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梅香染笑(1 / 1)
果然,不出我所料,子瞻不久便向我说明了要举家迁往常州的事情。我努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假装事先并未知晓此事。
既然他瞒着我,是为了不让我担心,我何苦和他说明我已经知道此事,让他失望呢?记得以前他明明知道我答应婚事的时候,心中有一点遗憾,然而,他却并未向我言明,直到两年以后与弗儿的一席谈话,我才知道他是有意瞒着我,故意让我以为自己的演技很好,成功的把他蒙在鼓里,让他过得无忧无虑。每次想到这里,我的心里都会涨满暖暖的柔情,他对我用情至真、至深,我也要更加体贴他,照顾他。
然而子瞻却挑眉微笑,“你的学习能力还真是不简单,这么快就学会这招儿安慰人的办法了。不过,这是我多年前曾经用过的老招数了,你呀,想骗我,还难一点儿。哈哈……”
我又是惊讶,又是迷惑,疑惑的问他,为什么会看出我已经知道了。他笑着回答说:“尽管你十分小心的把书稿恢复原样,但是慌乱之间你怎么可能记得那么清楚,自然会留下些蛛丝马迹,因此我便猜到了。”
正当我暗自反省,下次要更加努力的湮灭现场证据的时候,他仿佛看透我心思一般,笑眯眯的看着我,淡淡的丢过来一句话:“你可能不知道,你每次说谎的时候,眼神都有些游移不定。”
我几乎抓狂了。
本人虽然不是个信口开河的大话王,然而以前为了让自己和周围的亲戚朋友过得更幸福,也曾迫不得已的说过不少白色谎言。曾几何时,我还以为自己说谎的本领虽然没有奉行“骗死人不偿命”的韦小宝厉害,但是也绝对不比《情迷大话王》中的OK•赖差呀。真是没有想到……天啊,我的一世英名尽毁矣!
看着我蔫头耷脑、无精打采的模样,他又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安慰我说:“别这么沮丧,你的谎话说得还是挺高明的。记不记得以前你骗定国关于你家乡的事情,他真的一点儿都没有怀疑,前不久,他在信中还提及此事,问我你是否曾经想起了去往你家乡的路。看来,他对未能亲自拜会世外高人数马老先生还是心有不甘,遗憾至今啊。哈哈……”
我尴尬的笑了笑,渐渐无语了。
没错,我的确是很成功的骗了定国,然而……这能算是我说谎话的本领高吗?我怎么觉得应该是另一个出在定国身上的问题才是主要原因呢?唉,算了,不说这个了。毕竟,定国也是子瞻的好兄弟,又是我的好姐妹邈儿的丈夫,也算是如同亲人般的挚友了。不是有句名言吗,家丑不可外扬……
说起定国,我不禁轻轻叹息。他这个人,世居京都,从小便娇生惯养的,如今被派到那么远的地方做官,不知道他能不能适应。何况,前些时候,先皇驾崩,如今圣上虽然也是长乐公主的亲人,然而,皇室亲缘本就盘根错节,诸多牵绊,不知道他和邈儿何时才能还京呢?不过,即使岭南风土再不好,但是有邈儿陪在他身边,他是不会觉得寂寞和苦闷的。
看着子瞻温暖的笑脸,我渐渐明白了,他是想让我知道,我什么事情都无须担心,只要信赖他、依赖他就够了。
凝望着他既得意、又深情的眼睛,我又是感动,又是无奈。看来,我这辈子是别指望能成功的瞒骗他什么了。
告别了琴操和陈方兄妹,我们一家便起身,踏上了前往常州的路。未曾想,我们尚未到达常州,子瞻便又接到了还京诏书,以礼部郎中被召还朝。
于是,我们一家人又改行京都。
人生的起伏往往由不得我们自己,而且,也十分奇妙。能回到京城,我和子瞻自然很高兴,但是,也深深觉得伴君如伴虎,尽管能为国为民多做些事情,不过,却也有诸多束缚,需要处处谨慎、如履薄冰。就连年纪尚小的过儿在恭贺子瞻升迁之余,也若有所思的摇头说:天子近臣,固然富贵显赫,然而有得必有失,只怕是不能随性而为,少了些自由吧。
看着人小鬼大的过儿,我和子瞻不禁微笑。这孩子,也许是像子瞻多些吧。记得我小的时候,心思似乎没有这么少年老成。
经过数日的兼程赶路,我们已经距离京都很近了。具体些说,就是翻过这座山,再往北走两天就差不多到了。
这也没办法,马车的速度,也只能这么快了。
时近正午,我和过儿都有些饿了,因此子瞻便建议停车休息一下,大家可以安稳的吃顿饭,再顺便下车活动一下腿脚。
我们下了车,大家找了一处比较阴凉的地方,席地而坐,正打算享用美食的时候,只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声,随即,一群衣饰粗糙、面目凶恶且手持刀斧的人便冲到了我们面前。
为首的一个中年人轻蔑的打量了我们几眼,便扯开嗓门,粗声粗气的大声喝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打此过,留下买路财。”
听到这个熟悉的对白,我不由得微微一愣。
打劫?而且还是在光天化日、天子脚下。这、这实在是……不过,这说辞也太老套了。我不禁怀疑,是不是每个打劫的在行事之前,都要不厌其烦的复述这几句几乎人人都耳熟能详的话呢?
