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沉醉东坡(1 / 1)
“明月,晚上的菜准备好了没有?难得陈方公子和我的好姐妹琴操一起来访,而且,雨儿妹妹说不定也会来,咱们不准备几道拿手好菜怎么行呢?青笋、冬瓜备好了吗?这两样是琴操最喜欢吃的菜……”
看着我一脸不放心的模样,明月有些戏谑的开着我的玩笑,“哟,现在姐姐心里只记得琴姑娘是你的好姐妹,怕是其余的人都入不得姐姐的眼啦。”
听着明月的调笑,我又气又无奈,“你这个丫头,越来越会开我玩笑了是吧。哎,我也怨不得别人,谁叫自己惹祸上身,偏偏惹上了你这个难缠的小魔女。我说,你是不是有双重性格啊,我记得很清楚,你以前柔顺乖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现在这副古灵精怪的样子的?怎么一点儿过渡都没有?”
“怎么没有过渡?是姐姐只顾着与姐夫和过儿谈笑,什么时候注意过我这个没人疼爱的小孤女呢?”明月一边说,一边作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如果她的语气中没有露出强忍的笑意的话,那就更让人信服和心疼了。
“好啦好啦,你还真以为你是灰姑娘啊,你的演技还不到位,我看你还是放弃吧,你天生就没什么演戏的天分,还是按照自己心里的感觉,当个快乐幸福的小女人好了。”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明月没有继续与我玩笑,而是走到我的身边,亲切的握住了我的双手,眼中满是感激与深情。
“姐姐,我……”
“我什么呀,是不是还想继续抱怨我让你整日劳作、检灰中的豌豆啦?”
明月被我逗得噗嗤一笑,“不是啦,我是想说……”
“想说希望我这个高手传授你几招厨艺秘技,对吧?”我刻意打断了她的话,拉着她的手向厨房走去,“没问题,今晚的饭餐,就由咱们姐妹负责。咱们齐心协力,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快走,剩下的时间不富裕了……”
不知不觉,夕阳西下,灯火摇曳。
我和明月细心准备的丰盛酒宴,赢得了大家的赞赏。
“朝云,你的手艺真是精赞,这嫩炒青笋做得真是美味。改日,我还想要向你请教一些厨艺呢。”
不知是因为美酒相伴、还是心上人在侧的关系,一向面色苍白的琴操,脸上也难得的多了一抹淡淡的红润,在浅粉色衣裙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娇艳、动人。
陈方循也显得格外开心,觥筹交错间眉飞色舞,话也比平日里多。
呵呵,这两个人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雨儿妹妹一会儿看看眉开眼笑的兄长,一会儿看看敛眉微笑的琴操,一边吃茶,一边抿着嘴笑。
就连过儿也看出了循、琴二人的不对劲,看向他们的目光中满满的全是笑意。
忽然,他们二人相视一笑,一起举杯,陈方循先开了口:“我和琴操下个月就要定亲了,我们能结此良缘,多亏了子瞻和朝云。趁此机会,我们先敬二位一杯谢媒酒。”
琴操的脸红红的,目光闪亮,唇边带笑,“苏公子,朝云,我真的应该好好谢谢你们。若是没有遇见你们,我只怕现在还缺少追求幸福的勇气,朝云,你弹的那首《踏古》真是让我感动,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便相信了这个世上真的没有一成不变的事情,同时,也暗暗下了决心,要为自己的幸福再做些什么。这杯谢媒酒,你们一定要满饮才行。”
子瞻笑着举起了酒杯,倒是没有过多惊讶的神情,仿佛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一般。“哈哈,你们二位才子佳人,乃天作之合,即便是没有我和朝云,也终究会结成良缘。其实,你们不必谢我们,应该多谢谢彼此。”
“是啊,我一直都相信你们会结成好姻缘的。真是恭喜你们了。”相对于子瞻的毫不意外,我却有些微的讶异,琴操能这么快想通,还真是让我有些出乎意料。
