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二十二章 一叶障目（1）（1 / 1）

梦境突然间变得十分明亮，并且明亮得很是有些晃眼。拥有这种光照强度，作为一个梦，它实在是不大合适。我叹息了一声，不情愿地转醒过来。

厚重的落地窗帘完全敞开着，碧蓝的天空映衬着被夜雨洗得雪白的大团云朵，耀着一室璀璨的温柔。我叹了口气，艰难地撑起沉重的身体，靠着床头向上蹭一点、再蹭一点，进行每日例行的龟速起床。

当视野终于覆盖到窗边的沙发上时，我匀速推进的动作，正好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萧纪坐在宽大的沙发里，与昨晚一样，膝头仍然是他的黑色笔记本电脑。

沙发前的矮几上，并排摆放着两个银质托盘，均由锃亮的银色罩子盖着。许是昨晚并未吃饱的缘故，这光秃秃的外观，居然让我很是蠢蠢欲动。

“是想在床上吃早餐，还是过来？或者去外面？”萧纪没有抬头，也没有停下手上敲击键盘的动作。

若非我是这间屋子里除他以外唯一一个活的存在，我甚至没法分辨，他到底是不是在对我讲话。眼前还有些朦胧，所以这一幕看起来，格外像是梦境。也许，这本来就是个梦境？

我用力眨了眨眼，驱赶残留的睡意。盯着窗边的人看了一会儿，我终于发现有哪里不对了。日头已经高悬成这样，如果这是现实，萧纪怎么会还在这里，而没有去工作？看来，果然是梦。

长舒了一口气，我合上眼，一头倒回了床上。

“还睡？”

我一下子睁开眼睛。这梦境，未免也太过真实了些。我猛地坐了起来，被自己的一惊一乍弄得一阵眩晕。定睛看过去，萧纪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动作，只是微微侧了头，淡淡望着我的方向。

我皱了皱眉，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道：“你怎么没去工作？”

他将视线移回笔记本的液晶屏幕上：“今天有别的安排。”

“哦。”

早餐后，当我终于弄清楚，何为萧纪今天“别的安排”的时候，我一把抱住了床角雕着繁复而精致花纹的木头床柱，决定死也不会放手。

“顾惜……”萧纪向前迈了一步，见我条件反射地迅速躲向柱子后面，他停了下了，用右手修长的手指捏了捏漂亮的眉心。

他的睫毛真的好长，离着几步的距离，我都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双墨色的双眸轻轻合上的时候，纤长又浓密的睫毛像一把小小的扇子，在下眼睑处投下一片好看的阴影。可是现在，我实在是没有欣赏的心情。毕竟，性命攸关。

“你别过来！”一边厉声警告着，我一边四下张望，看看有没有什么能被我随手抄起，当作自卫武器的东西。

“顾惜。”萧纪将双手插在口袋里，头略微歪向一侧，抿唇将我盯着。这是他在非常无奈的时候才会有的表情。

当年，在刚刚认识他的时侯，我曾一度以为，他是个面部瘫痪没有表情的人，同时，更是个根本不会无奈的人。不过，随着我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互相之间也越来越熟悉，渐渐地，他有了些表情。而且愈是后来我愈发现，他能够将无奈这个情绪演绎得尤其生动可爱。

不过眼下，却是在重逢之后，我第一次重温如此的场景。

“顾惜，这片泻湖就是涨潮，水位也不会超过你的腰。现在下去，大概也就在你大腿的位置。这么浅的水，既有救生衣，还有我在旁边，你到底在怕些什么？”

“这位先生，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站着说话不腰疼？什么深啊浅啊的，我才不要相信你，”此时此刻，我知道他很无奈，可是，我只会比他更加无奈，“你作为一个会游泳的人，是绝对无法体会我们这种旱鸭子对于水的恐惧的。而且，我们还有矛盾尚未解决是吧，谁知道你会不会故技重施、趁人之危？”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萧纪的唇抿得更加厉害，连眼角，也很可疑地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弧度，“那我保证，不趁人之危。可以了吗？”

