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第六十二章 欲望之名(2)(1 / 1)
我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不由自主地摇头道:“你疯了。”
“我疯了。”何秉仁突然大笑起来,那肆意的笑声中充满了荒诞的疯狂,“我是疯了,我是疯了才会娶她,我是疯了才会娶白惜那么傻的女人!她是在国外有个独身的富翁叔叔,可是谁知道她居然签过那遗产的捐赠协议?她口口声声对我说,我是有翅膀的人,她既然知道知道,为什么还要折断我的翅膀?!”
“你的翅膀?”这个世界原来已经无稽到了这种程度,我哑然间笑了起来,“何先生,你所谓的翅膀,是妈妈那个富翁叔叔的遗产么?我活了二十多年,竟是头一次听说,自称有翅膀的人,他的翅膀居然长在别人的身上。”
原来是这样。原来这才是他娶妈妈的原因,原来这才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原因。我开始慢慢向后退去。过往的一切,开始在眼前成片成片的暗影中森森掠过。是的,就是这样,事实居然是这样。事情已经过去太久,我只有隐约的印象。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生活就像脱了轨,噩梦一场场地出现,悲剧一件件的发生。妈妈的叔叔去世,他们开始争吵,然后那个对着我笑的爸爸、那个会抱我的爸爸、那个叫我“小溪”的爸爸、那个带我去动物园的爸爸,永永远远地消失掉了。
“白惜是自作自受!你们都是自作自受!我告诉过你们,此生不复相见,你们为什么还要来打扰我?”他还在狂躁地怒吼,一只枯树枝般的手指直直指向我,或者我旁边的某个地方,“她骗了我!你们都骗了我!你们自甘平庸,自甘沦为蝼蚁,就不要来拉上我!既阻拦了我,就活该付出代价!孽障,孽障啊!你怎么还活着,你居然还活着,你居然还嫁给了他!二十年前,白惜将我毁掉一次还不够吗?二十年后还要你这个孽障,再来毁掉一次吗!我究竟欠了你们什么,你们要这样折磨我?!”
整个世界剧烈地摇晃了起来,直到一切黑白、是非全部颠倒,直到这宇宙天地之间只剩下一出荒唐透顶的闹剧。到后来,我其实已然不太听得清他在叫嚷些什么了,我只觉得他实在聒噪,实在让我想要远远离开。我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何秉仁还在嘶吼,他的脸扭曲得好似一块蜷缩在角落中的抹布:“孽……”
“何先生。”如冰锋般凌厉的声线蓦然斩断何秉仁的咒骂,也蓦然斩断我连贯的脚步。
我一个趔趄,直接歪进身旁一个坚实的怀抱。萧纪一向淡漠的脸庞在窗外莹蓝灯光的辉映下,愈发冷峻非常。我有些茫然地望着他,只觉得一切恍如隔世。他来了?他怎么来了?他来做什么?
萧纪却没有看我,他只牢牢盯住地上定作一团狼狈的何秉仁,漆黑幽深的眼底全是烈烈灼灼的暗光:“听说何先生在下面备了一出好戏。只是,如若何先生继续侮辱我的妻子,恐怕就没机会等着看这出大戏最终如何收场了。”
我突然回神。对,下面的好戏。我刚刚竟在那些无谓的往事中纠缠了那么久,几乎都要忘了,下面即将发生的事情,才是真正的生死攸关。
我一把揪住了萧纪的袖子:“萧纪,他们……”
“我知道。”他紧了紧揽在我腰间的手臂,然后竟转过头微微向我笑了笑,“我都知道。别担心,我们走。”
他很少这样笑。这一瞬间,我被那轻柔又温和的笑意唬得直接晃了神。他这是在安慰我吗?
