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前世今生(一)(1 / 1)
“朝云姐姐,你在吗?”
“呵呵,是邈儿呀,快请进。”
自从定国一家人回京以后,邈儿便有事没事的常往我家里跑。名义上是切磋琴艺,实际上常常天南地北的闲聊。
她给我讲了很多在宾州的见闻,还提到了她路过大庾岭时看到的梅花。
大庾岭是“五岭”之一,古称塞上、东峤。相传汉武帝时,有位庾姓将军筑于此,因而得名大庾岭,又称庾岭。唐代张九龄监督开凿新路,命道旁多植梅树,故又名梅岭。它位于江西、广东两省边境,是岭南、岭北的交通咽喉。
其实,无论邈儿把岭南的生活说的多么诗情画意,也不能改变宾州多瘴雾、环境恶劣的事实。但是,从小在兄长呵护下长大、娇生惯养的她却没有半句怨言,如此的执著、如此的不悔,还真有些傲雪梅花的品性。子瞻说的没错,真的是“笑时犹带岭梅香”。
我帮邈儿理了理微乱的鬓角,微笑着看着她,“呵呵,邈儿,你长大了,变得更加动人了。”
邈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很久以前我便羡慕姐姐的气质神韵,总觉得自己过于孩子气。然而,经历了这许多林林种种,才知道,原来长大也是一件痛苦的经历。不过,我很幸运,有定国的体贴与陪伴,才让这痛苦之中,又藏有甜蜜。姐姐,我终于明白你当初为何会对姐夫如此痴情了。情之为物,常常让人目眩神迷,仿佛瞬间插上了一双翅膀,那种飞翔般的喜悦和幸福,是其它快乐无法比拟的。”
“好像插上了一双翅膀……呵呵,邈儿,你说的真好。”我笑着拉起邈儿的手,被她的快乐所感染,自己的心情也变得明亮了起来。“对了,听说你在岭南的时候,自己写了很多好听的歌,能唱给我听听吗?”
邈儿却不住的摆手,笑着退却道:“这些哪算什么好听的歌,和姐姐写的差远了。若是姐姐喜欢,我该日再唱给姐姐听。今天,我特地为姐姐带来了另外一样有趣的东西。”
“哦?是什么有趣的东西呢?”
看她这兴奋的样子,还真有些让我迷惑不解。在我的印象中,邈儿向来只对音律有如此大的兴趣,然而,今天却一反常态的抛开喜爱的音律不谈,反而要兴致勃勃的拿另一件东西献宝。究竟是什么好玩的东西,竟会有如此大的魔力?
邈儿左右看了看,确定四下无人,才神秘兮兮的把一样东西递到了我的手中。
我不由得微愣,竟是一张折成四方的纸。我疑惑的将它打开,原来是一幅画。画中的图案十分复杂,既似飞龙、又似霞云。我皱着眉头端赏了半天,越看越觉得眼熟。
“邈儿,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打起哑谜来了。这是一幅暗藏宝藏的地图,还是某个字谜的谜面呢?说实话,我仔细的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等等,这图案……莫非是……”
我震惊极了,这图案似乎和前几日雨晴送给逸的那柄宝剑上面的图腾无异。
迎着我疑惑的眼神,邈儿用力的点了点头。
“没错,这就是那剑鞘上所刻的图腾。”
我看了看手中的图,更加疑惑了,“邈儿,你什么时候对宝剑这么感兴趣了?竟然迷恋到要亲手绘下宝剑上的图案?”
邈儿笑着摇了摇头。“不是啦,姐姐,我怎么可能喜欢舞刀弄枪的呢?只不过,我发现那剑鞘上的图案十分漂亮,尽管看不出所绘为何物,然而依旧觉得此图既清雅别致,又绚丽夺目。所以我便想把它誊下来,用作衣服上的装饰。那天晚上,我拿着这幅图画,思量着该把它用在腰带上还是手帕上的时候,突然觉得非常困倦,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说到这里,邈儿突然拉住了我的手,嗓音里也透着紧张和兴奋,“姐姐你猜,接下来发生什么了?”
