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第二十四章 无处可逃(3)(1 / 1)
他的声音很低、很淡,带着略微上扬的尾音,仿佛是在谈论一件与我们二人不相干的事情,又仿佛是真正的好奇。
而那漆黑的眼底却是彻头彻尾的暗沉,透不出一丝光芒,燃不起一丝希望:“顾惜,你真的厉害。为了他,你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突然非常想笑,于是就真的笑了出来。萧纪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好像在看一个疯子。我笑了一会儿,终于能够停下的时候,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疲惫感铺天盖地向我袭来。顷刻间,我觉得自己非常非常累,自己的生活非常非常荒唐。
人们常常说,因果报应。这就是一场彻彻底底的因果报应吧?他种下了那样的因,我得到了这样的果。时光荏苒,若干年后,我们的角色居然完全掉了个儿,我竟变成了当初的他,做了虚以委蛇的那一个。
这算不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果是这样,他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况且,即便如此,就算角色改变,这场荒谬游戏的控制权不是仍然掌握在他的手里吗?他又有什么可抱怨的?事到如今,该来的再去挡也是决计挡不住的,我又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萧纪。”我唤了他一声。
很奇怪,话一出口,竟然连刚才的那些恐惧都不见了,只是眼前变得有些茫然。过往的一幕幕仿佛一部破败的黑白胶片电影,从眼前一帧帧飞快地刷刷闪过,到最后,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灰暗光芒。
“萧纪,有句话,我一直想要亲口问一问你。我想了四年,想到最后,连我自己都快要忘记问这个问题的初衷是什么了,是让你给我一个交代,还是让我自己死心?可是,真正等到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我又不想问你了。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我们都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上,也开始了新的生活,那么过去的就让它都过去吧,再去纠缠不过会让彼此烦心,对眼下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这句话竟然让你先问出来了。若是真要如此计较,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是不是应该由你先给我答案?萧纪,请你告诉我,在那三年里,你每天与我说话、对着我笑、和我同床共枕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怎样欺骗我、怎样愚弄我、怎样利用我、怎样摆脱我,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萧纪的脸色,突然变得非常苍白。
他的皮肤一向好得过分,在这里的几日,又添了些很是健康的淡淡古铜色,在柔和的灯光下,眼前的他,简直像是时尚杂志上被精心修过的图片一样完美。然而,所有的血色似乎在一瞬间就全部抽离了他的脸庞,墨色的双眸被这肤色衬得更加漆黑,黑得甚至有些可怕。
可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所有退路都已被无边无际的暗夜摧毁,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我也只能孤注一掷:“萧纪,我确实说过,哪怕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离。可是,那不是对你说的,是对那个替我打架、带我看医生、给我买早餐、为了我一个小小的愿望而拼命工作的韩亦说的。他一无所有,简直比我还穷,可是那又怎么样?我用尽了所有力气去爱他,给了他我最好的一切。你说,如果故事就到这里,该有多好。可是他走了,他离开了我。如果故事到了这里,虽然不是个团圆的结局,可是其实也可以变得还不错,比如,我们都开始了新的生活。这样也很好,不是吗?为什么一定要有然后呢?为什么一定要告诉自己说,其实之前的美好,根本就是一场欺骗和利用?我们就让它结束在那里,不好吗?”
萧纪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化成了一座雕像。但是,当他终于开口的时候,我看见,他插在西裤口袋里的双手,紧握成了拳的形状。
他低沉的声音比平时慢了许多,好像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许多额外的力气:“顾惜,是谁告诉你可以结束的?我记得我说过,让你等我,可你又是怎么做的?你消失了。我找了你四年,然后你要对我说的,就是你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让我离你远一点吗?”
我径直回视他:“即便我等了,等来的还会是他吗?韩亦虽然一无所有,却拥有我需要的所有东西:简单和善良。即使他并不如我爱他那样爱我,我都无所谓,因为我爱他太多了,多到可以填满我们之间的所有沟壑。但是,如果我等了,等来的又会是谁?一个利用了我三年,我一无所知的豪门?还是那种我最为厌恶的、认为金钱和权力可以随意玩弄人心和人性的家伙?”
萧纪似乎微微晃了一下。这个动作完全不是他的作风,我愣了愣,怀疑是自己眼花了。再定睛看过去时,他已经转过身,向衣帽间门外走去。他的背影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好像走得有些慢。
“萧纪!”我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询问的话到了嘴边,又被我生生吞了回去,只变成:“手机真的不关那个孩子的事,你不要……”
他猛然转过身,快步向我走来。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被他一把按回到落地镜上面。他的手指像大理石一样硬、一样冷,透过单薄的丝缎嵌进我肩膀上的皮肤里,竟有几分潮湿的寒意。他的脸色比刚才又白了几分,一双幽黯的眸子,此时黑得更加惊心动魄。
他就这样将我笼罩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我连心跳都骤然停止,胸口的地方感觉如同眼前暗沉而焦点模糊的墨色瞳仁一般空洞。
“顾惜,四年了。直到今天我才终于知道,自己在你心里究竟有多么不堪。你说得对,这件事自始至终,都不关其它任何人的事,相关的人从来只有你一个。那么,所有的代价,也都要由你来付。”
眼角处,一片阴影刹那间闪过。我下意识地偏头向另一侧躲去。暴露在阴影一边的耳膜在铺天盖地的破碎声中,痛得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
水晶和玻璃碎片泻落的声音,犹如被狂风扫过的风铃,晶莹剔透,却又绝望而疯狂。我呆滞地保持着扭头的姿势僵立在那里,所有的感官在这一刻都变得十分模糊。整个世界都好像静止了一般,唯一的一丝生气,来自萧纪俯在我颈侧的冰冷的呼吸。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蓦然直起身,消失在衣帽间的门口。在我的身侧,有什么东西轰然落地,挤进满地碎屑当中,激起那些散落的水晶玻璃一阵不满的抱怨。
我慢慢转过头。一地凌乱的光点里,蹦蹦小巧的手机四分五裂地躺在当中间。我的目光顺着仍然有点点晶亮不时落下的方向寻去。
斜上方,落地镜被手机击中的地方,只剩下光秃秃的底板。蜘蛛网一般的裂纹四下蔓延开来,傲慢地狰狞着,斑驳地倒映着一个七零八落的我。
而那撞击处残留的锋利碎片边缘,赫然染着一道道惊心的红色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