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二十二章 一叶障目（2）（1 / 1）
我蹭到木阶边，抓住一侧的扶手，向下望了望。
这水是真真正正的清澈见底，在北纬四度慷慨透彻的日光下，泛着时而碧蓝时而翠绿的晶莹光泽，像是一块上好的巨型水晶。
一条条小鱼漾在其中，大的小的，胖的瘦的，长的扁的，蓝的绿的，白的花的，全都自在而悠然地滑过来，又溜回去，很是自得的样子。
我看着萧纪，指了指水面：“其实吧，在这里也能看得挺清楚。很漂亮的，你要不要上来看看？”
萧纪紧实的胸膛明显起伏了一下。我一紧张，腿一软，不由自主地下了一级台阶。他也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将我牢牢盯着，墨色的眸光平平静静，但很是有些瘆人。
我双手紧紧攥住扶手，用蹒跚学步的姿态，一步一顿地磨蹭着。先迈出左脚，然后右脚跟上与左脚并拢；再迈出左脚，再把右脚与左脚并拢。就这样，一级台阶一级台阶地向下挪去。终于挪到最下面一层，我保持探头张望的姿势，不再动作。
“海底是石块砂砾，还有一些老化了的珊瑚。你穿着潜水鞋，不会有问题，直接下来就可以。”
“那你怎么没穿？”我看着萧纪，在这个角度，我比他还要高上一点，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我总算平衡了些。
“不需要。”
“哦。”我点点头，但人仍然留在原地。
“顾惜，你可以继续东拉西扯。然后，你还是要下来。”
我用小学生提问的标准姿势举起了右手：“最后一个问题，真心的。”
萧纪闭了闭眼：“说。”
“所谓一叶障目。因为你会游泳，所以总想着下水看风景，从而忽略了风景从上面看过去的样子。我刚才说上面看得很清楚，这是真心话。我有点不太明白，为什么一定要下去看呢？”
“你下来就知道了。”
“萧纪，我是很严肃地在和你讨论问题。”
“顾惜，我也是很严肃地在回答你。你下来，就知道被一叶障目的究竟是谁了。”
我张口还想理论，却一个不留神被环住了腰，直接带到了水里。我的双手死死抓住萧纪的手臂。晶莹的浅碧色海水抚上我的大腿，稍稍褪下去，又悄悄涌上来，沁凉润泽。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指甲有一部分已经深深嵌进了萧纪的手臂里。唔，弹性不错。但他一声也没吭，只是任我狠狠抓着。
我略有些哆嗦地向前迈了一小步：“我已经下来了，然后仍旧保留是你一叶障目的意见。”
“我们到那边去。”萧纪扶住我的手臂，把我向深处引去。
“不要！”我拖住他的胳膊，誓死不从。
他看了我一眼，在我还未来得及弄清状况之前，将手臂从我的掌下抽了出来，圈在我的腰部，直接把我夹了起来。我的身体整个打了横，悬空贴在他的身侧。
我一口气差点没有提起来：“你你你，你干什么！”
他没理我，径直向前走去。我能感受到水屋在身后越来越远。我本来就在加速的心跳，逐渐就要进入癫狂的节奏。终于，萧纪将我放了下来。
在又一次残忍地凌虐了萧纪的一双手臂后，我心惊肉跳地发现，满满盈着金色阳光碎屑的晶蓝色海水，仍然在我的大腿附近拱来拱去，倒确实不似多么危险的样子。抖成一团的心绪总算平复下来那么一点点。
我转身向后看了看，水屋大概在距我们二十米远的地方，通体是木头与茅草天然的咖啡色，映在泛着金色光华的湛蓝天空和晕着宝石光泽的碧色泻湖间，犹如世外桃源之中一处安心的小憩之所，闲适而美好。
房顶绒绒的蓬草细细碎碎地搭落在屋檐边缘，随着海风轻柔的节奏缓缓拂动着，描绘着这个只有夏天的地方独特的欢愉。
脚下一动，我踩到一块活动的石头上，整个人歪到一边。一只手臂牢牢将我托住，扶了起来。我随着微微的潮涌晃了一晃，勉强站稳，用脚将那块石头拨到一旁。
“我好像一条鱼也没看见。”我低头四下找寻了一番，信心十足地展开了控诉。
“像你这么折腾，任凭这里有什么，也全都被吓跑了。”
“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萧纪毫无预兆地捧住了我的脸，把一直拎在手里的两副面镜其中的一副直接套在了我的脑袋上。宽大的面镜将我眉骨以下、嘴巴以上的部分全部罩了进去。
我挥舞着手臂，抗议道：“我喘不过气来了。”
“不要用鼻子呼吸。”萧纪说着，还将绷在我脑后的橡胶带子顺势紧了紧，“你要是带着这个还能用鼻子呼吸，那才要出事。张嘴。”
我如临大敌般盯着捏在他手中的呼吸管，不自觉地想要后退。可是，我的后颈被他牢牢抵住，整个人都动弹不得：“把呼吸管含住，然后嘴巴闭紧。不要试图用鼻子呼吸，用嘴巴做正常的吐纳动作。你穿着救生衣，所以顺其自然地漂浮起来就可以了。头不要放得太低，大概没到发际线的地方最合适。这里的水很浅，你自己随时可以站起来的。我也会牵着你的手，如果有什么问题就拉我一下，我会马上把你扶起来。”说着，他的一只手覆在我小腹处的救生衣上，另一只手按向我的肩膀：“趴下。”
我猛然抓住他的两只手，吐掉呼吸管，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萧纪，你当真这么恨我？”
扶在我肩头的那只手抽了回去，被萧纪卷成了一个圈，掩在唇边。他轻轻咳了一声。我隔着面镜眯了眯眼睛。那声莫名其妙的咳嗽，怎么看，怎么像一个欲盖弥彰的可恶笑容。
可是，当他把手拿开的时候，完美的脸庞上是一贯的淡漠，看不出任何情绪：“三秒钟。你可以先尝试一下，第一次我三秒钟一定把你拉起来。可以吗？”
我歪头想了想，答道：“我有一个更好的主意。”
原来，萧纪是对的。莹莹一层碧波，隔着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那感觉大概相当于，当你乘坐一只热气球飘浮于城市上空的时候，钢筋水泥、楼宇林立，对于你来说，只是积木一样的玩具。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行色匆匆的人群，统统物化为一个个符号般的黑点，没有生命、没有激情，只是你脚下那个运行着的庞大机器中一个无关紧要的节点而已。
然而，当你回到地面，切身陷入刚刚为你所俯视着的一切中间的时候，你真正得以感受钢筋水泥散发着灼人的热量、真正得以目睹匆匆的行人脸上挂着各色的喜怒哀乐。这，才是那个真实的世界。
水面之下，也存在着一个这样的世界。不真正置身其中，恐怕永远从无体会。一点荧光蓝从我身旁一闪而过。鱼儿小小的身影优雅地摆了摆，便消失不见。居然还有许多通体雪白的小鱼成群结队，随着水流闲散地摇晃，像精灵一样美丽而飘忽。近乎透明的身体，若是从水面之上看下来，恐怕无从发现它们的身影。
前方那一片黑乎乎的是什么？我一头从水里钻了出来，扯掉面镜，惊呼：“翅膀鱼！我看到了那个翅膀鱼！”
许是我的声音太大，那只正向我游来的魔鬼鱼瞬间掉转了方向，奋力扑腾了两下翅膀，呼扇呼扇地，消失不见了。
我突然觉得有些不对。我的手，为什么一直在抖啊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