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第二十九章 面无血色(1)(1 / 1)
沈昱走后,我将自己在房间里整整锁了一个下午外加一个晚上,没有喝水也没有吃饭,任谁来敲门都没有给予任何回应。甚至连萧叔隔着门告诉我萧纪要我接电话的时候,我都假装没有听到。
这是我在当前的情形下能够想到的、同时也是看起来最为真实的反应。
若我真把自己当作是萧纪的妻子,那么,冷不丁被凭空跳出来的未知美艳未婚妻狠狠扇了一个耳光,应该是有权利好好赌上一场气的吧?这样的处理虽有些冒险,但却很是合理。我需要思考,也需要冷静,更需要不露出任何破绽。
与沈昱之间的这场交易,完全是我临时起意。因此,其中的许多细节,就连我自己也想得不甚清楚。接下来究竟如何,很可能会完全脱离我的掌控,到那时,我该怎样应对?更让我不放心的是,沈昱她,又会怎么做?
可以肯定的是,她希望我消失。但她是不是希望我用另外一种方式更加彻底地消失,就有些不得而知了。为了离开,我匆忙间布了一场巨大的赌局。而唯一的赌注,就是我自己。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自己仿佛正站在世界的一端,另一端距离我只有几步之遥,中间却隔着千尺绝壁、万丈深渊。
看似咫尺,好像用力蹦一蹦就跃过去了,可是,这个世界并非静止的,万事万物都在风起云涌间无休无止地变幻着、运动着、崩塌着、耸立着。
脚下龟裂的土地在不住地颤抖,卷着热浪,暴起阵阵昏黄浓重的雾气。砂砾在我的脚踝附近跳起又落下,像是上了发条的丑陋精灵,有一种充满绝望气息的热闹欢快。
眼前的另外一端世界在颤栗间,一会儿靠近、一会儿远离。四溅的石块和微茫的尘埃不断泻落进那道黑不见底的狰狞沟壑,然后,便再没有了原本可见的颜色和形态。
然而事已至此,我早已没有了退路。而且,我再也不想继续等待下去了。因此,我在原地蹦跶了两下,做了几组高抬腿,以活跃自己紧绷得有些麻木的神经,然后深吸了一口裹着风沙和尘土腥味的肮脏空气,以最快的速度拼命向前跑去。
我按照目测的距离控制自己的步伐,而这关键的最后一步,恰恰踏在我想要离开的这侧世界凸起的边缘。这是竭尽全力的一搏,再没有什么值得保留。我奋力印下这决定性的一脚,同时做好了飞跃的准备。
脚下凸在悬崖之上的那一块岩石就是在这个时候裂开的。很是突兀、并非常诡异地裂开,并伴着蓦然绽开的一团盛大的白光,和静悄悄的一声轻微的“咔嚓”。
我根本没有来得及跃起,就重重跌了下去。可笑的是,彻底堕入黑暗之前,我依旧僵硬而尴尬地保持着准备跳跃的姿势。
失重是一种极致难过的感觉,足够让人在一秒钟之内骤然醒来。
我将手臂遮在眼睛上方,试图挡住窗口烈烈涌入的亮白色光线。躺了好一会儿,我仍然觉得,脚后跟到脊椎骨之间像是连了一根通了风的管道,寒凉的冷气从中忽悠忽悠地一阵阵猛烈地吹,撩拨着我那些仍在体验疾速下坠感觉的脆弱神经。
我浑身无力地爬了起来,有些无语地盯着无遮无拦的那一大扇落地窗。
现在这个城市的污染程度,十天里有九天是爆表的。以这样的阴霾概率,我极偶尔地忘记拉上一次窗帘,居然就被那仅剩的灿烂一天生生晒醒,也是一种难以名状的运气。
我立在浴室里,反应无能地与镜子里那个女鬼对视,同时开始考虑,今天是不是应该继续保持闭关的状态。我很饿,也很想出去走走或是晒晒太阳,可是,我不想白白吓死无辜的人。
这沈昱的手上功夫果真了得。也怪我昨日锁门前,没有想着向萧叔要两个冰袋敷一敷,只自己冲了快凉毛巾捂上了事。
掉以轻心加懒惰的下场,约等于毁容的节奏。我略有些苍白的脸颊衬着那一道道红色的血印子,很是触目惊心。
而且,红已经不是昨天那一掌初初招呼上来时那种有一点粉嫩的鲜红了,而是血液凝固干涸后沉淀下来的、浸染了些深沉气质的红褐色。
我用手撑住浴室洁白的大理石台面,将上身向前探去,把脸抵在镜子的前方,细细去看。清晰的指印一共三道,深色的皮肤微微隆起,紧绷绷的。离近了瞧,好像还反射着头顶暖橘色的灯光,有一种诡异的鲜艳。
我伸出一只手指,小心翼翼地戳过去。第一次刚略略碰上,便条件反射地缩了回来。但实际上,我还没有来得及感觉到疼痛。
大概是因为过了一晚,原本火烧火燎的神经已经有些麻木了,只是,这动作想一想便觉得一定很痛,所以这一缩多半是心理作用,纯属被自己吓的,并没有什么实际后果,只有手指的指尖稍微感到了一些异常的热度。
于是,我鼓起勇气,又一次按了上去。