我们四人轻轻碰杯,仰头把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是啊,他们的确也应该谢谢彼此。”雨儿开心的笑着,俏皮的眨着眼睛,“我也没想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哥哥,竟然也懂得浪漫。他居然抓了一屋子的萤火虫来向琴姐姐表示爱意。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我瞪大了双眼,震惊极了。原来子瞻说的附带礼品,竟然指的是这个。我疑惑的看向子瞻,有些好奇他此刻知道自己妙计成功会是一幅什么表情。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子瞻并没有露出计谋得逞的喜悦,反而也是一幅震惊莫名的样子。其实,我对于他竟然建议循去捉萤火虫这个举动还是有些迷惑和不解。
陈方循哈哈一笑,并没接话,同时不住的朝雨儿使眼色,暗示她别再说下去了。
然而雨儿对于兄长的暗示视而不见,径自笑着说:“只可惜还被菩萨心肠的琴姐姐骂了一顿,说他不该如此枉顾萤火虫的自由。”
“咳、咳……”陈方循想用喝酒作掩饰,却一个不小心被酒呛得咳嗽起来。
琴操更是红着脸,低着头不说话。
“那琴阿姨究竟是怎么原谅陈方叔叔的?”过儿不愧是我的儿子,与我心意相通,一语便问出我心中的疑惑。
雨儿看了看同样红着脸的循、琴二人,笑着解答了大家心中的疑惑。“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啊,所以便去问琴姐姐。你们猜怎么着,原来琴姐姐之所以原谅哥哥,竟然是被他手足无措、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为何捉萤火虫的样子感动了。”
雨儿的解释,惹来大家一阵哄笑。
原来是这样。毕竟,真情是最能打动人心的。
陈方循大概是担心琴操难为情,便努力想办法转换着话题。
“今日听闻皇上重新重用司马光为相,已有废除新法的意思。大概,用不了多久,皇上便会招你回京了。”
子瞻听了陈方循的话,却只是微微一笑,“新法纵有不当之处,却也有很多好的建议,实在是不该全部废尽。”
陈方循又是无奈,又是迷惑,“这我就不明白了,莫非是你在这里过神仙般的闲适日子过惯了,只喜欢春种秋割的田园生活,而对金碧辉煌的朝堂已经不感兴趣了?在我的印象中,你并不是一个喜欢隐逸出世的人啊,既然如此,又为何要反对朝中权贵的建议,如此和自己过不去呢?”
子瞻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有些时候,我喜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呵呵,咱们不要谈这些了。今晚,咱们只谈风月,不论其他。”
看着子瞻微笑的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丝倔强和无奈,我不禁有些苦笑。
这个人啊,就是这样,满腹的不合时宜。明明看透世事的双眼却又有着稚子的天真神情,让人既感敬佩、又觉怜惜。
黄州是很美。然而风景之美,主要还是来自子瞻善于发现美丽的眼睛。
我们的家虽然温馨,但并不豪华。可他偏偏对这几间朴素房舍情有独钟。很多为他的诗词所迷惑、慕名而来的旅客一旦亲眼看见,往往会废然失望,发现临皋亭并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样浪漫。而他却常常开心的说:有时午睡初醒,不由得忘记其置身何处,窗帘拉起,可望见水上风帆上下,远望则水空相接,一片苍茫……
他经常对我说,由临皋可以望长江对岸武昌的山色之美。他有时会于清晨时分,芒鞋竹杖而出,雇一小舟,与渔樵为伍,消磨一日的时光。有时候,还难免被醉汉东推西搡或粗语相骂,而他却满不在乎,反而暗自高兴,“自喜渐不为人识。”有时候,也会过江去看同乡好友王齐愈,与朋友把盏言欢,畅谈平生。而有些时候,则屏退众人,自己独乘一小舟,一直到樊口的潘丙酒店,他发现那儿的村酒并不坏,而且盛产橘子、柿子、芋头,卖得又很便宜,常常开心的买好多回来,带给家人吃。
记得今年初春的时候,他曾经脱去长袍,换上轻便的短衣,到田中亲手种植庄稼。并称自己为东坡居士。每当他在辛劳之后,望着自己种下的青嫩的幼苗,都会露出孩子般开心的笑容。累极了的时候,便席地而卧,睡上一会儿,直到傍晚被往来的农夫叫醒。
如果在此时,他被曾经同朝为官的大臣们看见,他们一定会惊诧莫名,很难把这个随性、洒脱,拥有稚子之心的人同那个在朝堂上侃侃而谈、谈笑间便能机智喝退辽兵的苏学士联系在一起……
“朝云,你在想什么呢?你吃的太少了,再多吃一些。”子瞻一边说,一边为我夹了两块红豆糕,并细心的为我换了一碗热汤。
“呵呵,你还说我呢。你不也是一样嘛,吃得也不多啊。”我明明知道有些理亏,却仍然不放弃的努力狡辩着。
