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第五十二章 命运交响（3）（1 / 1）

我今天终于了解了，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多的冤假错案。遇上这种无法与之沟通的歪屁股少年，对精神真是极大的折磨。只要意志稍微薄弱一点，根本不用上什么大刑，只需三言两语胡搅蛮缠一下，便可登时屈打成招。

我就是其中的一个典型。作为典型，我不免感到身心俱疲：“我要见律师。”

萧纪轻咳了一声，对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必这样兴师动众。”然后，他慢慢蹲了下去，与小跳保持在同一高度，“刚才妈妈说，萧叔叔没有她好看，所以萧叔叔有点生气。”

什么？！我呆若木鸡地向萧纪望去。他这种将节操如神位一样供奉的人，如今竟也向我靠拢，弃明投暗了？而且，他这哪是弃明投暗，简直就是青出于蓝。与他目前这种节操破碎程度相比，我那一地的节操简直完整得如同那归赵的完璧。

污蔑！诽谤！这是□□裸的污蔑与诽谤！而且是专戳颜控软肋，极度恶劣的污蔑与诽谤！

我一脸惊恐、目瞪口呆，然后看着同样一脸惊恐目瞪口呆的苏小跳，缓缓将视线转移至我脸上。从萧纪的角度看过来，此时我与小跳两个的神态一定相映成趣。

只听小跳用嫩得可以掐出水的声音，难以置信道：“妈妈，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妈妈不是教过，不能撒谎，要做诚实的小朋友吗？妈妈怎么能撒谎呢？明明，明明就是萧叔叔比较好看呀。”

人做到我这个份上，不知道算不算彻头彻尾的失败。不过，知耻而后勇。乐极生悲，物极必反。不厚积薄发，如何对得起我含辛茹苦了这么些年。

想到这里，我忽然间笑得慈祥而和蔼：“小跳，你知道吗，只有比较好看的人，才会给小跳做腐乳羹。妈妈原本以为，妈妈才是比较好看的人。可是小跳觉得萧叔叔好看，那么看来以后，都只能由萧叔叔给小跳做腐乳羹了，可是萧叔叔不会，这该怎么办呢？”

小跳羊绒手套的指尖位置悄悄对在了一起。她看看自己的小手，又抬头看看我，再转过去瞥了瞥萧纪，内心明显无限挣扎：“那妈妈能不能教给萧叔叔？”

我沉重地摇摇头：“这个东西，教是教不会的，只能靠自己领悟。”

小跳饱含愧色地深情注视了萧纪半晌，然后才不情不愿地转向我，委委屈屈道：“仔细看的话，好像还是妈妈比较好看。”

最终，在这场颜控与吃货的终极较量中，吃货以压倒性优势大获全胜。

远远望着小跳再次“哧溜哧溜”游弋于冰雪世界里的身影，我不禁笑道：“萧纪，承认吧，咱闺女就是一个好诓得不得了的颜控加吃货。事到如今，你仍然坚定自己对于继承人的选择？”

萧纪没有说话，只是用啼笑皆非地将我望着。说起来，他最近面部表情的丰富程度，还真是突飞猛进。

我挑眉冲他点点头：“那么，其实我们根本就不用在这里纠结你那些财产的处置问题。等到哪天你决定退休，萧氏便自然命不久矣了。”

看来，萧纪是真的不怎么热爱他那些让无数人为之头破血流的财产。因为谈到命不久矣这个话题，他居然还能够兀自低着头，将那精致的薄唇，抿出个十分浅淡的弧度，同时让我的心口不由自主地“突突”跳了几跳。

萧纪毫无预兆地蓦然抬头，将盯着他出神的我逮了个正着：“顾惜，你看什么。”

我的第一反应是装傻：“啊？没，没有啊。”