这一回,缩手的动作比刚才大了很多,而且实实在在,直接导致我的指关节重重撞到了镜子上,发出“咚”的一声,然后便又是一阵生疼。
看来,神经麻木只是我的臆想。只是疼的时间太久,自己对疼痛的感受阈值提高了不少,神经仍然健康得没话说,还在勤勤恳恳地认真工作。
鲜明的红色上,一点白色的指印赫然在目,久久不褪。我有些较劲地一动不动盯着那一点圆圆的白,非得看着它消失才罢休。过了好几秒钟,那有些惨烈的不和谐颜色边缘才深化又深化,终于慢慢消失于周遭包围着它的一派红彤彤之中。
我这才直起身子,再次把目光放回自己的整张脸上。眼袋浮肿,眼圈深重,嘴唇上白色的干皮皴起,脸蛋又红又白。这样的扮相,出席万圣节根本不用化妆。
我叹了一口气,习惯性地伸出手去拧水龙头。我望着那哗哗的湍急水流呆了两秒,复又将开关旋了回去。再次抬头看了看自己的形象,我转身向淋浴间走去。
当我裹着宽大的毛巾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我随手抓过挂在浴室门口的一条浴巾,按在湿淋淋的头发上胡乱抹了一阵,然后才应道:“哪位?”
萧叔的声音从门那边传来:“夫人,是我。”
“萧叔,我在换衣服,麻烦十分钟以后上早餐。”
“是,夫人。”我丢开手中的毛巾,转身向衣帽间走去,却听见萧叔继续道,“夫人,秦医生刚刚打电话过来,说是一个小时以后到。”
秦淮?我愣了一下,随即释然。他确实该来,可是他怎么知道我会见他?
“是吗,可是我和秦医生并没有预约,他有没有讲为什么过来?”
“夫人,秦医生说,是先生为您安排的复诊。”
我在心中冷笑了一声。秦淮倒是有一座好靠山。在我尚不知晓沈昱存在的时候,一切看起来都合情合理。而现如今,再瞧他搬出萧纪,我倒是确实也想要和他见上一见,然后好好问问这位秦医生,他靠着萧纪这座大山的时候,有没有心虚的感觉?
“知道了。今天阳光不错,一会儿秦医生到了,就带他到小阳台吧。”
“是,夫人。”
小阳台是整座别墅里我最喜欢的地方。只是,从马尔代夫回来以后,我才刚刚将它发现。
那里其实就是别墅二层起居室,向外延伸出的一方木质露台,并不很大,但也足够宽敞,可以随意摆上几张沙发、两只长椅。而且,这露台的设计极为精妙。从上面望出去,视线范围内,皆是绿草茵茵、树木掩映,舒适而精致,却不见任何进出的人等车辆,同时还有仿佛触手可及的阳光。天气好的时候来躺一躺,几乎可以假装自己又度了一回假。
初冬时节,躺着实在有些冷了,但是穿暖了窝在沙发里坐一坐,在悄然而至的凉意里晒一会儿这个季节特有的毛绒绒金色阳光,便会生出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呵护抚摸的感觉,整个人好像就快要融化。
这样的氛围,有助于我压抑冲动。免得一时不淡定控制不住,把从沈昱那里生生受的一掌全然还回到秦淮那张俊脸上。
整个连着露台的起居室,都像是置于这座别墅之外的另一方天地。不同于其他部分的深沉冷硬,这里的装饰皆为暖意融融的原木颜色,一扇大大的推拉门将室内与露台相隔。若是将门完全敞开,则内外完全通透,很有一种森林小木屋的浪漫气质。
一般来说,这样的气质应该配上茸茸的毛衣和围巾,才感觉比较搭。可是,秦淮那一身郑重其事的大衣嵌在其中,倒也不显得违和。怎么办呢,长得好看就是可以随心所欲、没有天理。
他陷在露台上一张宽大的沙发里,从我的角度只能望见他的侧影。他看起来像在沉思,或者说是发呆可能更为准确一些,因此,他并没注意到我的出现。
直到我慢慢踱到他的身边,轻轻咳了一声,他才一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原本是我吓唬他,结果我反过来被他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一个没站稳,还连着摇晃了两下。
秦淮伸手过来扶我,被我闪身避开。他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会儿,慢慢地收了回去。
我静静望着他,礼貌客气地笑了笑:“秦医生来了,坐。”话毕,我便捡了一张沙发,径自坐了进去。
秦淮深棕色的瞳仁在我花里胡哨的左脸颊上停了一会儿。然后,他的脸色白了白,双手修长的手指,在身前交握了一下,复又松开,垂在身侧慢慢成拳,最后被□□了大衣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