直到被他的力量带着转过身,我才看见身后萧律的身影。我一愣,脚下胡乱倒腾了一阵,才依着萧纪堪堪稳住。萧纪也顿了顿,他与萧律对视了几秒,仿佛在进行什么无声的交流。
然后,我看见萧律点点头,同时淡声道:“放心,交给我。”
萧纪也点点头,他垂眸抿了抿唇,复又抬眼沉声答道:“多谢。”说罢,便带着我绕过萧律,快步向楼下走去。
他走得很快,一只手臂牢牢把我箍着,我几乎要用跑的才将将跟上他的速度。方才我们呆的地方一直没有点灯,猛然间转进楼梯,光线骤然大亮。我被水晶灯上吊着的硕大灯泡晃得双眼生疼。
但疼归疼,眼睛清明了,脑海也同时跟着清明了许多。我终于意识到,在这个要命的关头,自己与萧纪之间还有许多信息更新工作没做,于是连忙开口道:“萧纪,方才我……”
“我知道。”前面便是侧楼的大门,而萧纪却蓦然间停下了脚步,深深凝视我了半晌,墨色的眸中翻涌的情绪纠结成网,将我层层缠绕,“顾惜,我都知道了。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我有些一头雾水,“你都知道什么了?是萧夫人的计划还是……?”
他眸色深重地望进我的眼底:“全部。”
“哦,”我忽然间卡了壳,挣扎了半天才勉强重启成功,“前面的是萧律告诉你的吧,然、然后的,你也都听见了?你、刚刚,你刚刚早就到了?”
“是,”萧纪垂眼微微摇了摇头,他如有实质的目光重重落到我颈间那串星芒流转的钻石项链上,“也不全是。但刚刚那里发生的所有事,我全都知道了。”
我后知后觉地低下头,手指也不由自主地抚上锁骨。钻石在水晶灯炫目的光线下色彩四溢,愈显缤纷夺目,直至光怪陆离,正像囚禁我们的这个世界。
“这条项链……”我疑惑地抬头,一阵迟钝,“是窃听器?”
萧纪轻轻合上眼,点点头:“也是定位仪。家里有专人负责即时跟踪你的行程,然后同步出具报告。如果其中有任何危险的信号,我都会收到提示。”
我有些呆地望着他:“所以我刚刚跟踪萧律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那个时候他们给我了提示,但尚未发出警告。我当时便想去找你,却一时脱不开身,又要防备惊动萧夫人,只能让他们继续密切追踪,后来就收到了萧律与何秉仁的那段对话。幸好紧接着萧律就过来支走了众人,我们才得以回去找你。”萧纪的双手紧紧握住我垂在身侧的双臂,他的力气那么大,好像在隐忍什么过于深刻的痛楚,“顾惜,对不起。”
“所以你确实全都知道了,”我喃喃自语着,然后有些迷茫地看向他,“可是,那些都和你无关,你又为什么反复与我说对不起?”
“与我无关?怎么可能与我无关?”萧纪的双眸黑成了世间最惊心动魄的颜色,“顾惜,我总是不能保护好你,不是让你陷入险境,就是让你遭受痛苦。因为我的隐瞒、谎言、和欺骗,你承受了那许多我加诸于你的伤害,对此我不但一无所知,竟还反而指责你对我的背叛。时至今日,又是因为我、因为要保护我,你要再次面对那些不堪的过去,甚至还有性命之虞。顾惜,这一生,我都愧对于你。”
“胡说。”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萧纪,这些根本就不是你的错。不论是伤害我的、还是让我有性命之忧的,全都不是你,你却为什么要替他们枉担罪名?至于我们过去的那些纠葛,终归都是我糊涂,才用别人的错误惩罚了自己、也惩罚了你。我认识到这些,也尽力去改正去弥补。如果刚刚的事情你真的全盘了解的话,就应该知道我的想法。正如我与何秉仁讲的,你是我这二十年来,唯一的一点点幸福。
“且不说这些,就是要论你究竟是否愧对我,也要等到这一生结束吧?现在论是不是太早了些?萧纪,你这一生还远没有结束呢,我不许你讲这种不着边际的话。我们还是先拣要紧的,想一想现下的对策吧。”
萧纪松开我,抬手看了一眼腕间的手表,轻声道:“差不多了。”
我狐疑地望着他,突然有些不好的感觉:“什么差不多了?”