子瞻听了我的话,笑得十分无奈,“我就说你又在魂游天外吧……我已经吃了很多东西,早就吃饱了。只是你没有注意到而已。”
“好好好,我吃就是了。”我知道子瞻哄我吃饭的本领是一流的,挣扎到最后,往往也无法违拗他的意思。倒不如早些觉悟,主动投案。
那一夜,就在我们的欢声笑语中轻轻滑过了。
送走了循和琴操等朋友,我挑眉看着子瞻。
子瞻也是目光闪烁,一幅有话要说的模样。
“呵呵,你的礼物还真是别致,我很喜欢。”我笑着先开了口。
子瞻微微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哈哈,你喜欢就好。不过……”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不禁笑了起来。“不过什么?我倒是很想听听你是怎么解释建议循去捉萤火虫的原因的。”
子瞻的眼睛转了转,笑得有些无奈,“唉,天地良心,我可没有建议循去捉萤火虫啊。我只是暗示他可以借萤火虫来向琴操表明心意。我觉得,有些事情,要自己亲自用心决定才好。这毕竟是他们两人一生中的大事,我怎么好随便建议他做什么呢。不过,我真的有些意外循会想出这么经典的办法,更让我意外的是,琴操被打动的契机竟然是循结结巴巴的模样。呵呵,仔细想想,却又觉得理所当然。无论外在的形式是什么,感人至深的不过真情二字而已。”
“哈哈,原来是这样。”我唏嘘不已,心中十分感动。“你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他们应该感谢彼此。”
“那你呢?没有话要对我说吗?”子瞻笑眯眯的看着我,眼中满是暗示的神情。
我轻轻一笑,拉住了他的手,“我当然有话要说——谢谢你,我……”
“我什么?”子瞻笑着打断了我的话,“要谢我就赶快去睡觉,并且努力做个好梦。”
“是,遵命!”我向他抱拳行礼,表情严肃。
“你呀……”子瞻无奈的摇头:“为什么总也长不大呢?”
“是啊,为什么呢?”
我俩相视而笑。笑弯了眉眼,也笑弯了腰。
翌日午后,子瞻外出去处理一些公务。过儿正在他的房中温书,明月则带着博儿在院中玩耍。
看着与宝宝年龄相仿的刘博,我的心里泛起一阵难过。我的孩子如果还活着,也该有这么大了。
为了掩饰自己突如其来的浓重的哀伤,我以给邈儿写信为借口,躲到了无人的书房中。我颓然的坐在书桌旁,茫然的发呆,心中纷乱一片。忽然间,我觉得很累,很累,仿佛行了几万里的坎途一般。我用双手捂住脸,合上了疲惫的眼睛。
正当我心痛已极、泫然欲泣的时候,朦朦胧胧的,我看到了子瞻温暖的笑脸。
“我会耐心的等待……”他的眼中满含深情,目光真挚又执着,“等到有一天,你愿意再为我弹奏动人的琵琶曲,会再次唱我写的词,会露出我期盼已久的迷人的笑容。我说的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子瞻,子瞻……”我喃喃低语,“我会努力的,为了幸福,我会努力的……”
我睁开双眼,活动活动手脚,并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心里的抑郁少了一些,觉得舒爽了许多。
为了让子瞻回家后见到一个气色更好的我,我决定再想一些办法来调节自己的情绪。对了,子瞻不是说过,他近来整理了很多故事吗,不知道书稿放在哪里。每次我一看到他的故事,心情就会明亮起来。那本他写给我的故事书,每篇文章我都耳熟能详了。还是找些新鲜有趣的来读读吧。
正当我耐心的在桌上堆积的书稿中找寻故事集的时候,偶然间滑落的一封信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并不是普通友人间的书信,而是正式的公文。更让我意外的是,这是从京城发来的公文。看看时间,竟是宝宝生病的那天。
京城来的公文,会是什么事情呢?子瞻为什么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是怕我担心吗?这不像是他啊。以前,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他都会和我商量,不会刻意瞒着我的。想想在那让人心碎的几天里,他一直忙于照顾我,却很少提及自己的感受……
我越想越担心,不由自主的打开了信封。
“天啊!怎么会这样……”我瞪大双眼,脑海中一片空白。
公文上竟赫然写着:命苏轼赴汝州就任,即日起程。
皇命不可违,但是为什么他现在还在这里,并未去汝州。汝州路途遥远、舟车劳顿,他是为我和宝宝担心,因此便耽搁了行程吗?
