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二十九章 面无血色(2)(1 / 1)
我一直礼貌地看着他在那里忙活,唇角始终挂着没有什么含义的笑容。
他有些局促地看着我,张口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抿了抿唇,然后在我身边的沙发中缓缓坐下。
我侧身倾向他,将一只手伸到他的面前,手掌向上、手腕搭在他那张沙发的宽阔扶手上,做出个看中医的标准动作。
他下意识地向后微微一退,有些紧张地抬头看了看我,再低头看了看我的手腕,又抬头看了看我,紧张而不解的模样。
我挑起眉毛侧头看向他,客气地问道:“秦医生不是来复诊的吗?想来秦医生也知道,我其实并没有什么毛病,所以连摸脉也可以省了?”
“顾……”秦淮终于开口,却又被我的表情生生打断,他闭了闭眼,“苏漫,抱歉。我是来向你道歉的,可是又担心你不想见我,所以才找了复诊的借口。”
“秦医生这又是何必呢。”我勾了勾一侧的唇角,“秦医生又没有得罪我,何来道歉一说?我又怎么会无礼地避而不见呢?”
“苏漫,对不起。”
“秦医生,”我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道,“我不是在开玩笑。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不需要向我道歉。”
“苏漫,小昱的事情,我不该隐瞒。我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出现,还伤害了你。我真的很抱歉。”
“秦医生,我没有听明白。你到底是抱歉,自己在给我讲萧纪故事的时候,故意误导了我;还是在抱歉,沈昱小姐对我几次三番的攻击行为?”
秦淮的脸明显白了白:“苏漫,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是想说,沈昱没有出现在萧纪的故事里,并不是你刻意忽略的,而是因为她根本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存在,所以不必提及,是吗?”
“苏漫,不是这样。”秦淮轻轻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指冰冷,激得我直想抽手。
这个动作明显被秦淮理解成了厌恶,他蓦然松开了手指,一点一点地将手收回了大衣口袋中。
我几乎没有忍住想向他解释这个误会的冲动。可是最终,我还是没有开口。
秦淮沉默了两秒,才继续道,“苏漫,上一次我给你讲萧纪的过去,确实故意隐瞒了有关小昱的部分。因为很多事情,并不是它们表面上看起来的样子。我怕冒然告诉你,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是么,”我冷笑了一声,歪头盯着他,“那你觉得,我现在有没有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苏漫,我没有想到小昱会追去岛上,更没有想到,她昨天又会找来这里。对你造成的所有伤害,我替她向你道歉。对不起。”
“秦医生,这其实才是我最大的疑问。”我屈起手臂,将手肘搁在沙发柔软的扶手上,用指关节抵住下巴,认真地看着秦淮,问道,“你和沈小姐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你又凭什么,可以替她向我道歉?”
这一刻,秦淮的脸上明明白白写了“面无血色”四个大字。
我突然觉得有些愧疚。我知道,秦淮对我并没有任何恶意。在那个并不完整的故事里,也许他嵌入了自己的考虑和目的,但是,他没有想要伤害过我。而现在,我却是在伤害他。
说到底,欺骗我的是萧纪、攻击我的是沈昱,一切的一切,追根究底,都与秦淮没有半分关系。他只是一不小心成了所有矛盾的出口,一个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得到的发泄对象,所以被我信手拈来,迁出了所有怒气。
我闭上眼,慢慢呼出一口气,移开了目光。
身侧,秦淮柔和的声线低低传来:“是,我知道自己并没有这个资格。”秦淮的声音带给我的感觉从来只有温暖,可是现在,那里面却只剩下了悲伤,简单而纯粹的悲伤,“我从来就没有这个资格。苏漫,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所以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不要责怪小昱。小昱她其实很可怜,上次在岛上的时候,她和萧纪的关系已经非常紧张。经过了昨天的事情,萧纪一定不会再轻易原谅。所以现在,只有你才能够帮助她了。”
一阵挟着阳光气息的微风淡淡袭来,似有若无地裹着略略卷曲的梧桐树叶落下时,那种肆意成熟的味道。
这本该是多么温暖的场景,可是为什么,我突然觉得这么这么的冷呢?
