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第五十二章 命运交响(2)(1 / 1)
只是这一次,我不会再主动离开了。过去的这四年,如果我还学会了些什么的话,那便是,生活对于我这样的人,是从来不会给予任何怜悯的。该发生的一切都终将发生。
我曾经幼稚地以为,只要主动离开,即使这一刻会痛,却还是可以摆脱最终最为盛大的那一场痛。然而,四年的时光过去,现实蔑笑着告诉我说,这样好的事,怎么可能发生在你的身上?
所有看上去的逃脱都不过是暂时的。而命运的力量,永远至高无上。
在你以为已经将它远离的时候,它其实正站在你头顶、无法看到的那个角度,默默地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不紧不慢地等待着最好的时机。当那个时机到来的时候,再将你自以为已经永远躲开的痛苦,以最血腥最残暴的方式、最丑恶最不堪的面目,加以千倍万倍地再次奉还到你的头上。
所以,不要逃跑、不要反抗,静静等待着最终审判的降临吧。有些债务,可能并非是你欠下的,却就是需要由你亲自偿还,没有什么道理可讲。而逃避,则只会让惩罚来得更重,教训来得更加惨痛罢了。
四年了,我们还要继续妄图否定这个真理吗?这整个故事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然无法挽回了,何况是现在?何况是在我最爱的人身陷于风暴与漩涡中心的这个现在?
所以这一刻,我能够做到的不过是勉强笑上一笑,再勉力吐出几个没什么说服力的字眼来:“这话确实是我说的不大妥当。萧纪,请你不要介意,也千万不要误会。我也不是那样没有良心的人。现在这种时候,我怎么还会想要走呢。”
想与不想,走与不走,现实与谎言,主动与被动,现在与未来。所有的差别,有时候就只在一个或几个字符之间。
“这种时候……”萧纪喃喃重复着,他直直望进我眼底的锋锐眼神忽然间暗了暗,“这种时候?顾惜,萧夫人、车祸、萧城,这些才是你现在留在这里的理由,是么?如果一切全都就此过去,便又到了你要离开我的时候了,对么?”
我眨眨眼想要将他反驳,却一个字也想不出来。我在他面前从来就无处可藏,所以更不该企图用文字游戏蒙混过关。
萧纪紧紧将我盯着,一个字一个字又冷又沉地继续道:“顾惜,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在同甘共苦里,同甘不是应该比共苦要来得容易许多么?可是究竟为什么,你从来都只愿意与我共苦,却一定要在我想要与你同甘的时候逃走?你曾经可以因为我而死掉,那么现在你留下来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在需要的时候,再次为我去死么?”
手中的蜂蜜柚子茶还呼呼地向外冒着腾腾的热气,可是握在手里,那温度已经渐渐冷了下来。那些蒸腾的液珠看起来是那样微茫,在无声无息间,便不着痕迹地泯灭于冬季肆意挥洒的寒流中,仿佛从来也不曾存在过。
我用手指慢慢追溯着旋转上升轻雾,描摹它们婀娜缠绵的路径,不由的有些出神:“萧纪,我这个人从生下来到现如今,一共也没过过多少安生日子。所以时间久了,我对日子的要求也就降得很低。有时候,我甚至连日子是好是坏都懒得再去分辨,而其他人念念不忘的甘苦,对我来讲更是没有多少区别。因此,只要知道你仍然好好地活着,我想,我大概就可以活得下去。”
“顾惜,没有人会死!我也不会让你为我去死!如果我的命需要用你的命来换,那我留着它,还有什么用处?”
萧纪说话,一向很少夹带过于浓重的感情色彩。可是这一刻我却觉得,他仿佛是在拼命克制才没有开始咆哮,而仅仅只停留在咬牙切齿的阶段。
“顾惜,你以为,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死更容易的事情?死不过头点地那么一瞬间,可我要的,是你的一辈子。”
我也想要你的一辈子。可是不论我有多想,却还是无法向你兑现曾经许诺过的一辈子。所以有些话,即便是违心的,即便出口的时候会痛不欲生,却还是不得不说。
我用力捏了捏手中的玻璃杯,看着自己的指尖在上面被遏制、挤压,然后形成一个扭曲而又青白的模样:“萧纪,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与我在一起,或许也只是一种习惯而已。我一无所有,甚至因为有一个破碎的童年,所以连心脏都不再是完整的,因而才无法接受你背后那个恢弘又庞大家族、财产和权力。
“萧纪,所谓你之蜜糖,我之□□。你拥有的最耀眼的一切,既可以是□□、也可以是蜜糖。我不够耀眼,所以无法享受这些蜜糖。但是我相信,一定会有与你一样耀眼的人,她不仅配得上蜜糖,更能够完完整整地接受你、然后陪你完完整整的度过一辈子。
“萧纪,你有没有想过,在这世上,彼此适合的人其实有很多,与谁在一起,很多时候也只是个先来后到的区别。我先出现,你便先习惯了我,所以也没有尝试再去给别人机会。如果你不吝惜多给予一些机会的话,你就会发现,一定还着存在一些人,她不仅可以为你死,而且还能与你一起一辈子好好生活。”
萧纪猛地站了起来。一直放在腿上的笔记本电脑“砰”的一声,被他一举丢在身前的木质矮几上。笔记本狠狠颤了几颤,那纤薄的液晶屏不禁被迫仰起一个惊恐的弧度。
我将目光凝在笔记本盈着银白淡光的黑色键盘上,拒绝抬头。
半晌要命的沉默以后,我终于听到萧纪基地极冷的沉凝声音:“顾惜,我以为,你所谓的那种机会,每个人一生只会有一次,并且一旦给予,便再不能收回。你说的没错,这种机会确实讲究先来后到。先来的占住了那个位置,后到的就永远都不会再有任何可能。
“顾惜,我告诉过你,我现在必须握紧住手里那些的东西。而我这样做唯一理由是,在敌人仍然存在的情况下,那是我用来保护家人的唯一武器。如果你当真这样厌恶它们,就请你耐心等一等,等到我们不再有敌人的时候。到那时,你所憎恨的那所有一切,无论是捐赠、丢掉、还是毁灭,我都听凭你的处置。但是顾惜,我请你再也不要说出有关“习惯”、“别人”、还有什么“机会”,这些匪夷所思的话来。”
“萧纪,也许会是你呢。”我一边轻轻摇着手里的玻璃杯,一边轻轻开口,然后看到转身大步离去的萧纪脚步兀地顿了一下,几乎将他自己绊了一个踉跄,“萧纪,上一次不也是这样吗?送我走的人其实是你。也许这一次也是一样,最终想要让我离开的人,或许也会是你呢。”
萧纪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听得出来,他的语调里有极力压抑过的情绪:“顾惜,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上一次我为你安排的离开,是暂时的。我记得我还告诉过你,用别人的名字和你结婚以及送你去美国,是我这辈子唯一后悔过的两件事。”
我淡淡笑笑:“可是,也许这一次,故事会不那么一样。”
萧纪倏地回身,他漆黑瞳仁中厉色浓重,足以让我的心脏骤然间紧缩成小小的一团。但我仍然竭力维持了表面的不动声色,准备淡定以对。
“妈妈,萧叔叔,你们吵架了吗?”