如若不是情势危急,我也许还会忍不住笑出来。记得以往每次看到电影中的武林豪侠们把拦路打劫的恶人打得落花流水、惨不忍睹的时候,我总是会哈哈大笑,拍手称赞。而且有些固执的认定,那些前赴后继、不辞辛劳、拼着小命不要也会按时赶到,忠于职守的完成抢劫使命的恶徒们,往往都是被编剧安排去跑龙套的小配角,他们是否成功并不重要,关键的是要按照剧情需要,完美的表现出剑客、豪侠们的卓越武艺及惩恶除奸的江湖豪情。
只是可惜,现在并不是在拍电影。而且,尽管就连我这个不懂半点武功的非江湖人士也可以清楚明白的看出他们只是一群武功平平的乌合之众,应该不难对付,不过,那是在被打劫的人精通武功的前提下。
看着面前之人个个面目狰狞,体格粗壮,而且,手中又都握有兵器,显然是有备而来。
再看看我们几个人:
子瞻——不用多介绍了,典型的书生一个。他若是能瞬间亮出缠在腰中的祖传宝剑,使出隐藏多时的绝世武功,只须轻扬几下手臂便可以成功的喝退这帮劫匪……那么,估计太阳就不再是打东边出来的了。
本人——说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的确是有些冤枉了,不过,也不算冤枉得太过分。
明月——比我力气大点有限。
刘安——蛮力不小,独自突围尚有希望,然而……
过儿——临危不乱,勇气可嘉!不过,再怎么说,也还是个小孩子呢,而且,还是个不懂半点武功的小孩子。
刘博——更别提了,至少还需要半年才能断奶呢……
至于那几个雇来的车夫,已经被吓得哆哆嗦嗦了!唉,不说了。
而且,我们几个人正打算吃饭,身上连一把水果刀都没带,倒是还有几根筷子和汤匙……
我脸上虽然不动声色,然而,心里却十分着急,手心已经有些冒冷汗了。
怎么办,他们的功夫再不济,也比我们厉害很多。我们这几个人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而且,我们身上的财物也不太多,真不知道能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忽然间想起了香雪儿时全家被劫的可怕经历,是不是能财去人平安,还真是难说。
正在我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子瞻忽然浅笑着开了口:“我劝你们还是赶快走吧,千万不要惹了不该惹的人,到时候追悔莫及。”
看着子瞻神情自若、言语轻松的模样,劫匪们不由得愣了愣。
为首的那人又仔细打量了子瞻半晌,然后,发出了有些做作的狂笑声:“哈哈哈哈……你这个白面书生,竟然说这种大话,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大爷我。快点,乖乖的留下随身财物,我也许可以考虑放你们顺利离去。如果你再敢玩什么花样,我就不客气了!”