我被她的情绪所感染,也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倒是快说呀。”
邈儿凝视着我的眼睛,语气肯定的小声回答我,“我做梦了!”
“做梦!”我无奈的叹了口气,又是摇头,又是苦笑,“邈儿呀,你也不小了,也该明白做梦只是人们很正常的生理反应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从小到大,你也一定做过很多梦才对呀。”
“不一样啦,姐姐。”邈儿不服气的撅着嘴,慌忙跟我解释,“我以前做的那些梦,尽管有些荒诞离奇,但是,也从没有一个像那晚做的那种梦。”
“哦?那晚你究竟梦到了什么呢?”听她这么一说,我也不禁有些好奇,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以往每次生日之前都会做的那个奇怪的梦。说来也奇怪,自从两年前我主动问了那个神仙姐姐几个问题以后,便再也没有做过那个怪梦。今天若不是邈儿提起,我都好久没有想起这件事情了。
邈儿的声音变得更加神秘,握住我的手也不由得使了几分力,“我梦到了我的另一个今生!”
“另一个今生?”我迷惑极了,“这个说法还真是奇怪,什么‘另一个今生’呢?你是不是想说‘前世’、或者是‘来生’啊?
邈儿摇了摇头,语气十分肯定,“不是前世,也不是来生,真的是另一个今生。”
我呆了呆,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嗯,你记不记得那个‘另一个今生’是怎样的呢?和现在这个今生有什么不同吗?”
“大体上也没有什么区别。定国还是我的夫君,对我也很好。但是,他虽然认识长乐公主,却并不是驸马。你猜,驸马是谁呢?”
“是谁呀?不会是子瞻吧?”不知为什么,谈起这个话题,我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这种不安,在那天为逸庆贺生日的晚宴上,无意间看到他若有所思、又透着深情和无奈的眼神以后,便时常会若有似无的缠绕着我。
“不是啦,姐姐。”邈儿笑着轻轻的捶了我一下,“你和姐夫的缘分是天注定的,谁能抢得走呀。”
“天注定的?”我却不十分肯定,“真的是这样吗?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呢?”
“直觉呀,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们的缘分是上天安排的,没有人可以阻断的!姐姐,你就放心吧。”
看着邈儿这理直气壮的样子,再配上这超级无厘头的回答,我不禁无奈的笑了,“好啦,我相信你便是了。你接着说呀,在你的‘另一个今生’里,到底谁才是驸马呢?”
“姐姐,你一定想不到的。我开始的时候,也吓了好大一跳呢?长乐公主的驸马竟然是大哥!”
“大哥?你是说逸?真的吗?”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怎么会这样呢?
“嗯。只不过,他们并不叫现在这个名字,大哥姓王名诜,字晋卿,公主也不叫长乐,好像封号也和现在不同,哎呀,我也不记得了。总之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对了,大哥不再姓东方,和我也不是兄妹关系。还有,我突然想起来,似乎我的姓也和现在的不同,我记得我的姓氏,是宇文,名字是柔儿,你说奇不奇怪,这竟然和我几年前身陷青楼时用过的名字相同。”
“那你的另外两位兄长呢?他们还是你的哥哥吗?”