我的心里又是着急,又是难过:宝宝在病中,他自然不能离开,然而,为何在孩子过世以后,他仍然不告诉我这件事情呢。他难道不知道,违抗皇命的后果有多严重吗?
疑,不对……他是不会让自己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的。聪明如他,一定会想一个两全的好办法解决这件事。莫非……
我急忙又在桌上找了找,果然在一堆书稿下面找到了另一封公文,也是从京都发来的,时间竟是昨日。
我打开仔细一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原来朝廷念及子瞻痛失爱子,汝州又过于偏远,因此改派子瞻到常州赴任。算算上任的时间,倒还算充裕。想来这几天,咱们便又要搬家了吧。怪不得昨晚他似乎有话对我说的模样,我还以为他要炫耀他的囊萤妙计成全了一对佳偶的事情呢,也许正是我兴致勃勃的谈论陈方循和琴操的事,因此打断了他尚未说出口的话。
我早早备好了晚餐,却迟迟不见子瞻归来。
从黄昏等到夜幕低垂,我的心中渐渐了然。不知为何,我想起了来到黄州不久发生的一件往事。
那次,他与朋友外出饮酒夜游,回到家中的时候,门童已经睡熟了,竟然没有听到他敲门的声音。而他也没有动气,只是站在门口,望着月色下的江水,默默听着流水奔腾、川流不息的声音。
不久之后,他便写下一首词: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而这首《夜归临皋》不知为何传到了太守耳中,令太守惶恐不已,以为子瞻已经离开黄州,更糟糕的是很有可能寻了短见。想来,这是对“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误解吧。
相对于太守等人的心急如焚,我却不会有一丝担忧。
因为,我心里十分明白,子瞻是不会逃离生活,更加不会逃离生命的。
然而,勇敢留下,却并不意味着心中没有矛盾,没有无奈……
望着桌上已经变凉的饭菜,我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子瞻这么晚还没有回来,是不是一个人借酒浇愁去了呢?毕竟,最近发生的悲剧让他痛彻心肺,他的心中有太多的苦无从宣泄,有太多的话无处诉说……
我越想越难过,觉得自己真是对不起他。
我站起身,想去江边找找他。
我一边走,一边思量,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了子瞻熟悉的身影:浓重的夜色下,只有淡淡的、朦胧的月光斜斜的照在清冷的江面上,而他独自一人,手握酒壶,半醉的坐在江边,目光忧郁,茫然的望着川流不息的江水。他的身影被拉得好长,好长,犹如长长的思念及无边的哀愁;月白色的长袍已经染上了点点泥沙,仿佛深深烙印在他心上的伤痛,一点一滴,又如在他心里无声落下的眼泪,万点千行……
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让你觉得寂寞了,孤独了……我现在就来找你,请你不要着急,不要难过,我马上就会来到你的身边,再也不会让你觉得孤单……
我匆匆忙忙的往外走,眼眶有些发红。
推开大门,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惊讶的瞪大了微微湿润的双眼,愣愣的站在原地。
“朝云,我回来了。”子瞻微笑着向我走过来,目光亲切温柔、情深一片,一袭月白色的长衫随着晚风轻舞,更显俊逸出尘。
“朝云,你怎么傻傻的站在这里,晚上风大,怎么也不晓得多加件衣裳。”子瞻边说,边握住了我的手,眉头微皱,语气中满是心疼及关切,“看你,手怎么这么凉,赶快进屋,让我给你泡一杯热茶暖暖身子。”
我愣愣的随他走进了卧室,被他按在桌边坐下。而他则忙忙碌碌的拿出茶具,取来热水。他轻巧的摆放好茶具,并用热水烫了茶杯,随即笑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打开后,顿觉满室幽香。原来是我和他最喜欢的云雾茶。
原来……他这么晚回来,竟是为了去买这云雾茶。
这云雾茶,珍贵非常,只有在对岸的茗香茶肆才能买到上好的。近日,家里的云雾茶,的确已经喝完了。没想到,他竟然注意到了这些小事,而又在我开口之前便体贴的为我办妥。
