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十七章 防不胜防(3)(1 / 1)
我仰面倒在房间外木质露台上柔软的躺椅中,看着头顶不远处。
一朵纯白色的云彩与柔和的海风不知疲倦地追逐嬉闹,一会儿被抚弄成丝丝绒絮,一会儿又慢慢归拢为蓬松的棉花糖,温暖而又暧昧。不知过了多久,纯粹的白一点点镶上了金橘色,开始背离我的方向,慢慢变得越来越遥远、越来越神圣。
当这一大团云朵都染上胭脂水粉一般的绯红时,整个天空都拥有了一种可以蛊惑人心的力量。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生活开始变得如同马尔代夫黄昏的天空一般梦幻了?
我有些出神地想,刚刚的一切,真的发生了吗?我是真的听到苏函的声音了吗?那个模样、甚至名字都和小跳有些相似的小姑娘,是上帝为我派来的天使吗?
天际,晕着粉红色的霞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拂动的海风也有了些许的凉意。我拢了拢身上的长裙,坐了起来,准备回房。
这时,院子的大门突然打开,几个模糊的身影走了进来。阳光已经全然褪至海的另外一面,隔着并不近的距离,我看不清他们的脸。
但是,我仍然可以清楚地分辨出,萧纪那身比夜色更加深沉的纯黑色西装,和他身旁极为暗淡的光线下,那个依然精致妩媚得让人无法忽视的纤细背影。
萧池。
在院子门口停了片刻,另外几个身影陆续离开,只剩下我最为熟悉的那两个。看样子,应该是萧池和萧纪正在交谈,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在汇报吧。
我坐在无边无际的阴影中,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也看不到他们的表情。想来,他们也并没有发现我的存在。此刻,我是有多想冲过去,听一听萧池在如何向他描述我的一天。实际上,我更为关注的是,她正在怎样对萧纪讲述蹦蹦无意之间的骤然闯入?
我突然间有些害怕。那样一个纯真可爱的孩子,一个像小跳一样的孩子,一个对我一无所知、却在拼命关心帮助我的、最无辜又最善良的孩子,如果因为我的原因,受到一点点的伤害……
那会是即使下了地狱,也无法赎清的罪孽。不会。就是再不堪的人,又怎么可能对一个孩子做什么,何况萧纪。
萧纪。
可是,正因为他是萧纪,他要做什么,我怎么可能了解;他会做什么,我怎么可能了解;他的世界,我又哪里有一丁点的了解。
拼命抓住躺椅的扶手,我认真地回忆了一遍,这一整个下午,是不是有什么地方露出了足以让我后悔一辈子的破绽。
【“苏阿姨,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拿手机呢?你不想给小朋友打电话了吗?”葡萄珠子一样水灵灵的眼睛里,竟然盛满了失落和委屈,仿佛她才是那个没有接到期盼已久的电话的小朋友。
我无意识地把散落一地的积木慢慢摆成一个心形。搂了搂怀里的小姑娘,我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笑着说:“蹦蹦,谢谢你。”
原本哭丧着的小脸瞬间容光焕发:“那苏阿姨答应了?”
我把蠢蠢欲动的小姑娘牢牢圈在原地,然后悄悄指了指门外的萧池:“我非常非常想给小朋友打电话,可是蹦蹦,你看见外面穿黑色衣服的那个阿姨了吗?”
小脑袋从我怀中探了出去,又马上缩了回来:“那个阿姨好漂亮,可是一点也不会笑,看起来好吓人。”
“嗯,那个阿姨是和我一起来的朋友。可是,她希望我只陪她玩,不希望我给小朋友打电话。你看,我进来这里玩,她都有些不高兴呢。”
“这个阿姨好凶,好讨厌。她怎么能不让苏阿姨给小朋友打电话呢?如果好久见不到妈妈,还不能给妈妈打电话,我会一直哭的,小朋友也会一直哭的。那个阿姨是坏人,我不喜欢她。”
蹦蹦把小身子扭了扭,彻底背对门口的方向,然后神秘兮兮地趴到我的肩膀上,两只软乎乎的小手还围成一个圈,拢在我的耳边,小声说:“我的手机在包包里,就在墙角的积木盒子旁边。我可以假装去找积木,然后把手机放到积木盒子里面拿过来。我的手机很小很小的,苏阿姨可以拿在手里假装去洗手间嘘嘘,坏阿姨离得那么远,一定不会被发现的。一会儿我到那边去,假装摔倒。这样那两个老师会去看我,也就也不会注意苏阿姨了。”
一边说着,蹦蹦还一边十分警惕地回头,寻找正在陪其他孩子玩的老师们的身影。我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一本正经制定战略的蹦蹦。
这不会是目前国内三至四岁儿童的普遍智商水平吧?几年以来,我头一遭对一向无忧无虑得有些过头的苏小跳同学的前途,感到深深的忧虑。
我尚且沉浸在深深的忧虑之中无法自拔,而天才儿童蹦蹦同学已经从十分麻利地左扭右扭,干净利落地从我怀里挣脱,直奔向墙角,一阵鼓捣。
整个过程中,她居然还用圆圆的小身子将手下的动作遮了个严严实实,就连一直瞪大眼睛盯着她一举一动的我,也没有发现丝毫破绽。