子瞻笑得更加淡漠,眼神中尽是不屑的神色,“我怕你们有命拿钱,没命享用。”
子瞻说着,便取出了一锭一百两的金元宝。劫匪们看了,个个面露贪婪之色。子瞻笑了笑,手臂轻扬,元宝在空中划了一个完美的弧度,准确的落入为首的那个中年人手中。
那首领一看手里的元宝,不由得大惊失色。
“你,你是九宫堡的主人……这,这……”
其余劫匪一听九宫堡这几个字,个个吓得面如死灰。纷纷跪在地上,大喊饶命。
“堡主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大爷饶命啊,饶了我们这次吧。我们向来都是劫些小财,从来没有害过人命的……”
“放过我们吧,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呢……”
这演的是哪出戏呢?我看得直迷糊。
九宫堡的堡主,不正是香雪的夫君楚宣吗?记得那时候,她匆匆忙忙的随楚公子离去,想必是终于被楚公子的真心所打动了吧。
我虽然与楚公子相处的时间不多,但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位沉默寡言、诚实可信之人。虽然外表儒雅斯文,但却有着一身深藏不露的武功。提到九宫堡,江湖上的人无不敬仰,黑白两道也都会给几分薄面。
看样子,他们是误会子瞻是楚公子了。
这倒奇怪了,莫非是那锭元宝有什么玄机?
“你们如果不想死,就乖乖的把这药丸吞下去吧。”
子瞻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半个巴掌大小、刻有梅花图案的白玉瓶,打开瓶盖,倒出了几粒黄豆大小的丸药。
他们一见这丸药,脸色更加苍白。但是,却又不敢忤逆子瞻的意思,因此便皱着眉头,哭丧着脸咬牙吞下。
“现在,你们都吃了九宫堡最厉害的□□黑翼,如果你们不想在一个月后毒发身亡,便老老实实的从新做人。如果,让我发现你们日后仍然为非作歹,那你们就别指望能按时得到解药了。”
“多谢堡主饶命,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是您的元宝,请您收回。都是小的们瞎了眼,扰了您的雅兴……”
他们慌慌张张的把元宝还给了子瞻,便头也不回的飞快的逃命去了。
若不是地上仍然残留着他们仓皇逃走时失落下的武器,我甚至不禁怀疑刚刚的一切只是我的幻觉。
看着子瞻手中的小玉瓶,我的嘴角都有些抽筋了,“子瞻,这个不是你刚刚研究出来的、用来预防伤风的药丸吗?”
我记得很清楚,前些日子,我才刚刚服用过。听子瞻说,这装药的白玉瓶,还是多年前晦明方丈所赠。晦明方丈与子瞻十分投缘,结成忘年之交。他们二人尽管相聚的时间并不多,然而这份恬淡如水的友谊,却十分清澈透明,难以割断。
“是啊,你说的没有错。这的确是预防伤风的药丸,而且,效果非常好。”
看着子瞻轻松的笑脸,我却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家伙,真是太大胆了!
想起刚才危险的处境,我不禁仍然心有余悸。
“你,你也太……”
“太聪明了,是吧?”子瞻笑着打断了我的话,“好啦,既然他们已经被咱们唬弄跑了,咱们也该好好的吃午饭了。”
我们几个席地而坐,我一边心不在焉的吃饭,一边还在思索着刚才奇怪的经历,半天回不过神来。
“对啊,对啊,我的肚子都饿了。”过儿刚坐下,便拿起馒头咬了一大口,“嗯,真好吃!娘,你也别研究了,咱们先填饱肚子,再请爹爹慢慢解释为什么那锭元宝上面会多了几个手印。”
“手印?”我从子瞻手中抢过了那锭元宝,仔细看了看,果然在上面印有五个清晰的指痕。
我震惊极了。大力金刚指?这不是少林的绝世武功吗?据说,这门功夫是需要深厚的内力来催动的,子瞻不可能会才对啊。但是,刚刚他从怀中取出元宝的时候,我明明清楚的看到,上面并没有任何指痕呀?莫非……
“子瞻,你老实说,你是不是会变魔术?”
看着我异常严肃的表情,子瞻不由得哈哈大笑。
“呵呵,朝云,好久没有看到你这么严肃、又这么困惑的表情了。我刚才的确是用了一些障眼法而已,还好,手法还算不错,没有露出破绽。”
“那,那这元宝上的指痕,究竟是哪位高人捏的呢?”莫非是楚公子?他怎么会少林的武功呢?不对呀,子瞻应该不认识楚公子才对呀。
“是一个你和我都认识的人,前些时候才刚刚见过面的,这么快就忘了?”