这显然不是个明智的反应。萧纪歪头瞧了我一会儿，明显没有买账的样子。他站起身，开始一步一步慢慢向我踱了过来。

我向已经被压到极致的软沙发里缩了缩，又缩了缩，直到再缩就要被背后挤成一团的海绵靠垫直接弹射出去：“你、你要干嘛？”

萧纪在我面前站定，慢慢向我伸出手。我避无可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修长的手指若有似无地抚过我的脸颊，然后继续向前，勾住我鬓边一缕缠在羊绒围巾里的长发，轻轻拉了出来。

那一缕发顺着我的脸庞软软滑落。他的手指却没有离开，而是深深嵌进了我的发中，揉了揉：“顾惜，我好好的闺女被你教成这个样子，你说，我该怎么罚你。”

我不知道这句普普通通的话，是如何被他低低吟得如此柔软暧昧，又同时充满威胁感的。我一时间，觉得自己很不灵光。

我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努力正色道：“萧纪，在这个问题上，我的观点与你有所不同。我认为，人生苦短，在这短短的一生中，能够遵从自己内心的愿望而活是多么重要，甚至重要到应该可以称为是人的基本需求。你说，一个人两手空空地来这世上走一遭，再两手空空地离开，期间究竟能图到些什么呢？不过是自由自在，顺心遂意罢了。因此，和自己过不去才是人生在世最大的忌讳。

“对于咱们闺女来说，颜控与吃货这两条是遗传……哦不，是天生的。嗯对，天生的。既是天生，所以，再对此进行任何更改，都会引起她不必要的痛苦。那么，我们便应该顺其自然，绝不该有任何试图强行扭转的所谓‘教育’行为。所以，其实我什么也没有教过她，只是让她按照自己的本意顺顺当当地生活，并享受整个过程。你看，我教的都是些多么实用的道理。”

“这样。”萧纪点点头，同时漫不经心地转转手指，将我被他揉得散乱的发丝随意缠绕了几下，“顾惜，你所谓的基本需求，大约就是维系生命与生活及其质量的最根本、最重要的东西吧？”

我没想到，自己随口胡扯出来的概念，居然被他这样学术地深究。但想想，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只得将计就计地点点头。

萧纪抽出手指，一边抚顺我蓬起的发，一边看似不经意地问道：“那么顾惜，你的基本需求，又是什么？”

我愣在那里，眨眨眼。这话题是怎么突然拐到我身上的来着？

萧纪将那些被他捋顺的发丝别到我的耳后，幽幽地继续道：“顾惜，你方才说，只要我还好好地活在世上，你就可以活得下去。那么，我算是你的基本需求么？”

我被困在自己和萧纪联合下的套里，动弹不得。萧纪停留在我耳际的手指，滑向我的脑后。他松松拉住我的长发，并没有使上多大力气，却足以迫使我抬起头，接受他居高临下的俯视：“可你说的是，好好活在世上。顾惜，如果你不在我身边的话，也许可以知道我是否活着，但是，你又如何能够知晓，我活得好与不好？顾惜，过去的那四年，你以为，我活得好、还是不好？”

萧纪的动作让我无法移动自己的身体，而他的眼神，让我不能控制自己一片空白的脑海。所以，我只能如同被点了穴一般僵在那里，呆呆盯着他看，听着他说：“顾惜，你不在的这些年，我没有一日活得好。你呢？你过得好吗？”

他凝视着我，却好像并不是在等待我的回答。又过了一会儿，他放开我，直起身，将双手握成了拳，□□大衣的口袋里，沉沉道：“顾惜，四年了。你不会明白，这四年对我来说有多么的漫长。现在，我们一家人终于又回到一起，终于有机会可以好好生活。我知道你害怕，也只道你害怕的是什么。那么不如，我们再来做一个协议。

