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了断(1 / 1)
被刀锋划破血肉的痛觉使体内嚣张的火焰燃得更盛,拂烟并未因这小小的刮痕而皱一下眉头。
精致的小刀如回旋镖,一见血便迅速地回到连沧手中。
上炎明白他这是要做什么了。
她身上的戾气的确太重,因为本心至纯,如一张上好的宣纸,滑润白亮,一旦沾上墨水,便不可控地渲染开来。正如深藏在她内心的邪念,一旦种下,便如星星之火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那把刀还是一百多年前,他们师徒二人共同收服一只九头鸟,用九头鸟的头骨制成,上炎亲自在上面封下印咒,从此这把刀成为了连沧无往不利的兵器,专作取血之用,并且割开的伤口会在取到血后立马愈合。
“连沧,她身上魔气越来越重,光是把她的魂魄封进骨玉远远不够,尚需将她的身体一同封印,才能彻底杜绝她的复苏。”
“你快先将她的魂魄锁住!”
俊逸如谪仙的脸看不出任何一丝情绪,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连在自己白皙而精实的手臂上割开一道口子都做得如此风度翩翩。
小刀上沾着二人的血,刺入那块此时正泛起了幽幽绿光的骨玉。
随着一道殷红,另一道微深的血注缓缓流进骨玉,连沧口中不紧不慢地念着那道封印的咒语,玉上荡开一圈圈绿色涟漪,似一个旋风口,将二人的血液一同吸入。
上炎此刻已是使出了全部的灵力与对面那个发狂的女子抗衡,她明明身着一身白衣,笑容却是与之大相径庭的邪魅。
连沧这小子,有必要这个时候还保持什么风度吗?
只不过,怜香惜玉,他现如今应当是不会了。
他的口中还在念着咒语,往昔的一幕幕如流光般在拂烟的脑海里回放着。
初见他时他的冷漠疏离,月光下他不可思议的温柔,他紧紧抓住自己双手的温热触感,在冥界底狱火焰明灭里他坚定望着自己的眼神,直到现在他真正像一个高贵神祇般渺视自己的样子。
原来,她还是会心痛。
体内的炙热还是疯狂地沸腾着,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离自己远去。
“连沧,我问你,你从始至终到底对我有一丝半点的真心么?”
如果在她沉睡的一千年里,她能听见外界的声音的话,她会明白连沧与自己的这一段过往,和自己的结局,对于人间而言的意义。
大约是,按照上炎的话,她是连沧命数里的一个劫,按照连沧的话,她是他所说成神的那个最后时机,而按照神界的一致公认,她是引起人间灾祸的妖魔。
连沧起先可以说是被自己迷惑,亦可以说是在历劫,当然,到了这最后的时刻,他当然会毅然决然地,选择亲手消灭自己,这个给人间带来噩梦的邪魔。
可直到魂魄离开身体的那一刻,看着他冰冷的模样,她的问题,却始终没能得到回音。
白色的灵力场瞬间湮灭,之前还跋扈非常的女子此刻如纸片般瘫软在地。
这一回,连沧没去接住她,而她也感觉不到了。
===============================
烽火,硝烟,鲜血,头一回这么活生生的向时简扑面而来,以往跟着师父,听他说起百年前的乱世,他只当是听历史故事,而当自己身临其境时,你才能清晰地体会到那种动荡不安。
铺天盖地的白色,此起彼伏的哭声,在紧张的战事中显得太过苍白。时简没有将丧礼铺张,在哀鸿遍野的乱世,家家户户都在经历死亡,像他爹那样尚能安然离世的能有多少?
师父一直以来都是通透的,执迷不悟的总是自己。就像一盘棋,怎么下都是死局,只有师父他才会有那样的潇洒拂袖打乱。
“少爷,少爷?”思绪被打乱,时简不悦地瞥了眼上前探头探脑的小厮。
“您那位师父来找您了。”
“怎么,时简?不欢迎我来拜拜令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连沧颀长的身影已然大步走近。
“师父肯来拜祭爹,爹若是九泉下有知,想必也会高兴。”
“你也毋须太过伤心,你爹他下一世定会有个好命数。”
语气中透出的冰冷令时简不禁一惊,说的的确是安慰的话,可听起来却仿佛在高高在上的宣布什么。
师父他,好像变了。
“会的。我爹他,这一世修的福,下一世一定能享的。”
“凡人间的征战,我恐怕不能帮上什么,时简,我这次来,是向你作别的。”
时简只当是一次寻常的分别,如以往般照例问了句,师父这回又是要上哪游历。
连沧却没有如往常般云淡风轻地回他,而是微微敛眉,时简看着,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一回,可能是永别了。”
时简惊愕地望着他,“师父,您究竟怎么了?”