我更加迷惑了,“前些日子,而且是咱们认识的人,莫非是……”
子瞻笑着点点头,“对,就是晦明方丈。上次见到他的时候,闲谈之间提起他的几位徒弟。他叹息着说起他最小的一个俗家弟子,便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九宫堡的主人楚宣。听晦明方丈所言,这位楚公子原本是个生性洒脱、不拘小节之人,虽然有仇必报,却不是个残暴的人。然而,近些年,却为了一些私怨,用极其残忍的手法惩治了几伙谋财害命的匪徒。晦明禅师并非反对他惩恶除奸,只是不赞成他这种过于残酷的方法,因此便出言规劝,但楚宣半点也听不进去,依然我行我素,让晦明禅师十分无奈……”
我越听越迷惑,楚公子为什么要如此憎恨这些匪徒呢?莫非是……
“我五岁那年,在我全家去山西探亲的路上,竟然遇到了山贼,我的父母和哥哥,都被杀害了。他们抢了我们随身携带的财物,又觉得心有不足,便开始打我的主意。他们把我关了两天后,便卖给了一个人贩子……”
忽然间想起香雪童年的悲惨经历,这份血海深仇定会让她铭心刻骨吧,她想要报仇也是自然的。楚公子又如此珍爱她,当他得知她所有不幸的根源,就是那些贪婪、残忍的劫匪,他是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记得当初,香雪和楚公子如此匆忙的离开眠月楼,也许正是得到了仇家的消息……由此看来,香雪那次找我聊天,还有意把童年的经历讲给我听,是不是希望我能把这些话告诉给楚公子呢?只是,我却认为这些还是由她亲自对楚公子说比较好,所以除了她不喜欢弹琴这件事以外,并没有多说什么其它的话。
唉,她如此小心翼翼,想来是对楚公子还有所防备吧。
她曾经受过那么多沉痛的伤害,也许是疼怕了吧,所以,便把自己装进壳里,小心谨慎的防备别人,从此封闭起自己的伤痕累累的心,带上面具过日子,为的只是希望自己不再觉得疼痛……
我还清楚的记得那双明明十分忧郁却又装作满不在乎的眼睛,让人看了如此的心疼,如此的难过……
“朝云,你又发什么呆呢?这勺汤你已经举了半天了,你到底要不要喝?”
听着子瞻调笑的话语,看着他若有所指的充满笑意的双眼,我尴尬的把汤喝下,“也没什么啦,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而已。”
“是香雪姑娘吧,记得当初,你们可是眠月楼里面最红的两位姑娘。听说她嫁给楚公子,生活得很幸福。楚公子的双亲长年四处游历,而且生性洒脱,不但没有计较这位儿媳的出身和经历,反而因为她的温柔、乖巧,十分喜欢她。楚公子就更不用说了,对她更是呵护备至、体贴宠爱,晦明禅师还戏谈说,终于了解了为什么当初楚宣只愿意当他的俗家弟子,呵呵……”
听着子瞻讲述他们的幸福生活,我却并不十分肯定。唉,但愿他们像传闻中说的那么快乐……然而,总是被仇恨所累,又如何能真正快乐呢?
“对了,晦明方丈为什么要送给你一个带有指印的元宝呢?”
看着我依旧迷惑的样子,子瞻不禁无奈的笑了笑,“没办法,谁让我不懂半点武功呢?晦明禅师这么做,也是希望如果咱们万一遇到意外,也可以自保脱身而已。而且,经过九宫堡的大规模围剿,如今剩下的匪徒也只不过是些略懂一点拳脚的乌合之众,所以,我这招和晦明禅师学会不久的障眼法才能奏效啊。”
“呵呵,原来是这样。”想不到,晦明禅师还想得挺周到的。
“姐姐,我觉得,晦明禅师这件事情做得最有价值了!”
“嗯,我也赞成明月阿姨的话。”过儿一边发表评论,一边继续狼吞虎咽。
这个家伙,近来的食量非常大,几乎是以往的两倍。果然是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吃得特别多。
吃完午饭,我们一家便上了马车,继续往京都跋涉。
我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对了,刚才我们在那里说话,是不是有些太危险了。如果,那群人去而复返,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岂不是会前功尽弃、弄巧成拙吗?”