他取出一些茶叶放到冲罐里,手臂微扬、灵巧的提起水壶倒入热水。滚烫的热水冲入罐中,冲撞得茶叶随之翻滚,形成小小的蜗旋。他放下水壶,轻轻的拿起罐盖斜抵罐口,细心刮出茶叶表面上形成的水沫,随即把盖子盖上,又朝上面淋了一次开水,把黏附在罐口及罐身四周的余沫及茶叶小微粒冲走。而在提罐冲茶时,却略微放低手臂,让冲罐离茶杯的距离很近,没有溅成一个泡沫。他没有按照常规的冲茶之道,把茶水在两个茶杯上循环冲出,而是先冲好一杯,再去冲另一杯。一袭素净的白衣配上古朴的茶具,更显清新、素雅。
他轻轻端起较浓的一杯茶,微笑着递到我的手上。
“来,喝杯热茶暖暖胃,我已经让明月去热饭了。你品完茶,略微休息一会儿,就可以用餐了。”
都说冲茶之道,在于每一杯都浓淡相同,多少一致,这样,才不分亲疏远近,才会让客人觉得公平。
而他却有意冲了两杯浓淡不一的茶,并把浓的那杯递给了我。这一系列动作,是如此流畅,如此自然,如此不假思索,如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这便是他的心愿吧……
我接过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茶。唇齿留香之余,暖暖的温馨流入心里,驱走了心中的冰冷的寒霜。
正在子瞻要端起另一杯茶的时候,我笑着拦住了他。
在他迷惑不解的凝望中,我用双手端起手中的茶杯,浅笑着递到他的嘴边。
他微微一愣,随即握住了我的手,笑着喝了一口茶。“云蓝小袖,犹有香风系。朝云,你穿蓝色衣服真美,美得让我心动,让我心醉……”
他取下我手中的茶杯,把我温柔的揽入怀中。他的目光轻盈、迷醉、似梦似幻,脸上情深一片。他的头越来越低,我被他的柔情所迷,微微仰起头,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爹爹,娘,吃饭了。过儿都饿坏了……”
听着过儿调皮的呼喊以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和子瞻渐渐回神,无奈的相视一笑。
子瞻打开房门,有些无奈的看着已经闪到面前的过儿,又笑又气的敲了敲他的头,“你这个孩子啊……”
翌日清晨,我起身梳妆。
看着镜中有些憔悴的面孔,微感惆怅之余,便打定主意要为自己画一个艳丽一点的妆容。我用木梳梳顺了头发,略一思索,便动手把青丝绾起,梳了一个有些复杂的螺形发髻。
正在我寻思要带个什么发饰比较好的时候,子瞻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身后,“这个怎么样?我觉得这朵栀子花很适合今天的你。”
那是一朵由白玉制成的巴掌大小的栀子花。我微微一愣,随即便无奈的笑起来。
“哇,你一大早的就给我出难题了是吧?不过,关于栀子花,我还是知道很多的。因为我从小就很喜欢这种花。我还知道,栀子花又叫林兰、木丹、越桃、木横枝,属茜草科,常绿灌木。没有开花的时候,花蕾白中透碧,花开时呈白色,香气浓郁,常在5—7月开放。它早在汉唐时就已被广为栽培,花叶可熏茶和提取香料,根、叶、果实均可入药,有清火除烦,去热解毒的作用。”说到这里,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过呢,我今天的心情非常好,身体也很好,并不需要用它来去除烦闷。”
子瞻听了我的话,不由得哈哈大笑,“你呀,未免也太敏感了些。我希望你戴上它,是因为我也很喜欢栀子花。而我之所以喜欢它,并不是因为它的药用价值,而是因为传说中栀子花的花语是等待的爱情。我小的时候,听家乡的一位老婆婆说过,栀子花的含义是‘永恒的爱,一生守侯和喜悦’。她还告诉我说,喜欢栀子花的人都有感恩图报之心,乐于以真诚待人,只要别人对自己有少许和善,便会报以心灵致谢。这是因为喜欢这种花的人都有一颗赤子之心。前些日子我去对岸的山上散步的时候,看到山上开了大片的栀子花,清澈、雪白,十分漂亮。不知为什么,我不由自主的便想起了你。因此,我记下其中最美丽的一朵,绘出它动人的姿态,随即把画送到黄州最有名的玉器店“玉缘”,请老板按照此图做出了一枚晶莹别致的发饰。”
我一边听,一边轻轻的抚摸着子瞻手中的栀子花,“就是这枚吧?”
