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初露端倪（1 / 1）
我自看得入神，连秋菊提水回来都不曾发现，秋菊想是也知道我正在接受的是什么方面的教育，便只一声不吭的替我浇水，新换来的水烫了许多，我有些受不住，也不知是因着水，还是因着那本册子。便叫秋菊停了水，只再将头发往上拢一拢，唤秋菊替我捏捏脖子。连着两声，都不曾有动静，“快些，我拢着头发呢，手很酸的。”秋菊便抖着手过来替我捏。只这一碰，我便知道看得太认真，脚步声都没听出来．．．当下也不知该如何收拾，便只能继续装傻，“我洗好了，你出去吧，我出来了。”他撑不住笑，问我：“我听秋菊说还得替你穿上浴袍来着，你预备自己穿吗？”“是啊，我自己穿，你快出去！”他便笑笑走了。我听得没了脚步声才转回身，果然已出去了，便从浴桶里头站起来，去够那搭在屏风上的浴袍。屏风有些远，够不着，我便只能光着先从里头出来，站在屏风前头够那浴袍，好不容易够着穿好了，方定了定神出去。
转到外头，见他正把玩着一只酒杯，盯着屏风瞧，脸上尤带着笑。我原以为屏风上画了什么，便也回头去看，只见一扇素色屏风立在那儿，后头一盏灯照着．．．方才我，我竟是，一直在演皮影儿戏么！我呆呆立在那儿，脸上腾起一把火。他哈哈的笑，只近前来揽了我，将我带到床边。自转身取了两杯酒过来，递与我一杯，又抬起我的下巴让我看着他：“娘子，我们喝了这交杯酒，如何？”我只管他怎么说便怎么做，已是做不得自己的主了。
喝过了酒，他将我抱起来，只觉得脑袋涨涨的，便发现自己已躺在了床上，他出去放下了最外头的帘子，并二层三层的帐子，又回来在我旁边坐下。我只闭了眼躺着，身子僵得厉害，忍不住的要发抖。“怎么？害怕？”“恩，有些儿。”“那便等你不怕了再来？”“．．．恩，也好。那我们现下做什么？”“现下，你想做什么？”“不知道啊。”“我方才瞧见你在看一本小册子，是什么？拿来我瞧瞧。”“那个．．．那个不好，我已丢出去了，换个别的看吧？”“这样．．．好吧，那便看这个？”我见他掏出一本册子，这不就是我说已丢出去的那一本么！“那是我的！”我一急便挣扎起来要去抢，他只绕来绕去不愿意给我，待我已被他闹得气喘吁吁，他才卖个空子让我抢回去。因着刚泡了热水澡，又紧张，又玩闹的，我便有些头晕，且玩笑间，鬓钗凌乱，浴袍也滑了下来，自己瞧着自己这副样子也十分要命。他直盯着我瞧，眼睛里似点着火，看到哪里哪里便烫起来。他凑近我，又是那副低沉暗哑的嗓子：“还怕吗？”我看着他，摇摇头，大着胆子挨过去，坐在他身上，笨拙的去解他的扣子。他只由着我，双手却轻巧的滑进浴袍里，拿捏着力道一路往前，我只贴身穿了这一件，经不得他这么揉搓，不知不觉已松开了解他扣子的手，只双手搂着他脖子。忽然觉得胸前滚烫，却是已被他低头含着，慢慢的吮吸咬噬，我只觉得体内忽的腾起一把火，将将要冲出口，只能咬紧了牙关忍住，手上的力道便大了些，直觉指甲似乎掐进了他的后颈，果然他动作一滞，轻笑一声：“明日定要替你修修指甲。”...