子瞻笑着摇了摇头,“不会的。江湖上都知道,九宫堡行事,一向讨厌其他门派窥伺,他们那些小小的匪徒,是一定不敢犯这个忌讳的。更何况,即使他们真的听到了,又怎么敢得罪与九宫堡有深厚渊源的我们呢?”
看着子瞻平静的笑脸,我不由得有些迷惑:这个家伙,是不是什么事情都会被他算计得好好的,不会出一点差错呢?
哈哈,也不是。至少,他现在就不知道楚公子之所以用残酷手段对付匪徒的原因。
“听晦明禅师所言,楚公子是一个行侠仗义、心胸开阔之人,他之所以一反常态的做出如此残忍的行为,应该是因为仇恨吧。可若是他自己与那些匪徒有仇,以他的个性,即便是出手惩治仇人,也会选择简单痛快的方法。但他却没有这么做,而是慢慢的将仇人折磨致死。能让他违反自己的本性,不惜任何代价也要这么做的原因,我想,只有一个:他是想要保护一个人吧,一个他钟情、痴情,希望能够得到幸福的人。”
我震惊极了,没想到子瞻竟然能猜到这么多真相。
香雪是楚公子最在乎的人,即便是自己尊敬的师傅,楚公子也不会把香雪的苦衷讲给他听的。然而,子瞻却可以凭借着种种蛛丝马迹,得出与事实相去不远的答案,真是让我又是惊讶,又是无奈。
越是敏感的人,往往越容易受伤。
看着子瞻脸上的轻愁,听着他无奈的叹息,我情不自禁的紧紧握住他的手。
子瞻,你别难过,你知道吗,每次看你露出落寞、无奈、甚至心痛的神情,我都会十分难过。子瞻,你要记得,只有你开心,我才会觉得开心……你便是我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守护的人……
我很想靠在他的怀中,在他耳边把这些心里话讲给他听。然而……
看着过儿瞪着大眼睛,嘴角含笑的看着我们,我……实在说不出口!
子瞻温柔的看着我,反握住我的双手,脸上的笑容温暖如春……
两天以后,我们一家人顺利到达了京都。
重新回到京城的家中,唏嘘感慨之余又倍觉亲切。
子瞻在朝半月,便被升为起居舍人,三个月后,又升中书舍人,不就又升翰林学士。一时间,官运亨通,风头一时无二。
人在高处,逢迎的人也自然很多,然而这种逢场作戏、尔虞我诈的官场生活也让子瞻觉得十分无奈。
相比之下,和自己的亲友、学生相处的时间,便成了子瞻最开心的时候。
除了文采斐然的秦少游以外,黄庭坚、晁补之和张耒三人都曾得到他的培养和荐拔。在子瞻众多的门生和崇拜者中,他最欣赏和重视这四个人,他们既是师徒,更是挚友。由于子瞻的推誉,四人很快名满天下,被称为四学士。
他们四人造诣各异,受子瞻影响的程度不一,文学风格也大不相同。比如黄庭坚的诗自创流派,与子瞻并称苏黄;少游的主要成就在词,但是他的词却不走子瞻的路子,而专以纤丽婉约见长。
在他们四人中,尤以黄庭坚最喜欢和子瞻开玩笑,二人常常斗嘴为乐。除了东坡肘子外,子瞻还擅长烧鱼。记得有一次,子瞻雅兴大发,亲自下橱做鱼。刚刚烧好,隔着窗户看见黄庭坚进来了,知道他又是来蹭饭的,便慌忙把鱼藏到了碗橱顶部,想和他开个玩笑。
黄庭坚一进门便笑着说:“今天向子瞻兄请教,敢问苏轼的苏怎么写?”
子瞻笑着回答:“苏者,上草下左鱼又禾。”
黄庭坚又道:“那这个鱼放到右边行吗?”
子瞻道:“也可。”
黄庭坚接着问:“那这个鱼放上边行吗?”
子瞻迷惑的问:“哪有鱼放上面的道理?”
黄庭坚指着碗橱顶,笑着说:“既然子瞻兄也知晓这个道理,那为何还把鱼放在上面?!”