“不记得了,似乎没有梦见他们。我开始的时候,尽管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过于放在心上。我还曾经认为,一定是自己太想成全大哥和长乐公主的美满姻缘,才会做如此奇怪的梦。不过,昨晚我回家去看大哥的时候,竟然意外的在他的书房里看到了一幅画,而画中所用的落款竟然就是晋卿。我震惊极了,在我的记忆里,大哥从来也没有什么字呀,别号什么的,而那幅画上所绘的山水又是云山雾罩、神秘莫测,而旁边的几句未写完的诗文更是惹人迷惑,‘江上愁心千叠山,浮空积翠如云烟。山耶云耶远莫知,烟空云散山依然。’你知道吗,这几句诗文的笔迹,竟然和姐夫的手笔如出一辙。这种种奇怪的事情加在一起,我便不由得怀疑,前些天做的那个梦并不简单,说不定其中大有玄机呢。所以,我今天特地把图拿给姐姐看,姐姐向来聪明,也许能看透其中的奥秘也说不定呢。”
听了邈儿的叙述,我震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两年没有再被那个怪梦所困扰,我还暗自窃喜,以为终于可以过平静的生活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如今偏又发生了这么奇怪的事情。
“邈儿,你还记不记得,那幅画叫什么名字?”好歹我以前读大学的时候,曾经选修过《美术鉴赏》这门课,许多中外著名的作品,我还是有些印象的。也许,知道了画名,也从中找到什么解开谜题的线索呢。
“我不记得画的名字了,只是隐约记得此画中所绘的是:崇峦叠嶂陡起于烟雾迷漫、浩渺空旷的大江之上,奇峰耸秀,溪瀑争流,云气吞吐,草木丰茂,此画以墨笔皴山画树,用青绿重彩渲染, 既有李成之清雅,又兼李思训之富丽,画得十分巧妙,其中最动人的便是那份写意及空灵之感。呵呵,真是没有想到,大哥对作画如此有研究,简直可以与当世书画名流媲美。”
我一边听邈儿兴致勃勃的讲述,一边暗自思量,王诜,王诜,这名字好熟悉呀。还有那几句诗,江上愁心千叠山,浮空积翠如云烟……似乎在哪里听过。对了,那幅画,我记起来了!那幅画的名字叫《烟江叠嶂图》,之所以对这幅画印象深刻,是因为我喜欢的苏学士曾为王诜写过《题王诜烟江叠嶂图》,而那几句诗就是其中的一部分。王诜是宋代著名的画家,而且又是子瞻的好友……等等,好友?子瞻的好友我大多都见过,似乎没有这个人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我做错什么,改变历史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我越想越难过,以前我就十分担心自己的出现,会改变一些人的命运,伤害到身边的亲友。而多年前与弗儿的一席谈话,曾经一度化解了我的忧虑。然而,现在,我却突然发现,我的担心并不是杞人忧天,我究竟该怎么办啊?不知道这种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会不会给子瞻带来麻烦和困扰呢?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怎么突然间这么着急和困扰呢?”
看着邈儿疑惑的样子,我赶忙回了回神,强笑着安慰她,“放心,我没事的。我只是觉得你刚才讲述的那个梦的确十分奇怪。你能把这图画留下来吗,我想好好看看。”
“当然没有问题啦。姐姐别着急,慢慢想,一定会想出答案的。等姐姐看出了原委,要立刻告诉我才行啊。你是知道的,如果有什么事情我想不通,我会连觉都睡不好的。”
我笑着拍了拍邈儿的肩膀,“好啦,我答应你就是啦。”
这个小家伙,现在这幅好奇宝宝的表情,竟和多年前她缠着我询问我是如何能写出那么多动人歌曲的时候一样,还是那么可爱,那么孩子气。真是让人既喜欢、又羡慕。
晚上,子瞻从朝中回来。他给我买了我最喜欢的桂花糕,还给过儿带回了上好的笔砚。这套笔砚过儿前几日就已经相中了,但是,只剩下一套有瑕疵的样品,没想到今天终于来新货了。
吃完晚饭,我便拉着子瞻问东问西,当然,主要目的就是想弄清楚心中的疑惑。
“子瞻,你有好几位姓王的朋友吧,那其中有没有一位叫做王诜的人呢?”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呢?”
“哦,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这个名字,觉得很熟悉,但又不记得曾在哪里听过,因此随便问问。”
子瞻听我如此回答,也倒没有多问。他喝了几口我递过去的茶,又随手拿起一本诗集,信手翻阅。
“子瞻,你对诗词很有研究的,曾写过很多闻名天下的词,是吧?”