醒来时天光已是大亮，我只觉身上酸痛，双腿尤其，似已无知觉。叔卿不在，恐怕一早已被请去了，可怎的秋菊也不在伺候着，边张嘴唤她，嗓子略有些暗哑，声调听着也不似平日的样子，只模糊记得昨夜经不住时似是叫出了声儿？就至于这样了？边费力将自己弄得靠坐在床上，便觉着了不妥，头重脚轻的，莫不是病了？唤不来人，嗓子又干得难受，想着自己挪过去倒杯水，无奈身上没有力气，又不见半个人，忽觉得委屈，竟抽泣起来。许是终于听见了我唤她，秋菊匆匆进门，见我这样，先自急了：“小姐这是怎么了？怎的哭了？”我只不理她。
彼时叔卿正推门进来，恰好听见这几句，便过来搂着我：“怎么了？”我见他终是来了，便哇一声哭出来，扑进他怀里：“怎的都不见你们人影...”他微微错愕，稍纵即逝，便笑着对秋菊说：“无妨，夫人是在撒娇，你先下去吧。”秋菊犹有些担心，也无法，便一步一回头的走了。
叔卿只搂着我，边拍边哄：“好了好了，我不该一早便出去，该等着你醒了的。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你昨夜劳累了...”见我瞪他，方笑着闭上嘴。“起不来，我难受。”“哪里难受？这里？”手便抚上我后腰，还待往下，我急忙抓住。“是说真的，我头晕迷糊。”他笑着拿唇贴一贴我额角，方才变了脸色：“莫不是要发烧？”一迭声儿又唤了秋菊来：“去将跟着的大夫请来，就说夫人身子不适。”便将我抱在怀里，自己靠坐在床头。这么着，我愈发觉得晕得受不住，便拉拉他袖口：“放我下来吧，一会儿大夫要来...”“无妨，是府里头的老人了，知道轻重。”我便由着他，只晕乎乎的将要闭上眼。模糊间有开门声、说话声、告罪声，又有一双手将我的袖口拉起来递出去，接下来的事，便无甚印象了。
因想着过了午饭船便差不多要靠岸了，便强撑着精神醒过来，叔卿仍搂着我靠着，此刻正闭目养神，我一动，他便睁开了眼，“好些了？”“恩，你起来吧，这样难受。”“无妨。”“大夫怎么说？”“大夫说你这两日劳了神，昨夜又...尤其辛劳，便这样了。”“你便哄我吧，大夫说的出来这样的话？”“大夫就是这个意思，我不过将他说的说得平白些。”不想理他，便扯开话题：“船什么时候靠岸？”“你在这闷？”“不是，只想着或许到了陆地上便能好些，我隐约觉得我从前便晕船？”他瞧着我，眼里不知道什么意味，似是欢喜又有些...害怕吗？“快了，至多便一个时辰，你再睡会儿，我会叫你。”他回答。“不能睡了，万一更严重些，一会儿你背我下去吗？我想喝粥，白粥就好，让秋菊去做，你只陪着我吧。”我尽量保持平常的样子，怕他觉得我严重，或者起来走走，实则也没有那么严重。“好。”他只说。
不多会儿秋菊便捧了粥来，他仔细喂我吃了，我也觉着略有了些力气，想起来那日他将自己灌醉，我照看他时他说的话，“你如今这样，便也算是报答我了。”我向着他说。“这样？哦．．．这样便算了？你也太容易知足了。”他只搂着我。“叔卿，我怕。”“怕什么？”“我总觉得这像梦一样，你忽然出现，又待我这么好，骑了高头大马来迎我，日夜在我身边照顾我，可我总觉得这是个梦，一醒来，你便不见了人，就似方才那样．．．”“说什么傻话！”我只摩挲着他的手指不说话，这么修长，握起笔来一定很好看。“不要担心那些事，有我在，你便什么都不用担心，答应我，可好？”我实则并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事，或者并无什么事真的要我担心也未可知，只为着叫他安心，便郑重点点头。
秋菊来回禀说再有半个时辰船便要靠岸了，我便让她替我梳头更衣，叔卿又特地给我加了件外袍，防着一会儿下去的时候被风吹着。
远远瞧着，已看见长安领了车马在码头候着，我由秋菊搀着，在叔卿身侧靠后一点的地方随他下去，此处人多，万一错了什么，只怕要给他添乱。
下了船，我便被让进了马车里，并非上海时那种敞篷的，而是本朝原装的厢式马车。刚进去坐定，叔卿也随后进来了，他略带抱歉的向着我说：“衙门里头有事，恐怕要你独自去住处了，你先去瞧瞧，若是差什么再添补，便由你做主，不必等我回来。”我便应了。另替他换上五品白鹇补服，戴上水晶顶戴，另朝珠朝靴，不必细说。平日里并未曾见他穿过官服，是以瞧着尤其新鲜，尤其丰神俊朗，只觉得他便该是这么穿的，除了官服以外什么样子都不如现在这样好看．．．