一向才思敏捷的子瞻,却也哑口无言,只能摇头苦笑。
而一向喜好文学的过儿却突然对武功产生了莫大的兴趣,回到京城不久,便整天往东方府里跑,缠着逸教他功夫。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竟也小有成就,就连逸也不停的夸赞他天资过人、刻苦勤奋。
有一次,我们一家三口去东方府小坐闲聊,却意外的遇到了莫雨晴。
自从上次在悬崖边分开后,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她。
只见她身着一身深蓝色衣裙,脸上少了些往日的厉色,虽然仍有些挥之不去的淡淡轻愁,却是和善、温柔了许多。
看她与逸的相处,似敌非敌,似友非友,隐约之间,似乎还透着一丝暧昧,真是让人摸不清头脑。我可以肯定,他们之间一定是发生了些什么。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而逸又总是避免提起关于他和雨晴的话题,我也只能装做什么都没看见了。
唉,要是邈儿在就好了,说不定可以从她口中知道些原委。听子瞻说,皇上已经下旨招王巩一家人回京,算算时间,我们很快便可以见面了。
一天,子瞻下朝回来,特意买了几坛上好的美酒,我们一家人早早便到了东方府,专程为我们的好友逸庆祝生日。
由于逸不喜欢过于铺张,所以只邀请了自家兄弟和几位挚友。适和遥协同家眷,专程从苏杭赶回京城,兄弟三人难得见面,觉得特别开心,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聚在一起,也玩得十分快活。只是,过儿和东方济还是老样子,两个人一见面,便又开始了争着作兄长的老戏码,让人又是无奈,又觉好笑。
雨晴也来了,还带着一把上好的古剑,说是送给逸的生日礼物。
只见这把古剑泛着蓝色的清辉,银色的剑鞘及剑柄上刻着复杂图腾。
逸见到这把剑,不由得神色微变,眼中尽是疑惑及震惊,“你是怎么得到这把剑的?”
雨晴凝视着逸的双眼,脸上的笑容淡淡的,语气轻柔平和,“这是我偶然间巧遇的一位得道高僧所赠,他告诉我,这把剑,可以解开我的心结。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相信。但是,渐渐的,我明白了它的神奇所在。现在,我把它转赠给你,希望它也能帮助你解开心结,拨开心中的云雾。”
逸愣愣的看着手中的古剑,呆了半晌。经由遥的提醒,才渐渐回过神来,略有些尴尬的向友人笑了笑,请大家继续用餐。
“子瞻,朝云,我敬你们二位一杯。”雨晴忽然站起身,向我和子瞻举起了酒杯,“以前的陈年往事,就不再提了。就让咱们共饮此杯,为这尘世间奇妙的缘分,也为这无法逃脱的宿命,为了人间无法舍弃的真情,也为了,为了这注定凄艳的荣幸,对,凄艳的荣幸!咱们干杯!”
说完,雨晴便仰头把酒一饮而尽。之后,她有些失神的坐下,嘴角仍然带着苦涩的笑容。
我和子瞻愣了愣,也默默的把酒喝完,没有多说什么。
无意间抬起头,我意外的看到逸正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眼中有深情、有心痛,还有着淡淡的无奈及忧愁。
我的心里忽然一阵难过,觉得十分烦闷。那种突如其来的浓重的苦涩仿佛就要溢出来一般,叫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慌忙低下头,用喝汤来做掩饰。
怎么会这样呢?我的心里为什么会这么烦乱,这种不好的预感又是为了什么呢?
那是一种明明知道自己最珍爱的人就要离开自己,而自己却无法阻止的心痛,这种痛真实而绵长,那么的无奈,那么的悲伤……
我下意识的紧紧握住子瞻的手,心里却仍然无法平静。
“再吃一块红豆饼吧,你吃的实在是太少了。”子瞻把红豆饼放到我的碗里,脸上的笑容温暖平和。
看着他熟悉的笑脸,我的心里也不由得涌起了丝丝暖意。我一口一口的吃着红豆饼,渐渐的,觉得平静了许多。
“大哥,大哥,你看是谁回来了?”
随着轻灵的笑声,一抹淡紫色飘逸的闪进屋里。
“哈哈,子瞻兄,你还记不记得小弟我呀?”