“没怎么,我来这,是有事交代你的。不久我便要升上神界,完成我一生的夙愿,以另一种方式守护六界。我走后,你作为我的弟子,自然要担起守护人间的使命。”
说完,他从腰际解下那块骨玉,这一回,是真正的交到了他的弟子手上。
守护人间?怎么守护?像师父他一样消灭妖魔吗?可自己的修为还远远不够啊。
“这块玉,你要用你的性命去守护它。你死后,你的子孙后代也要用他们的性命去守护它。但凡你的血脉还在延续,都得世世代代,以命相守。”
时简接下那块玉,口中郑重肃穆地应承道,“世世代代,以命相守!”
“师父,拂烟她现在如何?”
一抛出这个问题,时简觉得周围的空气又冷上了几分,师父他好像变得令人,不寒而栗。
“她那日快要入魔,最后我和师父二人联手制伏了她”
“那她现在去哪了?怎么会突然入魔了呢?”时简显然一直以来没有弄明白,拂烟这个人,一向神秘古怪的。
“她收不住自己的心,自然容易被心中的邪念左右。”
“时简,这世上的人和事,除非妖魔刻意作乱,总会自然解决的。就像一个结,再怎么复杂,也自有它一套解法,你强行用蛮力想解开它,也许反而会越收越紧。不如放开它,放开,何尝不是最好的解法。”
“师父今日说的话,弟子都记下了,永生不忘。”
“时简,师父信你,你从未叫为师失望过。”
该说的都说完了,连沧再没有顾虑,踏出时府萧瑟的大门,阿苍已在那片郊外深林中候了许久。
神鹰此刻以庞大的身躯静静地矗立在铺满落叶的林地上,它望着它的主人向自己走来,墨色的长发和白色的长衣被混杂着落叶的风吹得轻轻扬起,使他一向潇洒的主人看起来竟仿佛有些落寞。
或许是他的错觉吧,因为下一刻,它的主人又变得像拂烟来之前的那般疏离了,哪怕是对它,一个陪了他这个寂寞的家伙一百多年的坐骑。
“阿苍,我要走了,这回,你不能陪我了。天下间没有不散的筵席,缘聚缘散,本就再寻常不过。你陪在我身边已经够久了。”
它不甘地试图用自己的头去蹭他,他没有躲开,而是僵着没有反应,却令它更加无所适从。果然,成了神便开始嫌弃它这只不成器的神兽吗。
“阿苍,神界,不适合你。”
他是怕它无聊吗,不会的,神界一定也会有许多神兽,说不定也会遇上喜欢自己的神君,不过它心里最喜欢的当然还会是他了,它去了那说不定会比在人间还快活呢。
听到它内心的哀求,他却不忍地别过了头。
“我做不到,不要再说了,我必须要把你们全部都放下。所以,阿苍,走吧。”
本已蓄势待发,准备载着它的主人飞去神界报道的神鹰,却变成了孤零零地望着主人的背影渐行渐远。
=========================================
诛神台上,一道又一道惊雷毫不留情地落在那个单薄隐忍的身影上。
成神便是如此,不经历七七四十九道天雷,便永远无法真正脱胎换骨。肉体的撕裂疼痛到极致过后,方能获得升华。
听着连沧一声声的闷哼,御瑶的心跟着一揪一揪,却也同时感到无法抑制的喜悦。为了走到这一步,他已亲手将那狐狸了断了,他们之间绝无可能了。
一声接着一声的震天动地,带着摧毁一切的力量击向连沧的身体。他的衣衫已然被如刀锋凌厉的雷劈得褴褛不堪,像被带着盐水的鞭子用力抽打的疼痛。血肉被划开,却感觉体内的骨骼越来越坚硬,里外夹击的刺痛。
身体在一寸一寸的发生蜕变,疼痛太过剧烈以至于麻木。
他只低着头,一眼也没有落在那个远远驻足看他的粉色身影上。
七七四十九,就这么一直劈下去吧,劈到灵识涣散也好,劈到粉身碎骨也好。
直到四十九道天雷劈完,御瑶走到他面前,他始终维持着那个背脊挺直坐着的姿势,哪怕纤尘不染的白衣上已是伤痕累累,仿佛他会一直那么波澜不惊的坐在那里。
“连沧,恭喜你。”
他抬起头看着那个居高临下,微笑看着自己的人,没有一丝表情。
“现在,或许该叫你长生帝君了。恭喜你,帝君。”
他没有应,他们就那样对峙了许久,就像他们接下来漫长的千年。