我十分决绝地回视着他：“萧纪，你一定要这么对我么。”

萧纪低下头，将双手从口袋里拿了出来叉在腰间，同时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他快步上前，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我从床柱上直接扒了下来，拎到浴室门口。我张牙舞爪地挣扎了一番，却没有发挥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最后，浴室大门在我面前“嘭”地合上，只留下一句冷冷清清的“不换好衣服不许出来”荡在黑色大理石墙壁上，跌跌撞撞。

我磨磨蹭蹭地挪到梳妆台前。水晶镜子的边缘被灯光打出一串流转的七色光芒，而镜子跟前，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只漂亮的湖蓝色盒子，上面还打着一只大大的淡粉色蝴蝶结。

我抖着双手将蝴蝶结解开，捧起盒盖，然后用右手的食指和拇指，颤颤巍巍地拎起里面设计得十分清凉而精致的泳装。

我差一点将牙齿咬碎。萧纪是要破产了吗？要不要这样节约用料？

我背对着镜子将它换上，十分不想去看镜子里面的自己。好在，还有一件救生衣护体。我用这厚实的大马甲将自己捂了个严严实实。安全感顿时上升了许多，我转过身，在镜子中打量了一番自己这身行头。

除了细细长长的四肢完全暴露，在灯光下泛出些象牙的光泽，其它地方倒是没有许多不妥。从抽屉里翻出一只发圈，我将齐齐垂在肩膀的头发扎成一个小小的刷子，转身打开浴室大门。

今天的活动注定会让我饱受刺激。对此，我在被关进浴室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了疑问。但是，看到眼前的萧纪，我才真正意识到，这种刺激，绝不仅仅是局限于某一方面的刺激，而是一种十分全面的刺激。

而现在，这刺激，正式从面对泳装的萧纪开始。

虽说我曾经每天都看，但那毕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前些天，确实不得已又看了一次，但我仍然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地做了回避。而现在，我却有些避无可避。

他是暴露狂吗？还是在显摆自己会游泳？为什么不穿救生衣？

我努力将全部注意力强行集中在他手中拎着的两只面镜上，而不是他宽阔的肩膀、坚实的腹肌、凸起的伤痕、或者胸口的刺青上。

他在原地立着盯了我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了半晌，他才淡声说道：“走吧。”然后便径自转身，向露台走去。

我一步一顿地跟在他的身后，咬牙切齿。人明明是陆上生物，为什么要会游泳？为什么要发明浮潜这种变态的运动？

“顾惜，你又在腹诽些什么？”露台侧面，通往泻湖的木阶边。萧纪一边将一双长得略有些奇怪的鞋子递给我，一边用漆黑而又十分莫测的目光将我盯着。

“没什么，”我没有去接，只是用同样高深的神色回敬他，“我只是突然想起了李白的一句诗。”

萧纪清晰可闻地叹了口气，将双臂环抱到了胸前。

我向后退了一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顾惜，”萧纪向前迈了一步，几乎就要贴到我的身上，我条件反射地后退，却被他再次逼近，“你若是能有半分摧眉折腰事权贵的兴致，真不知道会省掉我多少麻烦。”

话音未落，他折起一条腿在我面前半跪下来，强硬不容挣扎地先是握住我左脚脚踝，强行将一只橡胶制鞋状物套了上去，然后再是右脚。

紧接着，他站起身，没有搭理我，兀自走下通往泻湖的木质台阶。我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走进水里。澄澈的泻湖水漂漂荡荡，将将没过他修长的小腿。

他转身仰头看向我，纯净的亮白色日光打在他英俊的侧脸上，让我不自觉地想起沐浴在金色之下的阿波罗神像：“顾惜，你是自己下来，还是让我过去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