身着墨绿色长衫的人满脸笑容的拍了一下子瞻的后背,眼中的玩笑与不羁恰如以往。
“朝云,还记不记得我,你答应过,会陪我游览湖光山色、共享良辰美景的。”
鹅黄色的身影轻灵的闪入我的眼中,晶莹、夺目的眼睛里有着暖暖的笑意。
我站起身,紧紧握住了长乐公主的手。
太好了,竟是他们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一年多不见,王巩似乎比以往成熟了一些,然而眼中的赤诚与热情依旧,脸上竟无一丝风霜与倦容。
公主经过此番游历,也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原本就十分明亮的眼睛变得更加清澈动人。
邈儿精致美艳的面孔丝毫没有被岭南的风土所改变,笑容竟比以往更加甜美。
辉辉与琪琪也长大了许多,尤其是辉辉,竟比上次见面的时候长高了近两寸,弄得我差点认不出来了。
那天晚上,我们秉烛长谈,开怀畅饮,竟闹到了半夜。
第二天傍晚,定国和邈儿带了岭南的特产荔枝,专程来看子瞻和我,还说昨天由于人太多,都没有聊得尽兴。
酒过三巡,子瞻笑着问起为何定国在偏远的岭南仍然不觉得郁闷,反而似乎过得还非常惬意洒脱?
定国笑着回答:“即便是遭遇再大的苦难,如果有心意相通的人与你一起分担,那么,困难也可以变成幸福。记得邈儿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只要有我的地方,就是她的家。因为,我可以给她温暖,让她觉得安心。在宾州的时候,她总是会把自己新编的曲子唱给我听,有这样的红颜知己陪在身边,我怎么会觉得寂寞呢?”
听了定国深情的讲述,我和子瞻都不由自主的看了看对方,心中似有暖流滑过。
“广南的风土和京都不同,你过的还习惯吧?”
听了子瞻的问题,邈儿却只是淡淡的微笑:“当然习惯。至于原因,定国不是已经回答了吗?”
子瞻的眼中闪过惊讶及感动。他凝视了我一会儿,忽然站起身,取来了笔砚,略一凝神,便挥笔写下了一首词。
“邈儿,早就听朝云说过,你非常喜欢唱歌,对音律又十分精通。今天,为了庆祝你和定国还京,我将这首《定风波•常羡人间》送给你,希望你能喜欢。”
邈儿低头看了看,笑着说:“这真是首好词,情真意切、浑然天成。我现在就唱给大家听听吧。”
邈儿说着,便吩咐人取来了古琴。她轻轻拨弄琴弦,歌声婉转动听。
常羡人间琢玉郎,
天应乞与点酥娘。
自作清歌传皓齿,
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年愈少,
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
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听着邈儿动听的歌声,我不禁又想起了湮没在心中的往事。
记得张老师曾经讲过,白居易《初出城留别》中有“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种桃杏》中有“无论海角与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等语。我在课堂上听到这几个诗句的时候,便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心里的某一根弦被轻轻的触动了。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不可救药的喜欢上了张老师的课。
后来,我只身来到了陌生的宋代,遇到了子瞻。
记得邈儿问我为什么喜欢子瞻的时候,我情不自禁的回答说:“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会觉得很幸福,很温暖,就像是种家的感觉——仿佛是远行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归宿一般,很安心,很舒服。这种安心只有他能够带给我……尽管我不喜欢四处奔波,可是我却觉得,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记得子瞻和我提起打算主动请命去杭州做官的时候,还有他无奈的告诉我要去湖州上任的时候,我都微笑着对他说:“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看着邈儿抚琴的身影,我不由得想起了子瞻深情的眼睛,“我会耐心的等待……等到有一天,你愿意再为我弹奏动人的琵琶曲,会再次唱我写的词,会露出我期盼已久的迷人的笑容。我说的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是啊,他好久没有写词给我了。
我想,他是担心钩起我伤心的往事。
这首《定风波》,他也是为我而作的吧。毕竟,他和定国的经历还真有几分相像。定国和邈儿的话,让他感动,也让他想起了很多往事。
他把这首词送给邈儿,又欣然同意邈儿为大家演唱。呵呵,这个人啊,是在试探我吧。
试探我心里的伤还是否痛得厉害,也在暗示我,希望能尽快听到我的琴声吧。
看着子瞻深情的眼睛,我不禁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他发现我正在看他,对我轻轻一笑,笑容温暖如春风。
我凝视着他的眼睛,也对他回以微笑。
我渐渐的发现,尽管心中伤口仍在,但已经似乎不那么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