。
爬起来后,透子来到起居室。
妈妈的工作道具滚落一地。
妈妈在制作绘画用的颜料;
妈妈制作的颜料显色良好,评价也很不错。
可是,家里的积蓄一点也没有增加;
家里一直都这么贫穷。
“啊……”
脚底窜过微微的疼痛,好像踩到了细小的蛋壳碎片。
皱着眉头剥下碎片——
收集这种东西然后换成钱,我就是这么被妈妈养活的。
透子来到妈妈的房间。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反正,也没有能偷的钱吧。
只是,很在意这个稍稍打开的隔扇。
这是个煞风景的房间;
除了工作用的道具以外,没有像样的东西;
日式书桌上堆着好几本杂志。
透子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看了看;
中间夹着书签;
打开看看,好像是连载小说的杂志;
书签所在的页面,是正在连载着的名为《Neanis之卵》的小说。
“这是……”
因上个月发生的事件而成为话题的小说。
“为什么……妈妈会……?”
其它的杂志里也夹着书签;
打开来看了看——不出所料,同样是《Neanis之卵》。
拿起最新的杂志;
这里除了书签,还夹着一张照片;
是个男人。
“为什么——?”
是妈妈去见的男人吗。
夹着书签和照片的页面上登载的小说并不是《Neanis之卵》。
——Sheol之壳
页面上这么写着。
透子在纸面上移动着视线——
这是个不可思议的故事;
这个感觉——是什么呢?
透子不知不觉地沉浸其中。
“啊……”
好像妈妈回来了。
透子站起来,离开了妈妈的房间。
回到自己的房间,钻入被窝中。
——不想跟妈妈说话。
——装作睡着好了。
隔扇被打开,起居室的灯光照了进来;
但是立刻又变暗了。
这时候,透子才注意到自己把杂志拿了过来。
这本书——该怎么办。
盘算了一会儿后,悄悄地溜出被窝,把杂志塞到了书架后面。
不想被妈妈知道。
不想被知道的不是偷了妈妈的东西,而是对妈妈的东西感兴趣。
透子抬头看向那开始凋零的樱花,叹了口气。
——昨晚没能睡好。
明明一直闷在被窝里,却怎么也睡不着;
等意识到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因为不想呆在家里,所以很早就到学校去了。
透子没有前往教室,而是往社团活动室走去。
透子打算继续完成之前没画完的画。
——就像冬子平时做的那样,在操场上架起画架吧。
这么考虑着,透子来到了美术室。
放下书包,寻找自己的画簿;
桌子上放着的,正是冬子的画簿;
尽管觉得不好,透子还是翻开了:
果然,很漂亮。
不管是用色还是运笔,就连铅笔稿也是;
自己也想要画得这么好。
冬子的才能非常优秀,透子是最清楚的。
明明是那样——
透子回忆起了前些天在学校里目睹的场景。
最了解冬子的优秀;
明明是那样——
冬子是不能被玷污的存在;
我的冬子必须又可爱又圣洁的存在。
该怎么办——
这样下去,我的冬子就会——
透子注视着冬子的画,用力地咬紧了嘴唇。
缀子的事件依旧没有半点进展。
而雪上加霜的是——冬子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来上课。
放学以后,我打算到保健室去探望一下。
真不凑巧,刚到保健室,就被朱崎老师告知冬子已经走了。
最后,我决定到美术室来碰碰运气。
一进门,就看到冬子坐在里面。
“啊,时坂老师——”冬子从画架后走了出来;她的脸有些泛红,还挂着汗珠。
“在找什么吗?”
“不,已经没事了。”冬子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
“身体不太好吧?”我关心地问道。
“还好,刚才休息了一会儿,不过——”她又狡黠地笑了笑。“老师真爱担心人呢~”
“总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我没事的,不用担心~”冬子坐了下来,在画架放上画簿。“今天我想把昨天没能画完的部分一起画了。这样,我的画很快就能完成了~”
“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哦——那我不打扰你了,明天见。”
“嗯,明天见。”
我转身离开了美术室。
——后来我才知道;
——那一刻起,我便错过了故事;
——那正,是通向终章的序幕。
“哈啊……”
冬子坐在椅子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见了。
药不见了。
没有那个的话,我就——
文弥说过,那是为了抑制贫血的药。
被叮嘱过要在早上和中午注射,一直以来自己就是这么做的。
早上刚到校的时候贫血突然发作了,于是自己就在保健室里注射了一剂。
虽然自己给自己打针是很困难的,不过已经习惯了。
后来——
中午用的药不见了。
早上出门的时候就已经确认过药在书包里;
不小心弄错了,放到别的地方去了吗?
保健室,教室,美术室……全都找遍了,可还是找不到药。
注射器也在,不可能跟其它的东西搞混的——
怎么跟上次一模一样呢?
冬子昏昏沉沉地离开了学校。
——放弃找药了。
身体状况恶化的话,休息一下就可以了。
慢慢地走着;
感觉剧烈运动的话,脑部的供血就会不足。
冬子在路边停下了脚步。
——刚才对时坂老师作出了失礼的举动。
明明是特意来关心我的;
也许是因为找不到药,心里非常焦躁不安吧。
下次见面的时候必须道歉。
“啊……”
眼前突然暗了下去;
身体的知觉逐渐变得微弱。
不行——
身体正不断倾斜;
立刻把脚迈到前面去;
撑不住了——
踩空了几步;
模模糊糊地看到,有什么淡蓝色的物体正在接近;
等意识到,那是一辆大货车的时候——
却也来不及了。
自己就要这么,被狠狠地撞上了吗?
看来,
我终于可以消失了呢。
千钧一发之际——
一双有力的手,紧紧地揪住了冬子的衣领;
在货车即将撞上她的一刹那——
加菜子硬生生地把冬子拖了过来。
“呼……总算是赶上了呢……”她松了一口气。“差一点——我的妹妹就要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