“顾惜，你害怕我所拥有的这一切，会让我们的女儿受到伤害。我明白，你小时候曾为此受过伤，而我小时候为此受过的伤，绝不会比你受过的伤更轻。所以，请你相信我，若我一日不能为我们的女儿争得一个安全的世界，我便一日没有资格做她的父亲。我会一直等待，等到自己有资格的那一天，才会听她喊我一声爸爸。而你，顾惜，请你留在我身边，陪着我们的女儿，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我所给予萧纪的从来都是我全部的信任。这早在七年前，就成为了与我的习惯和本能一样的存在。时至今日，我悲哀地发现，即便是踏过荆棘铺就的过去，我的这个习惯和本能居然还是没有改变。即便有过那样多得谎言、欺骗和所有的一切不堪，这一刻，我做想要做的却只有答应他。

可是，我想要做的事情，似乎从来都注定是错的。所以，我已经无法不去自我怀疑。我并非不相信萧纪，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萧纪，真的会有这一天吗？你又怎么知道，这一天是不是终究会来？你应该清楚，你拥有的是非常可怕的力量。这力量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可以把亲人变成路人，友人变成敌人，爱人变成仇人。

“所以，你的敌人不会永远是面前的那么几个。也许你可以为她扫清这一刻的危险，可是，由亲人、友人、爱人转变而成的那些危险，又该如何？而且萧纪，我懂的，在有些地方，利益是比感情更加牢固、更能维系一份稳定的关系的。如果因为我和小跳的存在，才打乱了原来的利益分配与平衡，才为你平白制造更多的危险，那么我们两个，又该如何自处？”

萧纪深黑的眼眸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顾惜，在许多地方，利益确实比感情要来得牢固许多，但是，这绝对不会发生在真正的亲人、友人、爱人中间。那些会被利益扭转的关系或许重要，但全部都不值得珍惜。既是不值得珍惜的，即便失去了又有什么要紧？没有值得珍惜的人，要那些利益来又有何用？

“顾惜，你要明白，即使是普通人，身边也不可能一辈子不存在任何危险。我作为父亲，会在我们的女儿还小的时候，保证她生活在没有危险的世界里，也会在她长大以后，教给她如何在危险的时候保护自己、和她所珍惜的那些人。”

我看着萧纪真挚而澄澈的墨色瞳仁，很想伸出手去，触摸一下他坚毅的唇角。可是，我将自己蠢蠢欲动的双手紧紧捏在了一起，只是静静地望着他，轻轻问道：“萧纪，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所珍惜的人，还有哪些？”

萧纪有一瞬间出乎意料的茫然。但这茫然，却还没来得及弥散开来，就被我身后传来的的声音打断：“先生，夫人，抱歉打搅。”萧叔沉稳的语调如往常一般严谨恭肃，可不知怎么，竟被我听出些宿命的味道，“何先生与夫人来了。”

何先生与夫人。这六个字似是被灌注了什么魔力，在我耳边来来回回地萦绕，空灵静谧、悠然回响，就像一道咒语。

我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也知道这一天很快会来。可是，当它真正到来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太快了，比我希望的快了太多，以致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可是，即使再慢一些，我又能有什么准备可做？一切无非都是我明日复明日的自欺欺人罢了。命中注定的事情，从来除了承受以外，别无他法。

空中不知何时飘来了层层又厚又重的浓灰色云翳。毕竟仍是深冬时节，一旦不见了阳光，到处便只剩下些阴冷的森然意味。没有了跳跃的金色绒光，连吸入的氧气都显得沉闷异常，稍微脆弱些的身体都会感到不堪重负。

在点点尚未消融的冰雪覆盖下，草坪依旧漾着生机，却已不复片刻前的幼嫩，而是换上了风霜摧残后强撑的苍碧。其实，这才是正常的吧。猎猎寒风与瑟瑟萧然，才是这漫漫冬季的主流旋律。

已是隆冬，离这个季节的结束看似不会再有多久。然而，若是想要真正穿越这所有的寒萧，将它远远抛在身后，却不知还有多么漫漫的长路，要踉跄挣扎着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