我和萧纪同时转过头去。廊前的几级矮矮的木质台阶下,是被蓬蓬羽绒服裹成一个球形的小跳。她正瞪着两颗葡萄珠子般乌溜溜的大眼睛,有些怯怯地昂头将我们两个望着。
我连忙扯出一个过分灿烂的笑容:“没有哎,怎么会。”
小跳扑闪着长长的睫毛,上下打量了我一会儿,然后直接将我放弃,掉头转向萧纪的方向,清清脆脆地问道:“萧叔叔,妈妈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
我张成一个完美圆形的嘴巴被空气封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为什么一定是我惹的他?
卡了半天,我先是憋了个满脸通红,然后才终于磕磕巴巴地恢复语言能力:“苏、苏小跳,你你你,你那个小胳膊肘子,到底是向着哪边长的?”
小跳的一双小手郑重其事地背在身后,认真而严肃地回过身来看了我一眼,坚定道:“妈妈,肃静。”
我将自己在无意识中已经勾成爪子状的手指捏成拳头,以防把持不住挠墙,或者直接抓花某些人此刻故作镇定的俊脸。
我压低声音吼道:“萧纪!你是不是又背着我,给她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商场法庭谈判桌的电视剧!”
萧纪状似无辜地向我眨眨眼,紧接着又转过头去,状似委屈地向小跳点了点头。
正在主持公道的那小小的一位再次转向我,拧着漂亮地眉头问道:“妈妈,你为什么惹萧叔叔不高兴?”
“我……”我的一口气顶在那里提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放下,“咳,苏小跳,我觉得吧,单单听取一家之言吧,它是不对的。”
小跳的小手被羊绒手套包得圆滚滚的,她就用这圆滚滚的小手抓了抓头顶柔软的黑发,然后十分好奇地问道:“呃,妈妈,什么是一家之言?”
我尽可能心平气和地把那方才那口气慢慢吐了出来:“一家之言就是一个人说的话。小跳为什么只问萧叔叔,是不是妈妈惹他不高兴,而不问妈妈,是不是萧叔叔惹妈妈不高兴?”
小跳低头仔细想了想,然后坚定地抬头回答道:“因为远远看一眼,就知道是妈妈惹萧叔叔不高兴。妈妈,萧叔叔说,做人要敢作敢当。所以,妈妈也要敢作敢当,不应该狡辩。”
狡辩?!我怎么就变成了狡辩?等等,狡辩?这又是哪里学来的高级词汇?!
我努力回忆了一番,自己都从小说与电影里汲取过哪些用眼神杀人的知识。我眼下十分想要一鼓作气,将那些知识全部丢掉旁边那个若无其事的人身上。
这,这简直就是……这到底应该叫做什么?越俎代庖,还是鸠占鹊巢?我只觉得头脑一片混乱,根本不知道里面胡乱蹦出来的都是些什么词。
我拼命给自己心理暗示。镇定,一定要镇定。
颤抖着深呼吸了一次,我凛起气势、眯起眼睛:“苏小跳,敢作敢当这种事,难道我就没有教给过你么?”
小跳望了望天:“唔,妈妈好像也是教过的。”
我感受着肺部的膨胀:“那为什么说是萧叔叔教的?”
小跳再接再厉地望天:“嗯,因为萧叔叔教的好像记得比较牢。咦,这是为什么呢?”
还能为什么?
这一刻,我仿佛听到苏函难以自己的幸灾乐祸直冲云霄:颜控,让你颜控,不仅自己颜控,还顺便遗传颜控。这能赖谁?苏小漫,你活该,哈哈哈。
而难以自己的,显然不只我脑海中幻想的那一个。眼前那张原本比室外气温还要低上好几度的面孔,顷刻间已经骤然升温。这样英俊的一张脸,衬着此刻极其罕见的柔和又愉悦的表情,实在是太过晃眼,晃得我的头简直一阵大似一阵。
“妈妈,不许打岔!”小个的那只好像终于回过神来,继续自己未竟的弹劾大业,“妈妈,你到底为什么要惹萧叔叔生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