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三十章 深不见底（2）（1 / 1）

他似乎是笑了笑，又似乎没有。最终，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然后自语一般喃喃道：“是啊，顾惜，这才是你唯一关心的。我是怎么知道的。”

他紧紧将我盯着，那目光中仿佛空无一物，又仿佛承载了他全部的注意力，想要牢牢抓住我每一个最为细微的面部表情。

我原以为，萧纪的眸色，已是这世间最为纯粹的黑了。然而，直到眼睁睁地看到那里的色泽在骤然间紧缩汇聚、旋转沉淀，最终凝炼得更为沉重的时候，我才明白，自己之前错得是多么的离谱。

原来，这个世界上，竟然还存在着如此令人绝望的颜色。

他薄唇一侧的角落处，似有若无地勾了起来，然而那些纹路却远远不能触及到他的眼底：“顾惜，一周没见，你反复纠结的竟然就只有这个。我是怎么知道的。”

他慢慢松开了一直狠狠扣着我左肩的右手。我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压抑已久的火热血液，正争先恐后地涌进肩膀里僵硬麻木的血管，引发一阵强烈而密集的刺痛。

他的手指沿着我的锁骨一点一点向下滑去，轻轻停在胸口的位置。修长的手掌舒展开来，覆在“嘭嘭”震动传来的地方：“顾惜，有时候，我真想剖开这里，看看你的心究竟是用什么做的，怎么就能这么硬。”

“你不知道原因吗？”我微微挑起了眉头，直视着他，“萧纪，我原来是什么样子，又是怎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还有人会比你更加清楚？”

按在我胸口那只手掌上的力道忽然加剧，那硬生生的力量所带来的疼痛，与内部猛烈相互撕扯的神经里应外合，我不禁痛呼出声。

萧纪卸了力道，然而，他毫无温度的眸光仍然一动不动地钉在施加压力的那只手上：“痛么。顾惜，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你不是心硬，而是根本就没有心。你既没有心，那又怎么会知道，什么叫做痛呢。”

这世道可真是不公平。到头来，我竟成了没有心的那一个。不过，都无所谓了。我其实已经懒得再去反驳了，可是他既然这样污蔑我，我又怎么能够让他好过。

所以，我继续开口：“萧纪，你错了。我比谁都更知道什么叫做痛，而且比谁都更明白，做人绝对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痛。所以，我宁可相信沈昱，也不会相信你。虽然她有些暴力倾向，但是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欺骗过我。所以，她还有机会。而你，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萧纪按在我心口的手指猛地瑟缩了一下，但是随即恢复了正常。

然后，他并没有再次加重施于我身上的力气，而是紧紧揪住了我胸前的衣襟：“顾惜，你知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以外，没有人敢这样对我说话。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大概就是因为，我之前太过纵容，才把你惯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是么，那我还要好好谢谢你了。”我没有笑意地勾了勾唇角，“那你到底打不打算回答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一次，他是真的笑了出来，只是一双眼睛冷得让我必须极力控制，才能压抑想要瑟缩的冲动：“呵，顾惜，你那么聪明，怎么竟会认为，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这种事情，还能够瞒天过海？你以为，曾经在我毫无戒备的情况下成功跑掉过一次，就可以成功第二次吗？你以为，所有人都可以像你一样，对谁也不加防备，轻轻松松、随随意意的，就可以活下去的吗？你这样以己度人、这样小看我，是不是也该为此付出一些代价？

“顾惜，仅仅是把萧城他们支走，就不会有人知道，你和沈昱在说些什么了吗？你知不知道，在你们站的那个地方周围，一共有八个高清摄像头？你知不知道，我一下飞机，听到你受伤的事情，就立刻给你打了电话？你知不知道，我听说你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又不知道沈昱到底对你说了些什么，就马上叫人调出录像，分析你们的唇语，还改了当天晚上回来的航班？你又知不知道，我今天凌晨开完会上飞机的时候，收到的是一份什么样的报告？

“顾惜，你真是厉害，为了离开、为了掩人耳目，竟然心甘情愿地让一个觊觎你丈夫的女人扇自己一个耳光。顾惜，你狠成这个样子，究竟还有什么事情，是你做不出来的？”