我默默在心中代表苏小跳,向捧着硕大的积木盒子、一颠一颠小跑而来的蹦蹦同学,致以了崇高的敬意。不仅仅是谋略布局,从雷厉风行的角度上来看,苏小跳同学的前途更加堪忧。
然后,我眼睁睁看着蹦蹦同学在我面前放下积木盒子,飞奔至房间门口,然后无比英勇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而且,在嚎啕的过程中,小姑娘还不时向我投以焦急张望的目光。直到这时,石化了许久的我才终于跟上了她的节奏。
好吧,是我过于迟钝了。不得不承认,苏小跳的问题,主要出在了遗传基因上。
我状似无意地在蹦蹦搬来的积木盒子里随意翻着,不时拣出几块积木堆在一旁摆摆放放。当手指终于触到冰冷的金属质感外壳时,我的心脏猛然间狠狠跳了几下。
抓抓头发,我瞥了瞥门外的萧池与屋内的老师。此刻,似乎并没有人在关注我。只有仍然蹲在老师身边的蹦蹦,用肉呼呼的小手很隐秘地对我圈出一个OK的手势。
我将死死握着手机的右手抱在胸前,左手抓了抓头发,起身向洗手间走去。
我像电影中演的一样,非常夸张而戏剧性地将洗手间里的几个隔间门全部打开了一遍,以确认其中空无一人。靠在大门上拨号的时候,我的手指一直在非常没出息地拼命颤抖。直到三次,我才终于勉强按对了号码。
听着信号联通后响起的等待音,我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正在实施重大犯罪活动的罪犯,并且是马上就要行迹败露的菜鸟罪犯。此时此刻,我的心脏在胸口猛烈的撞击声和血管中血液迅猛的涌动声,简直可以在这个不大的洗手间中敲出响亮的回音。
原来,等待音的每一个“嘟”声之间,竟然隔得如此漫长。苏函,求你,快接电话。我仰起头,将头顶抵在洗手间坚硬的红木门板上,拼命地祈祷。
“喂,您好。”
当苏函阳光般和煦温暖的声音静静响起时,我那被千钧之力凌迟着的心脏终于获得了救赎。刹那间的放松几乎让急速涌动着的血液静止了一瞬。
我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温热的泪水夺眶而出:“函,是我。”
“小漫?!小漫,是你吗?你在哪里?现在怎么样?”
苏函那样好的脾气,认识他四年,我从未听到过他如此焦急的声音。都是我的错。阳光一样的苏函,不应该有这样的声音。
“函,是我。”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向语调里灌注微笑的痕迹,“我很好。只是平时不方便给你打电话。我现在没有在国内,是找人借的电话,所以不能讲太长时间。你好吗?小跳好吗?”
“我们都很好。小跳在爷爷奶奶家,爷爷奶奶很喜欢她。我平常虽然过不去,但是每天上午小跳都会来我这里。小跳很想你,每天都在问你。我按照约好的,对她讲你在念书,放假就回来看她。每过一段时间,我就会给小跳一件你之前买好的玩具和给她画的卡片。小漫,你真的好吗?”
“嗯,”我用力按着胸口,好像只有这外在的压力才能帮助平复那里一波一波涌来的、无法抑制的颤栗,“我真的很好,只是不能随意和你们联系。函,我对小跳讲几句话,你帮我录下来,放给她听,好不好?”
“我在录,你说。”
“小跳,妈妈好想你。妈妈现在学习好紧张,都不能回去看你,真的对不起。小跳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一定要乖乖听Daddy的话,听爷爷奶奶的话,妈妈会一直给小跳买玩具、画卡片,然后带着它们去看你,好不好?虽然妈妈不在身边,但是小跳千万千万要记住哦,妈妈特别特别的爱你,再见宝贝。”
“函,我这边没有时间了,你不要担心我,帮我好好照顾小跳。如果有机会,我会再联系你的。函,我很想你。谢谢你,保重。”
“小漫!”苏函叫住我,好像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下来,用安定而温柔的声音对我说,“我也很想你。放心,你要好好的。保重。”
挂掉电话,我弯下腰缓了一会儿,然后走到水池边,冰了一条毛巾,敷在又红又肿的眼睛上。直到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再没有什么异样,我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房间里,孩子们和老师们正玩得热火朝天。见到我,蹦蹦几乎是用飞的扑了过来。我抱起她,亲了亲她的头顶,在她耳边轻轻说:“蹦蹦,阿姨要好好谢谢你。”
蹦蹦黑葡萄似的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形。她在我脸上“啪叽”亲了一口,然后贴在我的耳边,奶声奶气地悄悄说:“苏阿姨,爸爸妈妈明天一早要去海钓,让我自己去参加度假村花园参观活动。我刚才问了一圈,可是都没有其他小朋友和我一起。苏阿姨刚才说要谢谢我,那就明天陪我一起去参观花园,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