“秦医生其实就是为了这一句话,今日才拨冗跑这一趟的吧。”
不远处,一片金色的掌形树叶打着旋荡了荡,悠悠扬起,又飘然落下,在透明的空气中舞出一叠清新的纹路。
我紧了紧大衣的领口:“秦医生虽然从未真正把我当作朋友,但我们之间,好歹也算有些交情。秦医生应该清楚,我这人其实傻得很,拐弯抹角的事情大多拎不清,所以何必绕那么大一个圈子,扯什么误不误会、道不道歉之类的话。秦医生不过是担心我会做出什么对沈小姐不利的举动,才特意过来确认一趟罢了。”
“苏漫,我不是……”
“秦医生,你太看得起我了。”我硬生生将秦淮的话截在了半路,“沈小姐与萧纪才是门当户对、名正言顺,我一个普普通通、手无缚鸡之力的外人,又能在其中做出什么梗来。”
“小昱对你说了什么?”不知道是不是过于紧张的缘故,秦淮的好听的声音此时竟然有些嘈杂的沙哑,“苏漫,事情并不是……”
“沈小姐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对于秦医生来讲想必也都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大概就把你给我讲的那个有缺陷的故事,补充得更完整些而已。我只是有些好奇,秦医生在给我讲故事的时候,始终将自己放在旁观者的位置之上,可是在实际中,秦医生充当的,又是一个怎样的角色?”
秦淮煞白的俊脸好像在一瞬间被纯粹的痛苦击中。他好看的薄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
我觉得自己有些残忍,可是我的心已经变成了一潭泥沼。从离开马尔代夫的那一刻开始,那里淤积的污秽便越来越多,终于漫上了潭堤,漫过了潭口,马上就要倾泻而出。
“秦淮,从我们离岛时你奔到沈昱身边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想问问你,你心中所求的,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计较些什么。已经决定离开、永远的离开,不就是要把这些纷繁复杂的纠葛全部抛在身后吗?我又何苦还在这里为难秦淮?但是没有什么道理的,我就是想要问一问。
“秦淮,你从出现以后,就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试图缓和我与萧纪之间的关系。我一直把这种举动归结为误会和友谊。你误会我和萧纪是闹了矛盾的夫妻,而你与他又是朋友,所以从中劝和,也算理所应当。
“可是后来,知道的越多,我愈发糊涂了。秦淮,我不想恶意地揣测你,可是现在,我不得不这样去考虑。你所做的这一切,其实并不是为了萧纪,而是为了你自己吧?所以,在你给我讲故事那天的最后,你对我说,你并非我以为的那样好,你其实很自私。
“我当时还以为,是我自己没有听清楚。后来我才想明白,其实你是认真的,对吧?秦淮,你明知道我现在有丈夫有孩子,却仍然在努力把我推向萧纪。因为这样,沈昱就没有机会了,而你,才会有机会。你说,我说的对么?”
秦淮没有看我,他低着头,低得很深,深到我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
我将目光移回膝盖处那一抹亮金色的光斑上,继续道:“但我想不明白的是,事到如今,萧纪和沈昱的关系恶化,这明明应该是你所期望的结果,可是,你又反过来希望我帮助沈昱。秦淮,这样翻来覆去,你不觉得自己在自相矛盾吗?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秦淮还是没有说话。他好像已经不在这里了,又好像还在这里,但是已经化成了一尊雕像,听不到我在说些什么,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秦淮,沈昱求你了,是不是?她请求你,帮助她恢复与萧纪之间的关系,而你答应了。你不希望她和萧纪在一起,可是你同样无法拒绝她对你提出的任何要求,是不是?
“你不想看到她痛苦,更不想让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所以,你宁可伤害别人,甚至伤害自己。秦淮,你很爱很爱她,对吧?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以你对沈昱的感情,眼睁睁地看着她把所有的一切都捧到另一个男人跟前,还要时不时地对此提供帮助,是怎样的心情?
“秦淮,你又是怎么继续和萧纪做朋友的?你到底真的是萧纪的朋友,还是为了保护沈昱、为了帮助她取得她想要的一切,才勉强自己留在萧纪身边的?那么,你为我和萧纪做的那些,又是为了什么?你不怕沈昱知道吗?你不怕她会恨你吗?你对我说,萧纪因为我而变得不一样,那你又对沈昱说了些什么?你想帮的到底是谁?你所求的,又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结局?”
我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在终于说完以后,时间似乎凝滞住了,而我与秦淮,则陷入了长长久久的沉默中。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听见秦淮模模糊糊的声音:“萧纪爱的不是小昱,小昱爱的不是我。这么多年过去,我只是觉得,我们三个中间,总该有一个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