送走叔卿，我便由长安引着往下榻处去。长安到的早，东西已置备得很齐全，不曾有什么需要我添置的。又找了随行的的大夫替我把一把脉，我这病本就是劳累占着多数，下船走走，已好了大半。又听长安说叔卿此次过去，恐怕不大容易早回来，我便想出去逛逛，便携了秋菊，只当是寻常商户的家人，就这么出去了。
无锡是个好地方，山美水美东西好吃，我与秋菊一路尝过去，最喜欢的便是无锡小笼包，又买了数个泥人儿，都是胖乎乎的娃娃执着各色兵器的样子，憨态可掬，很是爱不释手。我二人从不曾来过无锡，便觉得处处好玩，走走停停，停停看看，好不热闹。瞧得走神时，便忘了看着路上，秋菊正回头，我见着斜刺里冲出来一辆马车，急忙将她拉回身后，那赶车人也是，匆匆拉住缰绳将马头转了向，两下里都惊出一身冷汗。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啊？走路都不会看着路吗！”马车里头一位姑娘的声音传出来。
赶车人回头呵斥：“小茜不得无礼！”又上前来向我道歉，那人抬头时我便觉得眼熟，便试探着问他：“您可是．．．萧叔叔？”不等他回答，车上人已惊呼出声：“世贞姐姐？你可是世贞姐姐吗？”言语里惊喜之意藏也藏不住。
听说有诗夸人得意者，其中一句便是“他乡遇故知”，我竟能在无锡遇见小时候的玩伴，自是十分开心。萧家与我王家从前在威海时便是邻居，我与他家一对双生的女儿小名唤作燕儿及茜儿的乃是同年，只比她二人大了三个月，她们便向来喊我作姐姐，此次她们父亲来无锡做生意，她们便跟着来游历，可巧正碰上了我。
如此她二人便不跟着萧叔叔转悠了，只引了我去暂住的客栈，且兴高采烈的问我如今住在何处，我便只说是随着家人来无锡玩的，她们又见我梳的是髻，便调笑说这家人可是姐夫？下回可要引荐。又絮絮叨叨的问些我南迁路上之事，另告诉我说明日便不住这里了，方才原是赁下了宅子要去置办家什，写了地址叫秋菊收着，十分热闹。
正说起小时候一桩趣事，燕儿忽然说：“那次便是世贞姐姐出的坏主意，将人家停在河湾里的船撑去了别处，害我们被那老太婆追着骂了整一个月。”“我小时候便那么皮？我不记得了呢。”我只笑着说。“何止是小时候，你不是一向都那副德行么，嫁了人到底不一样，看起来年长了好多岁哈哈。”“不会吧？我怎的记得我小时候十分乖巧懂事的来着，我还记得小时候去军营里头骑小马驹玩呢！”“骑小马驹是没错儿，可你那是懂事乖巧吗？那次你将那小马驹儿折腾得险些断了腿，你爹把你打得死去活来的，还连累你爹被罚了三个月俸禄外加二十大板，这些你都忘了呀！”茜儿活泼些，说话便快，“对了，那次以后你爹便让你发誓再不准碰营里头的马，你都忘了？”“怎会！我还记得南迁之前我尚且常在军营里头替我爹送信，都是骑马的来着！”我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便只强说如此，可只见燕儿并茜儿的脸色唰的白下来，呆呆的盯着我，似是随时准备着要站起来躲出去的神色。“怎．．．么了？”我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只希望那是我猜错了。她姐妹二人相视一眼，咽了下口水，方才说：“那个．．．姐姐，你南迁时候是光绪二十年的七月左右吧？”“是啊，没错．．．”“那你说的南迁之前送信，那是什么时候？”“便是．．．”我细想想，却又觉得怎样都想不起来，似乎我并不曾替爹爹骑马送信过，可实在是觉得南迁之前我真的骑过马送过信，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不会很久吧，记得是下雪，下雪的话．．．“一月左右肯定有！”我只能用坚定的语气这么回答。