子瞻微笑着点了点头,“喜欢吗?”
我扑嗤一笑,“当然喜欢啦,还愣着做什么,快为我戴上吧。”
子瞻细心的把栀子花插到我的发髻上,又体贴的为我理了理云鬓。
“对了,今天我没有什么公务要做。咱们两个人去对岸的武昌西山转转,那里陂陀蔓延,涧谷深密,中有浮图精舍,依山临壑,萧然绝俗。还有,咱们若是累了,还可以到西山古寺讨一杯清茶喝。那里的寺僧以泉水烹茶,香油煎饼招待客人。这种饼的形状非常特别,说起来,和你今天的发型有些相像。西山僧人说,这种饼之所以美味,是因为西山寺有菩萨泉。菩萨泉凝聚山川之灵气,水色白而味甘,清冽异常,因此又叫灵泉。用灵泉制饼,无需发酵,自然而酥松,落口消融;不加香料,香芳清甜,回味隽永。我早就想带你去尝尝了,因为这种饼只有在刚刚做好的时候,最松脆可口,所以,在西山吃才最有滋味。”
“哦,那你为什么不早些带我去呢?”我笑咪咪的问他,其实,心中早已知道答案。
子瞻摸了摸我的头,笑着回答,“我当然是想把你养得丰满一些再带你出去玩喽。”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急着带我去了呢?”此话刚出口,我又一阵后悔,这还用问吗,一定是咱们又要搬家的缘故,他自然想在离开黄州之前,带我到处游玩一下。“呵呵,你是不是因为过去常常自己到处东游西逛,游览名胜古迹,而偏偏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觉得有些内疚了吧。”
子瞻忽然收起了笑容,变得异常严肃,“朝云,你是不是怪我了?”
我被他这严肃的模样吓到了,赶忙摇头解释,“不是啦,我哪有怪你。而且,你每次回来,都会把见闻讲给我听,就好像我亲自去过一样。我已经很开心了。不过,这西山寺中好吃的饼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呢?”
子瞻笑咪咪的看着我,“佛经有云,人生有四苦,贪嗔痴、怨憎会、爱别离,哎,你说,还少什么呢?”
“呵呵,想考我啊,当然是求不得啦。这个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得意的笑着,忽然,恍然大悟,不由得笑着追打他,“哼,你这家伙,竟然嘲笑我嘴馋,看我饶不饶你!”
“哈哈,好啦好啦。”子瞻握住我的双手,笑着说,“咱们还是快些走吧,若是被过儿那个小鬼缠上,咱们可就惨啦。”
我轻轻一笑,娇嗔的瞪了他一眼,“怎么?你竟敢不喜欢咱们的宝贝儿子?”
子瞻故意皱着眉头,无奈的叹息着,“比翼鸟、连理枝,明明心里清楚,还在这里跟我顾左右而言他。唉,既然你不着急,那我就先走了啊,错过了游玩的好机会,以后你可别后悔啊……”
子瞻说着便当真往门外走去。
我赶忙笑着追上去,挽住他的手臂,“好啦,好啦,我听你的就是啦。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会儿咱们先去西山寺吃香饼,我都有些饿了……”
在我们相携远去的时候,谈笑之间却没有注意到那不知何时站在书房门口、微笑着目送我们离开的一抹月白色的幼小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