果然不是沈昱。世事总是这样充满着嘲弄。最为提防的人和事，往往反而最不会成为关键漏洞的所在。看来这世上，最不可靠的是人心，而最可靠的，却是由利益巩固的人心。

上一次发生这样的冲突的时候，我还十分幼稚地以为，萧纪这样强留我在身边，是还顾念着几分我们往日里的情谊。如果那个时候，我听到他为了我而打电话、改航班，应该还是会生出一些感动的吧。可是现在，我能想到的只是，其实最傻的人一直是我。

即使是经历过那样的噩梦，我还是不停地放任自己，久久沉浸于那些早已过去、而且从来就不应该存在的虚幻片段之中，无法自拔。明明知道那只是一剂美味的鸩毒，而且是由我自己编织的美丽幻境酿成的毒，我依旧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次次抛却理智，纵身跃入其中。

直到沈昱出现，现实才用最为直接、最没有退路的方式击碎我的梦境。也对，萧纪那样的人，对我这样的人，哪里来的情呢？

终究是我自己犯贱，好不容易熬过了将自己活生生、血淋淋的一颗心放在火堆上反复炙烤，又丢进油锅里一遍遍煎炸的岁月，竟然还在无人得见的地方，悄悄寻找着理由和借口，安慰自己说，至少你曾经有过一段绚烂的过去，可以在梦境中偶尔回味。

而我现在就连做梦，都成了一种讽刺。所有的约定和承诺，他都已经在很久很久以前，给了另外一个人。我得到的，不过是些廉价的赝品，竟还被当作是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收藏，这可真是全天下最荒唐的笑话。

拖了这么久，这部烂尾的剧集，为何还是没有收场？就让我把它结束在这里，可不可以？

“萧纪。”我唤了他一声。

刚才我对秦淮说的那些话，也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我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机会将这些话亲口讲给他听了，所以才想到要拜托秦淮转达。不过现在看来，倒不需要这样麻烦了。

我顿了一会儿，然后平平静静地开口道：“萧纪，你一直拒绝放我走，是担心你那几年间的经历会被我泄露出去吧？你其实真的不必这样想。我发誓，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而且以后也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你知道吗，那些事情，甚至连苏函都不清楚。我可以去很远很远的地方生活，去没有人认识你、更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生活，保证不会对你产生任何影响。如果我违背了这些承诺，到时随你随上天怎么惩罚，我都绝不会有一句怨言。”

我的话音已经落了半晌，可是萧纪仍然一动也没有动，只是用十分陌生的目光定定地将我盯着，仿佛他并没有听懂我方才的话，还需要认真思考一会儿，才能明白我刚刚究竟说了些什么。

好像又过了几分钟，萧纪突然松开了扣着我的手，缓缓坐了起来。

我看着他将视线慢慢转向外面的露台，便也开始轻手轻脚地撑起身体，退缩至与他完全相反方向，紧紧依靠着那里沙发的扶手。我浑身上下的所有力气似乎都在刚才那一场漫长的对话中，被用得干干净净，好像只有保持现在这个姿势，我才能重新获得一点点稀有的力量。

室内的光线丝丝绒绒地亮了起来，我甚至可以渐渐看到一些细渺的尘埃微粒，在一束束禁锢着它们的金色阳光中疯狂地挣扎舞动。

看来，窗外那一片蔽日的云彩应该已经启程离开了吧。

寂然的静谧随着这金灿灿的丰润光芒缓缓蔓延开来。它在舒展、延伸，生长成一条悠游的白绫，有一下没一下地划过我的喉咙，挑逗着那里残存挣扎着的氧气。

这一刻，我深深体会到，在有些时候，精神上的威慑是比任何身体上的压迫，都要更折磨人的一种惩罚。

“顾惜。”

当沙发另一边好似已经化作一尊雕像的萧纪终于开口时，我用几乎可闻的叹息，呼出了一直提着的一口气。可是，直到听清这句话的内容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真正的惩罚，还远远没有开始。

“顾惜，我后悔了。我的人，可以不聪明、可以犯错、可以嚣张、可以任性，但是绝不允许恶意揣度、更不允许背叛。没有人在恶意地揣度和背叛我以后，可以得到原谅。我已经破例原谅过你一次，但是同样的错误，我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再犯第二遍。所以，答应过你的那些事情，我后悔了。作为对你的惩罚，我收回之前对你许下的所有承诺。你要为你今天说的这些话，付出相应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