“我一向喜欢诗词,也算是小有成就吧。有什么问题吗?”
“在我的印象中,你的记忆力很出色,可谓过目不忘,真是令人羡慕。”
“嗯,还好。哎,为什么一个劲儿的夸我?你这个机灵鬼又在打什么主意呢?你很少这么直接称赞我的,记得有一次我去流云居看你,想请你唱一首歌。没想到,你唱的竟是柳词。我疑惑的问你,为什么不唱我写的词,没想到你笑着说:‘学士无好词。’今天,怎么反倒称赞起我来了呢?”
“哦,呵呵。那次我是和你开玩笑的,只是一句戏言而已。没想到,你竟然当真了。再说,这些年我唱你的词唱得还少吗?”
“真的只是开玩笑吗?不过,我倒是觉得你说的也很有道理。那时候,我写的词的确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出色之处,反而在听了你的话之后,我仔细的想了想,再加上后来风风雨雨的曲折经历,心中便渐渐有了新的领悟。我认为,我自己比较满意的诗词并不是在京都写出的,而是在到了杭州以后,更多的是于黄州作出的。看来果然是诗无达者……说起来,还应该谢谢你当年的那句‘戏言’呢。”
“呵呵。这个,我也是比较喜欢你在黄州写的词,呵呵,不过那个时候,我说的真的是一句戏言而已,只是在报当日和你比试填词败给你的仇而已……嗯,咳咳,这个就不提了吧。我刚才想说什么来着,哦,对了,我是想问你,你的记性那么好,自己写过的词,一定是不会忘记的是吧?”
“嗯,当然不会忘记了。怎么了?你是不是想唱其中的一首给我听呢?”
“嗯,其实我是想考考你,看看你的记忆力是不是当真这么好。”
“哦?怎么考?”
“我说出诗句,你要回答出是不是你的作品。”
“嗯,这个……这么简单?”
“那你敢不敢应战呢?”
“呵呵,那这便开始吧。”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是出自我的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熙宁九年中秋所作。”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于黄州所作。”
“且趁闲身未老,须放我、些子疏狂。”
“《满庭芳》。”
“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
“《定风波》。”
“江上愁心千叠山,浮空积翠如云烟。”
“不是我的诗作。”
“什,什么?”
“不是我的诗作,我是不会记错的。”
天啊,怎么会这样呢?连同王诜这个名字在内,以及与他相关的事情和记忆,也都不存在了。子瞻会不会有麻烦呢?而逸的身世为何这般扑朔迷离,他与王诜又有些什么渊源呢?
对了,那幅画,我要回房好好研究一下。
“朝云,朝云,你怎么了?又在发什么呆呢?”
子瞻一边说,一边担心的摇了摇我的肩膀。
“哦,呵呵,我没事,只是有些困倦了,你先看书吧,我有点想睡了。”
子瞻眉头微皱,右手轻轻滑过我的手腕,略略松了口气,又随即握住了我的双手,把我揽入怀中。
“你觉得累了,就先回去睡吧。我在书房中处理完公文,就回去陪你。”
“嗯,好啊。那我先回房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我轻轻的抱了他一下,便离开了书房。
回到房中,我取来了邈儿带来的那幅图画。
我在桌边坐下,把画放在桌上,又把灯火移近些,仔细的凝视着上面复杂的图案,不断变换着图画的角度,希望能从中发现什么端倪。
不知不觉中,困意袭来。我用力摇了摇头,努力睁大眼睛,希望自己能凭借毅力把睡意赶跑。
也许是因为我的意志力不够的原因吧,我觉得头越来越沉,思绪也渐渐模糊。
实在是不行了,我需要小睡一下。
我困倦的趴在桌上,打了个哈欠。进入梦乡之前,我似乎看到了一抹深蓝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