“顾惜,”萧纪捧住了我的脸,“一会儿会有人来接你。那个人我让你见过照片,她从来都在萧夫人手下,但她是我的人。跟她走,不会有事。”
我一把反抓住他的手:“那你呢?”
他一动不动地看了我一会儿,慢慢答道:“我会在你后面。”
“不要。”我干脆道,“我要与你一起。”
“顾惜!”萧纪低沉的声线突然变得又冷又硬,“不要胡闹!”
“我不是胡闹!”我直直盯着他,一字一顿道,“萧纪,我要与你一起。”
“顾惜!”萧纪低声喝道,“你明知道他们就是要将我们两个一网打尽,继续呆在一起,只能枉为敌人提供方便。我们分开才能分散他们的注意,他们要下手也需得谨慎地再三考量才行。”
“那又怎样?”我反问道,“萧纪,你明明知道,你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我顶多算是个赠品。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再来对付我、甚至对付小跳,又该有多么容易?所以问题的关键明明在你,该先走的也明明是你。”
“他们不会让我走掉,但是你可以,我安排的人可以保证你安全离开。顾惜,他们的目标不是我,而是你和我。如果我们有意外,萧氏就变成了他们的。但是如果我有意外,那么萧氏就是你的。有萧氏、有萧叔和萧池,他们要对付你,绝对并非易事。”
“你什么意思?”我眯起眼睛,一把甩开萧纪依旧捧着我脸颊的手,“萧纪,你这是在做什么?安排后事吗?我告诉你,我一个字也不会听,我已经不相信你了。你说过这种情形只是万一的可能,可是你看,这个万一就是被我们遇上了。
“萧纪,你要承认,你还是低估他们了。你以为的对决是在明天的股东大会,你以为他们还会有所顾忌有所收敛、不至于在自己的地盘上大动干戈大开杀戒,可是你错了。所以这一次,你要听我的。我不走,我会一直跟着你,哪里也不去。”
“一会儿我要作晚宴开场致辞,”萧纪将视线转到一边,他没有看我,似乎已经放弃与我理论,而是直接自动将我的话屏蔽掉,进入了自说自话的状态,“你同我一起出去,这样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然后你就跟着那个人当众离开。这样的场合,悄悄走未必走得了,而当众走,他们反而不好阻拦。况且,带领你的实则是我们的人,而萧夫人却并不知道,因此也不会起什么疑心。离开后她会直接送你去日本,接下来的事情,萧叔他们都会安排好,不用担心。”
我被他对我的漠视气得一阵怒火攻心:“萧纪!你……”
悠扬的乐声毫无预兆地从门的另一边传来,清新、高贵而灵动,只衬得这一侧的沉寂愈发凝滞、空茫而惊惧。
萧纪转身注视着门的方向,留给我一副清冷疏淡的侧影。他仍然没有看我,兀自掀了掀薄唇的唇角:“开始了。”
随即,他伸出手臂,牢牢圈住我的手臂与腰身。我像被钢铁箍住一般,被迫跟着他向前走去。他的力气那样大,我用尽了全力挣扎,却连一丁点都不能撼动他对我的禁锢。
“萧纪!”
不知是不是我无谓的动作太过激烈,或者那一声呼喊中的情绪太多绝望,萧纪推向侧楼大门的左手堪堪停留在门板上。
他的手臂饱满地弓着,只消稍稍用力,我们两个就不得不立刻去面对那个过于残酷的未来。他直视着前方,甚至连觑都没有觑我一下。
良久,我看到他闭上眼睛,然后侧过头,轻轻附到我的颈侧。他的气息轻柔而坚定,与那些分外温和的字句一道萦绕在我的耳际。那中间尽是我从未听过的乞求意味,狠狠刺痛了我疯狂颤抖的每一根神经。
“顾惜,离开。求你,听话。”
然后,高耸的大门与我们眼前缓缓张开,刺目的白光与鼎沸的掌声蜂拥而至,将我的脑海与心脏同时泼成一片又一片惊痛的血红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