“可是，姐姐．．．”她姐妹二人接下来的话听得我心惊无比，“姐姐的爹爹，就是王世叔，那个．．．他，他光绪十年十一月便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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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是怎么从萧家姐妹处出来，又怎么到的住处，怎么进的房，我全无印象，只在屋内同屋外暗成一色时，秋菊要点灯，被我制止了。“小姐，这事可要同姑爷说说？”秋菊全程陪同，听了她们说的也是吓了一大跳，在此事上全无主意，便问我。我蓦地想起了叔卿书房那幅画，骑着马的我神采飞扬，当时我便疑心我不曾有过这样的时候，只未曾细想，如今想来．．．只觉得身上一阵阵泛着冷。“此事不可同大人提哪怕一句，若是叫我知道，后果你自己瞧着办。”许是我话里冷意太盛，秋菊竟打了个哆嗦。“替我取纸笔来，我要写信。”“是。”
我写了两封信，一封给萧家姐妹，是以叔卿的名义写的，说世贞南迁路上脑部受了外伤，从前的事情记得有些乱，改日再让她登门拜访，请两位妹妹定要小心的说，不要吓着她才好。另一封写给世凤，请她将带我南下的叔叔婶婶找出来，定要找到，且不可说与人知，连苏妈妈也不可，切记切急！分别封了口，让秋菊将送与萧家姐妹的书信即刻亲自送去，又让长安将送去世凤处的与大人的公文一同送走，只当是我惦记着姐姐的胎。
强撑着做完这些事，便觉得头一阵阵的晕，腹中翻滚似要呕吐，便自己略略梳洗，先自睡了。因着心中有事，乃是强迫着自己闭上眼睛睡觉，便睡得十分浅，过至多一二刻便要醒过来一次。叔卿直到那西洋钟敲过十一下后方才回来，身上略有酒味，我只向着里侧躺着，只当自己是病着还未曾好，便听得他自己收拾后轻手轻脚的上来，从后头将我抱住。我只觉得这几个时辰前仍是最熟悉的身子，如今已是让我分外的难忍，只忍住了不动，他便将手伸向我额头摸了一摸，自言自语说：“烧已退了。”又贴着我的耳朵轻声说：“我已将明日的事情吩咐了下去，我便只在家陪着你可好？”听得我呼吸上滞鼻子泛酸，心里只默默问他你要陪的是我还是那画上的姑娘？口中仍径自忍住不说话，只是心绪毕竟难平，难免一两声哽咽之声传出，他只当我是病中难受，便环得我愈发紧，我挣脱不开，也便渐渐的在他怀里睡去。
第二日醒来时，只见外头天光大好，叔卿并不在，只秋菊侍立在外。“小姐，您醒了？”我见秋菊今日尤其谨慎，便知她是被我昨日的样子吓住了，我这人有个好处，便是前一日再怎么动气，睡一晚面上便好了，并不是个看起来会一直生气的人，内心里实则如何，便只我自己知道了。“我想了一想，昨日之事是我过了，与大人并无关系，若是大人问起，你便照实说了吧，他知道，说不定更方便些。”果然见秋菊面上浮现宽心神色：“是。”又问她：“大人呢？”“方才来了人请出去了，只怕就在前头，大人走前说稍后便回，要与小姐一同用早饭的。”“那好，你先去准备着吧，一会儿来伺候我梳洗。”“是”
秋菊刚退下，叔卿便进来了。“身子好些没？”他径自走到我跟前坐下。“已大好了。”我只笑着瞧着他。“那便好，”他伸了手过来握住我的，“昨夜听你睡梦里犹自抽噎，可是做了什么噩梦？”“不记得了，只记得有酒味。”他空着的手又略一略我的下巴，“便知道你是装睡。”“不是装的，是真的难受起不来。”细想我说的也并非不是实话。他瞧着我笑一声，那笑里头分明却有着叹气的意味：“世贞，我先前同你说过，有事不能瞒我。”我仍笑着，只嘴角有些僵，莫不是身边的人也信不得了？！他只顾自己慢慢的说：“若是有什么，只问我便是，我不会骗你，可你不要谁都不说，自己乱猜，猜出来的也不一定对。”
“我并没有乱猜，可是秋菊说了什么？”我按捺着心思问他。“秋菊？恩，下回我便直接问她吧。只是昨夜你的样子甚是可怜，我便这么觉得了。”听他的言语，并不是秋菊说的，却是他自己觉着了，等他自己发现，不如我便自己告诉他。“昨日我出去闲逛，遇见了从前威海时候的朋友，她们说的事情与我记得的有些差错，我听了便有些气闷，你别放心上，改日我再去问问清楚。”
“恩，也好。”从他脸上一向都瞧不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